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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六


一个礼拜有三天上午有物理课。

        物理老师姓尹,是个十分有个性的男老师,剃着个大光头,个子不高。

        有个性来源于每年他带出的学生至少有一个能挤进物理竞赛前三、上不封顶的底气;表现于他对高中课业内物理知识的“不屑”,口头禅是“就这个也要我教啊?”

        物理课是姚予虞唯一不敢造次的课。

        a中算是a市比较顶尖的学校,每个老师的资历拿出来都是数一数二的,甚至有小道消息称a中的老师偶尔偷偷开个一周小班就能赚个四五倍工资;加上能考进a中的学生多半都有不错的基础,以及较好的自我管理能力,对于姚予虞这种存在感不强稳定中游的同学,老师们基本是“你爱学不学”的态度,哪怕是人形春风吕依琳,也抱着“学生学习累了就让她休息会”的温柔。

        尹老师不同。

        尹老师属于那种你在我这睡一次觉我要记你十次课仇的老师,十分地有原则。

        于是每每物理课,冉恬都会贴心地把她摇醒,然后看着小同桌艰难地在脸上抹风油精,强撑着眼皮,一次课十次失去意识再十一次地挣扎起身。

        实在是太痛苦了。

        姚予虞痛定思痛,终于在第三周时艰难地把作息往前调了点,至少能从第三节课开始清醒了——物理基本都是三四节。

        清醒的时间长了,姚予虞偶尔也听一点课来消磨时间,虽然更多时候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状态。

        其实姚予虞的学习能力还可以,能考上a中,当年中考也是自己那个小破家乡的省十二。基本的学习逻辑她都懂,只是进了人才云集的a中,几次考试都带着点挫败感,加上家里的这点那点破事姚予虞逐渐变成了一个“生死看淡”的佛系选手,保持在了一个该交的作业我做多的绝对没门的“恰当”水平。

        听课就容易思绪乱飞,比如这会。

        早上进教室时,姚予虞发现自己的桌上摆了杯奶茶,旁边贴了个纸条:“希望姚予虞同学天天开心,月考加油_——守护天使。”

        字体十分清秀,应该是个女生,虽然这话一看就透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责任我尽到了”的态度,姚予虞还是感动了——居然真的有人履行这种幼稚活动的责任,面前的显然不是一杯奶茶,而是美好的青春。

        在误打误撞直接跟被守护人通了个消息之后,姚予虞就把这事抛之脑后了。

        但这杯青春给了她一个警醒:被知道,意味着守护和不守护都一样尴尬。

        反正和尚都做了,不如去撞一撞钟。

        听了五分钟课什么也没听进去的姚予虞找到了新的趣味:怎么撞钟。

        “既然知道是我,我得给他来个大的,才不薄我小吴用的名声。”在英语课老师朗朗的翻译声中,姚予虞的思绪越飘越远。

        虽然是前后桌外加左右院的关系,姚予虞并不怎么了解周作辞。

        就她清醒时段的观察,周作辞好像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询问他人无从下手,喜好不明;周作辞也不怎么缺学习上的帮助,谁敢妄言要帮助年级大佬呢;他还脱离了奶茶零食之类的低级趣味,反正姚予虞没见过

        直到下课铃响起,姚予虞还没有想出解决的办法,反而从“给一一送个狗狗背心”离谱到了“给周机器人送个发条”。

        作息调整后,饭点也随之提前,姚予虞想得有点饿。

        她决定践行第二条人生信条——想不出来就不想了。

        于是她拍了拍周作辞的肩,直接向当事人问道:“辞哥,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周作辞虽然没明白这姑娘又抽什么疯,但一个月来的“相处”让他的阈值大大提高,他杵着椅子背,也不回答,好整以暇地看她表演。

        “呃,就是你有想要的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被这么盯着,姚予虞直接把“打算”咽了下去,打了个包票。

        “我没什么想要的。”周作辞轻飘飘地回,又要转身回去。

        “你怎么会没有想要的呢,你细想!”姚予虞皱着眉拦住他:“一个人没有欲望地活着,跟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还没等姚予虞再重复一遍“你细细地想”,一个白影忽然从周作辞身边冒了出来。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是吕依琳,她还是一袭白裙,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

        吕依琳一直秉持着要和学生像朋友一样相处的理念,闲着没事就来教室逛两圈,还基本都是这个惊悚的开场白。

        “啊,我关心关心身边的同学。”姚予虞站起来,指了指周作辞。

        她在吕老师的课上睡得最开心,可以说是雷打不动。这会清醒着看到人,有点愧疚地发怵,一紧张就进入了胡话连篇模式:

        “他说他没有欲望,我觉得我得帮助他。”

        “啊,这么严重啊!”吕依琳惊讶地看向周作辞——这位年级上都重点关注的优秀学生,谈笑间已经脑补出学霸学习压力过大抑郁自杀樯橹灰飞烟灭的壮阔场景:

        “怎么了呢?有问题要讲出来,老师会帮助你的。”

        周作辞简直莫名其妙,扬了扬眉毛,瞪着姚予虞示意她自己收场。

        但视线很快被吕老师阻拦,她顺势坐在了姚予虞的座位上,直接拉起周作辞的手,朝他吹春风:“作辞啊,平常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了,要劳逸结合,多参加课外活动,知道吗?”

        周作辞只得点头。

        “平常打篮球吗?休息的时候要多出去运动运动呀。”

        吕老师想到,自己带的第一个班就有学生心理问题,饭碗估计都难保,语气有些颤抖。

        周作辞不自在地把手抽回来,叹了口气:“知道的老师,我有数。”

        马上要上课,吕依琳依依不舍地站起来,和热心同学姚予虞对视一眼,就见这女生打着颤,眼眶有点发红,顿时又是一个晴天霹雳——问题比她想的还要严重啊!

        如果这时她还环顾一下四周,可能会吓得晕过去,注意到这边动静的同学全部都在颤抖。

        忍笑忍的。

        “这样吧,你下堂课下课了来我办公室一趟。”吕依琳下了通牒,往教室外走去。

        姚予虞没想到春风老师会对自己的话有那么大反应,经历了从该怎么解释到摆烂看戏的阶段,扶着桌子正要释放一下笑意,就见吕老师去而复返。

        园丁一瓢冷水浇下:“予虞呀,你也跟他一起来吧,没事,老师就是了解下情况。”

        走廊上,两人从办公室里“了解完情况”出来,周作辞拎着一小册纸——吕依琳苦思了一堂课的最终结果:给大学霸一件实事分散注意力,也就是黑板报策划。

        纸张轻敲在姚予虞的头上,她极其僵硬地转身,周作辞半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小同学,你知道我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吗?”他无语得一节课都没有说话,声音有点哑,像个低音炮似地轰在姚予虞身上。

        姚予虞大气不敢出,诚惶诚恐地呆在原地。

        “我想要你,”周作辞咬着字:“自己把这烂摊子收拾了。”

        -

        “啊,不管怎么说,至少我原本的问题解决了,我还是实现了他的愿望。”

        自洽小能手姚予虞“漠然”地杵着下巴。

        “不就是个黑板报吗?不就是个教师节主题?”

        “对你鱼姐来说,这只是开胃小菜。”

        姚予虞对着林瀚,抬起了另一只手面朝里地在下颚下划动,表达了大大的不屑。

        “嗯,你只是抱怨了一整个午饭。”林瀚点点头。

        “唉,我也不想的,a中就这样要因为出了少年艺术家火出圈外了。”姚予虞咬着棒棒糖,无视了男生的话继续胡诌。

        没人应。

        “以后大家提起a中,只会想到小塞尚出处这个标签了,我要怎么面对那些辛苦拼搏成绩优异的学子?”姚予虞继续。

        “你说的都对,只是现在有个小问题,”林瀚终于打断:“你怎么让你那同学知道这是守护天使的举动。”

        没人应。

        一时间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小小问题,”姚予虞顿悟后找补道:“问题不大,对吧?”

        “我的建议是,”林瀚对上女生看军师般的眼神。

        “以后你早上还是睡觉吧,不要闲着。”

        -

        小鱼儿人生第二信条分则,遇事不要带脑子,直接动手。

        下午大课间,姚予虞撸起袖子、搬着椅子就往后走,直接一个热火朝天、上窜下跳地开始规划板报。

        冉恬新奇地过来:“没想到你还会这个呀。”

        “那当然。”板报新晋自信不回头,左一个框右一个框,完了又擦掉左边的框又来一个新框,半天愣是毫无进展。

        扔垃圾路过的李文源撑着末排同学的椅背,不合时宜地提问:“看起来看不出什么东西呀?”

        姚予虞瞪他一眼,“啪啪”地拍掉手上的粉笔灰:“我觉得,咱们不能被定势思维框住。”

        莫名变成了“咱们”的“郑何氏夫妇”凑过来:“你有何高见?”

        “提到老师,你们能想到什么?”

        “呃蜡烛?”

        “园丁?”

        “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对头,咱把这个形象给它具象化了,你们的提议非常好。”姚予虞抬着头半眯着眼指点江山着,摆了摆手又跳上凳子。

        一个下午,姚予虞还真画了个像模像样的东西出来——一头偏头看向教室的老黄牛。

        “有点东西啊,你学过画画?”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提议体现在哪的两人赞叹道。

        “那还用学?”姚予虞自信扬眉。

        余光瞥见抱着一沓纸走进来的周作辞,姚予虞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他前面:“周老板,你觉得这个愿望实现得怎么样?”

        周作辞把纸堆放在空桌子上,倒也没什么脾气地看了眼黑板。

        面前的女生杵着腰邀功似地盯着他,骄傲的神情溢于言表。

        周作辞总是看见她抱着本挺大的速写本,除了那些红叉战略图,这倒是第一次见像点样的东西。

        老黄牛用粉笔做出了素描关系,亮的地方就擦模糊了,深的地方厚厚的一层层涂满,其实是个反向的明暗关系,在黑板上倒也不违和。见惯了简笔画和条条框框拼出来的板报,乍眼看去十分惊艳。

        “嗯,牛。”周作辞给了反馈。

        “那当然还得是你鱼姐牛。”姚予虞毫不谦虚,回去继续听甜甜圆圆夸赞了。

        放学已经一段时间,被划作“咱们”的两位同学赏面儿地夸了200字,拎起书包打打闹闹地走了,只剩下值日的同学和留着整理□□的周作辞。

        姚予虞跑出教室不知道去哪了。

        周作辞从办公室放下资料回来收拾东西,远远地听到教室里闹哄哄的声音。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忙你帮不帮。”

        “有一说一,我确实不想帮。”

        “两根绿色心情,稿我都写好了,你就誊一下。”

        “再加两顿饭。”

        “你敲诈啊!”

        “不然你打发乞丐呢。”

        走到教室后门,周作辞正见到姚予虞跳起来要打男生的头。

        值日生已经走了,教室里空荡荡的。

        “笑得跟花一样。”周作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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