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书、发卡和酒（五）

边境风光异常美丽。战争结束了。微风荡漾下，土径旁花草起伏，红瓦尖墙出现在大道尽头，袅袅炊烟从烟囱中升起。

        “薇达，看，那里有好多首饰店……”

        兰顿和军团来到了一座城镇。他们已彻底平复了东边境的乱局，在这里进行休憩。

        而他们落脚的小镇叫作鹿翡镇，以出产珠宝出名。路过这里的商会时，许多军士都被吸引了，无论男女。他们想买给自己或者家人。

        而这里的宝物也的确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宝石陈列在商会的货柜和橱窗中，蓝宝星石、玛瑙、紫翠石、珍珠……兰顿进入了一家据说是当地最出名的首饰店，也给自己挑选了几件。

        然而，一分钟后，他却突然顿住了。

        “薇达小姐，老板来了，说要带我们看镇店之宝呢……听说那可是这里最出名的特产耶，月明石。”他的一位好友对他说。

        兰顿平时仅比较偏爱珍珠，对这种宝石兴趣不大，这次却突然鬼使神差地说：“走，看看。”

        在店老板的指引下，他们来到了店铺的中央。只见那里的展柜上躺着一枚首饰，那是枚月明石发卡。

        宝石呈浅蓝色，表面晶莹剔透，仿若镀了月光，静谧而低调，却足以吸引所有目光。绿翠石和铂金形成滚边，令其如盛放在森林中的寒月。

        兰顿看出神了。而当他目光右移，挪到旁侧的价格时，再度怔愣，这要价竟是440金法纳。

        440金法纳？这是什么概念？这意味着价值不菲。

        兰顿来到南境后远没有在故土担任“圣子”时经济上游刃有余。

        他现在在克拉雷家族一年的收入只有100金法纳，这次的赏金为275金法纳，再加上费舍尔教授给他的60金工资，以及一些投资理财，加起来似乎才刚刚够他购买这宝石。

        总之，如果按兰顿之前所说他是为了赏金干这活，买了这宝石后，他这活等于没干，还要倒贴。

        但不知怎地，兰顿却驻足了，因为他发现这和诺拉的眼睛很像。

        “……我看看。”

        兰顿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那就是买给诺拉。

        ……不是为了别的，毕竟她帮了自己不少，还庇护自己。他总该报答。

        然而，兰顿的手放到了钱行的金钱令上时又顿住了，抿住嘴唇。

        她是大小姐，他现在不过是个下属，最多是身份特殊些罢了……她的好东西比他多得多，或许买了她也看不上。

        而且，他现在似乎也已经变成了兽部近代百年史里最潦倒的不死鸟了……需要理智点购物。

        “小姐，您需要吗？”

        “算了，不用了。谢谢介绍。”兰顿摇头，转身走了，但一秒后，他却又回头，“不，我买。”

        不久后，兰顿交易成功，把盛放的月明石发卡的宝箱放入储物戒，走出了首饰铺。

        呼……他想，一个月后就是诺拉的生日了，就当送她的礼物好了。出于礼貌，她大概不喜欢也不会说什么。

        他走上马车，朝大传送阵走去，启程回乡。

        一天后，兰顿便回到了克拉雷庄园，比预期的归期早了几天。

        “薇达小姐，你回来了！”

        他到的时候，庄园的大门被掩在暮色苍茫中，石砖路映着暮光，常青藤上的花开了，散发秋日花香。兰顿身披雪白斗篷，立在门前，只觉久违。

        而听闻他回来，其他的好友来接住了他，为他接风洗尘，其中包括管家太太。他们说都听到了他刚成年第一次出任务便表现非常优异，让他们本庄园的人都很自豪。

        兰顿也笑了，和他们聚餐后，却又问：“诺拉小姐呢？”

        在这个过程中，他便发现诺拉似乎并不在庄园内。

        “哦，诺拉小姐和赞恩少爷最近搬去瑟忒湖畔的宅邸了，诺拉小姐快满十七岁，接近成年，已经进入神术师评级测验的黄金期了。那里离神院更近，不必每日传送耗费不必要的法力，他们为了方便，就干脆搬离庄园了。”

        “哦对了……听诺拉小姐的意思，你回来后也最好尽快收拾行李，准备搬过去。”

        “瑟忒湖畔？”兰顿抬眸。

        ……

        瑟忒湖畔，那是躺在千圣城内东部的一湾湖泊，如圆月般静谧。

        而那里最早建立了一座光明小教堂，专供四大家族使用。也是这样，这四大家族都曾在这里建造了宅邸，成为幽居处。

        不过，由于之前的内战和屠杀，目前瑟忒湖畔只剩下了三大家族的住处。

        这里结界密布，适合静养和独立修行。而和大庄园不同，藏在树林中的中小型别墅取而代之。

        兰顿刚出传送阵，湖泊上的风便吹拂到了脸上。

        他戴着遮阳帽前行，也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了。

        在之前，诺拉便来这里幽居过。同样，这里有专供她生活起居的楼层，他也有着和在庄园一样紧邻诺拉起居室的子室。外出执行任务前，兰顿就知道诺拉提过来这里长住的意愿，没想到是这段时间直接搬来了。

        “薇达小姐，您来了？！”

        兰顿过去，其他的家族成员都认识他，“诺拉小姐还不知道呢。”

        兰顿“嗯”了声。但不知道为什么，和过往不一样，站在别墅的门前，他的心脏狂跳了起来。

        他感觉手上的储物戒灼烫。

        他脑中突然浮出了许多问题，接二连三，压不下去：

        不知道诺拉看到我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我又该怎么把礼物给她？毕竟之前从来没有过？她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如果她根本不喜欢该怎么办？

        兰顿生起一股小小的后悔，但不是真的后悔。他只觉腹部有什么在搅动，那是某种古怪、让他难以掌控的情绪在作怪。

        “那你们知道诺拉小姐在哪里吗？我去找她，跟她说声我回来了。”

        “她在湖边，今天在举行私宴，正在见朋友们呢。”

        兰顿身份不低。由于一直被诺拉带在身边，再加上诺拉估计先前就有叮嘱，对方立刻带兰顿去见诺拉。

        私宴似乎是在湖边的户外举行的。随着迫近湖边，兰顿感到自己大脑变得紧张，呼吸也古怪地烫了起来。刚才的问题再度在脑海盘旋，直到真正到达湖边的那一瞬间彻底停止。

        兰顿看见了诺拉。

        她坐在湖边，背对他，似乎在和人交谈，说得很开心，难得地露出了微笑。

        兰顿看不到对面的人，但他能看清诺拉。

        她今天穿着一条天蓝色的丝绸长裙，金发在耳下编成了环，耳朵上戴着蓝宝星石耳钉。这是极简的风格。诺拉一向不太喜欢奢华的装饰，而这也正好衬托出她那独特的冷淡气质。

        今天的她却格外好看，冰蓝色的眼睛蒙着呈雾，嘴角挂着笑，让他想起了融化的冰霜、绽放的蔷薇。

        ……这个和他认识三年的小主人似乎彻底长大了。

        兰顿看入迷了，嘴角微翘起来，但下一秒，笑容凝固了。

        因为一只修长的手伸到了诺拉的面前。

        那是只男性的手。

        其从滚金边的雪白袖口下伸出——那大概是件属于高级神术师的长袍。

        伸出的手有力、干净，位置停得恰到好处，明显来自位懂得礼仪、富有教养的男士。

        而下一秒，诺拉没有任何犹豫，牵了上去，被对方温柔地拉着站了起来。

        “薇达，你回来了！”

        兰顿却突然听到一道声音，竟然是诺拉的哥哥赞恩先发现了他。

        后者立刻走过来，给了他一个鼓励和欢迎的拥抱，呵呵直笑：“我听说你的事了，给很多人留下了好印象……嘿，诺拉还不知道你回来了，我喊她！”

        “薇达？”但在赞恩喊之前，似乎是这里的动静已经引起了诺拉的注意，她回头了。

        看到兰顿的瞬间，她愣住了。

        之后，她立刻回头跟身边人说了些什么，离开了，随后朝兰顿走来。

        她离他越来越近，兰顿眼中，时间的流逝仿佛慢了起来。湖边百合的芬芳漂浮而来，诺拉冰蓝色的眼睛映着他，直到她停留在他面前，时间才变正常了。

        “你回来了？”诺拉说。

        “……嗯。”兰顿答。

        “哦。”诺拉点了点头。

        她轻捏了下左耳珠，才缓缓地伸出了手，直视他：“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兰顿也迟疑了一秒，伸出双手回握，拉住了诺拉的手，不轻不重地摇了几下。

        “你们在干什么？像是刚认识一样，”赞恩不解地嘟囔道，“薇达，你这表情怎么紧张得像在见老母亲。”

        兰顿猛地咳嗽起来，松开手，扭开头。

        ……

        接下来的日子，两个人又忙碌起来。

        十月三十日，诺拉十七岁生日到了。她虽然喜欢安静，但必要的社交她依旧做得尽善尽美。

        兰顿如今则试着担任了半个管家的职责，和其他人一起处理诺拉的生日宴事宜。

        时间很快过去了。生日宴很顺利地结束了。

        在抬走诺拉收到的如山高的礼物时，兰顿微微抿唇。他已经知道那天诺拉对面的那个人是谁了，那是另一个大家族奥里家的小少爷，和诺拉一起长大，刚和姐姐一起搬回千圣城，是诺拉的好友。那个少爷也送来礼物，是昂贵的附魔，南境极品。

        而和其他人处理完这里后，他看了眼诺拉的房间，按住了手中的储物戒，想了想，还是走回了自己的起居室。

        一个月后。

        “这里有酒，你想喝可以喝。”两人关系好了很多。诺拉的饮酒在家族成员内也不再是秘密。现在，她把从四面八方买来的酒放入她的室内冰柜，兰顿帮着整理。

        听到诺拉的话，他却摇了摇头：“我不喝酒。”

        说完，他却又拍开了诺拉的手，“你不是准备去研修室吗？这里交给我来就好。”

        “唔，好吧。”诺拉也不多说，她回到了自己的梳妆台前。

        今天早起，她的确是为了提前赶去神院的研修室，这一年的修行压力前所未有地大了起来。

        按照惯例，她检查自己的出行物件，目光却在落到首饰匣时突然凝住了。

        “对了，薇达，”诺拉迟疑着开口询问，“我最近发现了件奇怪的事，我首饰匣里似乎突然多了枚从未见过的发卡，你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吗？”

        兰顿微微侧头，只见诺拉的手里正捏着那枚月明石发卡，在她指尖熠熠生辉。

        他紧抿嘴唇，随后回头了。

        “我不知道。”兰顿说。

        话是这么说，他的余光却悄悄落到了诺拉的背影上。

        诺拉似乎是拿着那枚发卡研究了起来，“这宝石，似乎是月明石；边缘制法，滚珠边……”

        “这工艺风格似乎是出自东边境的鹿翡镇……你上次出任务，是不是也经过……”

        诺拉的话音却戛然而止。

        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接下来的一分钟，没再说一句话。

        而兰顿背对诺拉等了半天，没等来她的反应，实在忍不住回头了。

        但他转头时，却愣住了。

        只见诺拉已把月明石发卡戴在了头发上。

        而那发卡色泽正与她的眸色相映。两者俱有淡蓝色的光溢出，如夜幕荡下的月光。

        延展的紫翠石装饰继而与她的金发融合，抹去了之前的单调，令她整个人的色彩鲜明了起来，却不喧宾夺主。

        总而言之，若说诺拉是月，这发卡就像月旁散漫的星。

        很好看，很相衬。

        兰顿又一次看出神了。

        当他反应过来自己失态时，再度掩饰性地回头。

        却听诺拉缓缓出声：“好看吗？”

        兰顿再度一愣，“……好看。”

        “嗯。我也觉得。”诺拉轻声说。

        她没再说话了。

        舒缓的酒香传来。

        兰顿没有回头，却悄悄地勾起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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