第5章 盛墨兰
墨兰站在高处，听见身旁小太子的轻笑声，思绪越发清明。
朱厚照用手摆正墨兰的脑袋，大庭广众之下，他替少女撩起一缕凌乱的碎发，亲昵地开口：“盛四姑娘的病怕是更严重了。”
他说话时，呼出的白气便随着微小的尘埃袅袅升起，像是线香被信徒点燃后飘起的青烟。
墨兰不由踮脚抬手贴上他的唇，低低道：“我是不是要死了？”另只手就这样握上了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这似乎是她头一次在清醒时主动靠近他。朱厚照这样想着，便恶劣地颔首。
少女便失力一样倚在他怀里：“是怕我连累了妹妹们吗？”
不，不是的，那些道理墨兰上辈子就逐渐想明白了：她们姐妹三人在盛家的利益面前永远算不上什么的。
她的父亲找不到她，怕她连累盛家名声，所以盛四姑娘就必须突染恶疾；皇家不在乎她、太子不肯为她谋划，她的父亲为了盛家不敢认她，看见了便也只能当成没看见，那她的“病”就不会好，她甚至会“死”。盛纮怕的是太子、是皇帝，却唯独不会是一个女儿的死讯。
当然，他若是一个人品端正的士大夫，他就该冒着让皇家厌恶的后果，将这个可怜的女儿送进东宫。可他不是，墨兰想。
墨兰拉着朱厚照，一步一步往前走。迈过那道门槛的时候，她忽然顿住，仰面直直看向朱厚照，道：“那个穿青色长袍的男人，是家里给我相中的夫婿，我不喜欢他。”
朱厚照呵了一声。
“那天……如果不是你，我就会和六郎在一起。和我定亲的人若是六郎，刚刚，他定会狠狠送你一巴掌……”墨兰说着就突地抬手打上了朱厚照的脸。
“啪”的一声，刘瑾听得胆战心惊，忙上前，想一脚踹开墨兰。
朱厚照此时心情却十分愉悦，他朝刘瑾摆手，咧了咧嘴，手从后面环上了墨兰的腰，笑道：“梁六公子的第一个孩子怕是快要出世了。”
“六郎的孩子，不论是谁生的，我必都爱如珍宝。”墨兰回道。
朱厚照拍了拍墨兰肚子，也不在乎她说了什么，自顾自冷笑：“夫人莫气，梁六公子负了你，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你这不也是负了梁六公子吗？这肚子里啊，说不得就揣了个别的男人的孩子了。”说着强硬地将她抱上了马车，也不管身后脸都皱成了苦瓜的刘瑾。
刘瑾心里确实苦：这怂恿太子玩乐和怂恿太子玩出一个孩子的性质完全不一样啊！
上了马车，朱厚照将墨兰拢在怀里，不住地拍她肚子。
墨兰哂笑：“怎么？想拍死你的孩子？”
朱厚照自己也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听见这话乐了：“拍死不如了你的意！我偏不拍死他，我得把他养大，让梁六公子好好看看他，顺便给梁六公子好好说道说道他那伟大的娘。”
他把头埋在墨兰肩颈间，继续说：“……不过梁六公子娇妻美妾幼子在怀，怕是记不住满嘴‘彩笔赋芜城’的才女了。”
抬首间便见墨兰终于慢慢点头，大概也是知道他说的八成都是事实了。她的嘴也不硬了，身体也不僵了，甚至开始主动靠近他，朝他嘘寒问暖，问他刚被扇过巴掌的脸疼不疼。她和普通女人没了区别，朱厚照便觉得有些索然寡味，听她要西王母像，想替孩子祈福，也就可有可无地应了。
当晚回了院子，朱厚照无趣地抱着人睡觉，半夜睡意朦胧间却察觉人不在怀里，坐起身往旁侧看去：
少女穿着中衣，跪在西王母像前，皎皎月光照在少女瓷白的脸上，衬得她好似神妃仙子。
朱厚照懒洋洋地听她低声祷告，听了一会，兀然起劲，下床疾步就夺了她案上供奉的西王母像，然后高高举起，猛地向下摔去。
墨兰作失态状坐倒在地，眨眼间就咬牙爬起身，却是又要抬手打他脸。
朱厚照哪里会让她得逞，轻松就捏住她手腕，她便再不得进一步。
两个人离得很近。
“我这是救你。”朱厚照低头，凑近她耳畔轻声道。他冷冷看向墨兰，倒是未想她志向那般远大：不仅想替粱晗和粱晗的孩子求得平安，还想替他求得不安。
朱厚照抬头，拽下墨兰发间玉簪，抵上她的脖颈，似笑非笑道：“——这样才是真正的不平安。”
“若是求神有用，盛四姑娘又怎么会遇见我这样的人呢？”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就像是……诱哄一样。
“盛四姑娘死了！”墨兰高声道，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她甚至主动向前，只为让玉簪扎／她更深。
大概是屋外侍奉的小太监点起了灯，橙黄的烛光渐渐映亮了室内，朱厚照能看见她眼角落下的泪珠。他忍不住放下抵在她脖颈间的玉簪，温柔地吻上她的额头，轻声哄道：“盛四姑娘只是……”
朱厚照说着顿了一会，猛推开她，拍拍手，淡淡道：“疯了。”
他高高俯视跌坐在地上的少女，平静地想：她这辈子，算是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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