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人道众生

如果他们没有开始这场前途未卜的逃亡，是绝对不可能对钢铁这种冰冷的金属块有这么深的感触的。

        可以说，在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国家，铁都是管制品，而钢材是管制品的重中之重，私藏钢制品，那是要杀头的，特别是私藏百炼钢，那可是株连九族的重罪！

        就拿苗淑藩国来说，王爷之类的封地王族，还是有一定铸铁权的，但铸钢……无论多少，一律按照叛乱处理。

        整个苗淑藩国，有且只有王城中的藩王有权利下令铸钢，铸造过程更是由工部严格把控，直接向藩王负责，炼钢之法严禁外传，匠人连同一家老小，一辈子都居住在工部管辖的炉区内。

        哪怕是他们这些城里人，最多也只能搞到一些被制成法器的钢制品。

        可惜，这些镶着宝石的法器看着华丽，一路上的表现……不能说是差强人意，只能说是一碰就碎。

        砍砍邪祟鬼魅之类没有实体的敌人时问题不大，可等到要招架刀剑的时候，那清脆的碎裂声真是……太动听了，法器可不便宜，那可都是钱！

        是他们逃离城市的时候，从留香居、多宝阁之类的商号，花了大价钱买下的保命物！

        后来，还是孟时平看不下去了，解释了两句，这些养尊处优的城里人才意识到，自己花高价买到的开光法器……说是钢制品，其实大概率是破碎兵器残片的回炉再利用。

        这些残片大多都是金属疲劳抵达极限后的产物，经过重新熔炼后，难免会添加一些其它的金属，使得成品更好看，再刻上符文，镶上金线，安上宝石后，这法器外表看着华丽，内里早以不堪一击。

        诸如此类的智商税还多得是，若非有孟老道士领着，他们早凉在半路上了。

        有穷酸秀才忍不住嘟囔：“真是世风日下，苗淑藩国还没过头七，这些贱民居然连钢材都敢……唔唔唔！”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武夫用砂锅大的拳头摁住了口鼻。

        ——你丫的到底有没有搞清楚情况？！

        孟老道士这点脸皮还是有的，也没回头看那猪队友是谁，表情平静，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道：“喵仙大人，之前对您和炉泉县多有冒犯，请接收我等歉意！”

        外来者们显然早就商量好了，大家都行了个拱手礼以示歉意。

        三花喵仙窝在许述秋的臂弯里，尾巴一下又一下的扫着后者的下巴——看样子对这歉意持保留意见。

        孟老道士赶忙递出一个精致的玉盒：“但我等人绝非那些泯灭良心、穷凶极恶之辈，只是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一点薄礼，还请您笑纳。”

        三花喵仙看了一眼玉盒，玉盒就自动飘到它跟前，尾巴一挑，见里头坐着一块琥珀金色泽的宝石，品相不错，散发着令它无法拒绝的气息。

        顿时间，团秋秋的眼神犀利了起来：“此物……你是从哪搞到的？”

        这是金身髓的一种，金身即是所有神修的立身之本，而金身髓，可以直观等价为本命精血或者本命精魄，一般来说，除非有神修死了，不然这玩意断不会躺在玉盒里！

        “喵仙大人，实不相瞒，这一路上多的是邪仙作祟，我等……”

        任晚娴打断：“说实话。”

        孟子真见自家师父有点吞吞吐吐，他索性上前一步，拱手道：“实不相瞒，自从盐潮泛滥后，我们一路行来，皆是兵荒马乱的惨象，不少家仙受乱世孽气熏陶，纷纷入魔……这金身髓，来自一位即将入魔的家仙娘娘，它庇护的村民早以悉数死于一伙流寇之手，它不想为祸世间，拼着最后一口清气，让我和徒儿斩了它。”

        三花喵仙先是萌生了一丝“兔死狐悲”的情绪，续而反应过来，瞪着孟子真：“你这带着兜帽的不明人士，难不成是在威胁本喵？”

        孟子真笑着说：“小民哪敢呢？只是，炉泉县不可能永远太平，那些悍匪和叛军，那些怨恨缠身的邪祟迟早会找上门来，这都是你我可以预想到的事实，不是吗？”

        这是在变着法子说炉泉县防卫力量不够，收这些外来者加入不亏呢！

        ——因为人数只有三百多，所以孟老道士也不可能再想着在哪里哪里建个村寨当老大了。

        三花喵仙有些生气，但它最终没有哈出来，尾巴指了指任晚娴，说：“哼，那就要看晚娴大人同不同意了！”

        任晚娴此时看了一眼矿山的方向：“嗯，我没什么意见，服从安排和指挥就行。”

        “喵！听见了吧，晚娴大人不欢迎……喵喵喵？”

        团秋秋瞪大了异瞳：“晚娴大人？”

        任晚娴给了个眼神让它自己琢磨：1000多人显然撑不起工业体系，我需要更多人手，既然这些人并非道德败坏、穷凶极恶之人，也不是不行。

        三花喵仙：？？？

        “轰隆！”

        就在一众外来者脸色一喜的时刻，不远处的山头传出了巨大的声响，震动清晰的从山上扩散，震起一个大大的烟圈和一众受惊的鸟儿走兽，续而，清晰的震动顺着泥土地传入脚掌，不少人刚好站麻了，这一阵差点摔倒。

        “发、发生了什么？！”

        神念关注着矿山的任晚娴叹息：“唉，素珆，做为一只小型雀，就别去和一头无支祁拼体术啊……”

        不知有没有听到任晚娴的感慨，矿山的矿道中，响起了素珆带着回音的尖叫：“你怎么敢——咱今天花了两个时辰打理的羽毛！如此不识时务！时凉，给姐揍它！”

        于是，矿山内的矿道，忠实的传出了各种听着都疼的声音：“嗖！”、“哐哐！”、“噗！”、“吱嘁嘁”！

        看样子是被时凉教训得不轻。

        就在众人还没回过味来时，就见一条体长少说百米（二师姐喂的），体态似蛇，鼻长而眼细，无鳞的可怕小凶自矿山而来，瞬息之间就来到任晚娴身后团成一旁，脑袋上坐着有些狼狈的素珆，嘴里叼着一只还在渗血的猿属大妖尸体。

        时凉像是献宝一般，把这无支祁的尸体放到任晚娴身前……约等于放在了外来者眼前。

        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背部的鬃毛在抖动之间，散落大量的火星和空气被灼烧的焦气，配合其原型状态下怎么看都森冷无比的竖瞳，外来者们彻底被吓住了——比起十年前，时凉已经能很好的控制自身温度和焦火了，不会引发森林火灾。

        当时凉把脑袋凑过来，而任晚娴无比自然的在对方吻部摸了摸以示奖励的时候，外来者们眼中的颤栗，心中的敬畏之情，转移到了任晚娴身上。

        素珆从时凉脑袋上跳下来，看了一眼活生生被拳脚功夫震死，换言之全是内伤的无支祁大妖，表情满意的对任晚娴说：“主子主子，矿山里头盘踞的多是宵小之辈，最强的就是这头无支祁了，这家伙虽然有口臭，骨头估且可以拿来泡药酒壮骨，肉又硬又臭吃不了，但这一身皮毛乃妖中上等，素珆一会就把皮剥下来，给您裁一双靴子出来！边角料还可以做几块汤罐垫子！”

        这头无支祁刚刚死去，正是妖气散逸的时刻，凡人虽无法明确感知到妖气，但他们可以感觉到对方尸体上惊人的气息，更加害怕了，甚至有小盆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却当场尿了裤子。

        “行，你看着办。时凉，做得不错，”任晚娴夸奖完两小童，又看向同样被吓住的许述秋：“许大人，现在矿坑里就剩几只不入流的妖兽，不足为惧，吩咐下去，过几日让民兵进矿坑处理一下。”

        “是！”

        此时，时凉才意识到自己吓到人了，立刻变成人形，许述秋见是时凉，心里一松——别人不晓得，这两天的相处下来，他很清楚，时凉大人非常听晚娴大人的话，执行晚娴大人的命令从不打折扣，某种意义上来说很好相处，倒是素珆……

        是个人精，不好处啊。

        任晚娴此时又看向绷着全身肌肉的外来者们：“刚刚说到哪里来着？是了，你们可以加入炉泉县，但必须服从我的安排行事，遵守本地的律法……这里和你们生活的城里可不一样，我可没打算和你们讲什么阶级优待，犯了事儿，往执法者口袋里塞银子，充其量也只是断头饭丰盛一些的水平，想好了再答应。”

        孟子真沉吟了数秒后，有些不可置信的抬头：“您这是……在说，哪怕是达官贵人在炉泉县也不得放肆，犯法了也要治罪？”

        这个世界的刑法，至少在苗淑藩国……那是真的，只准百姓大家放火，不准市井小民点灯，至于连身份牌都没有流民……对不起，连规矩都不需要，如果被人打死了，就算在凶手身份确凿且来头不大的情况下，没有身份牌，官府和衙门也是不会受理的。

        换言之，有了身份牌，丫的是迟早被薅死的两脚羊，没了身份牌，那连两脚羊都不是。

        “没错，法外之地我管不着，但炉泉县是法内之地，”任晚娴坦然面对这些外来者质疑的神色，“觉得很诧异？你们在诧异点什么？人道都不认为一名修仙者的命比一名凡人的命要高贵，众生至少在生命上是平衡，可你们倒好，觉得自己比炉泉县人高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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