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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蔷薇


起初坐在卧房的澹台瑜还在与侍女们闲话,只见袖月对采星说道,“建荣郡主她们哪里搞来的这些题目,竟难倒了一众公子哥。”

        采星对澹台瑜最是崇拜,得意洋洋道:“这些题目只为玩乐,让咱们小姐出马,保管不在话下。”说罢她用渴求知识的小眼神望向澹台瑜。

        澹台瑜又怎会拂了崇拜者的意,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须,不仅给出了答案还附带了解释,妙语连珠,惹得一众侍女嘴边挂了止不住的笑意。

        “关羽比张飞去世得早居然是因为红颜薄命?关羽关二爷不是男子吗?怎的是红颜呢?”

        “此红颜非彼红颜呀,因为面色。”澹台瑜故意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

        “面色?”想通了其中含义的袖月笑得前俯后仰,最后因为迎亲队伍将要破门而入生生把笑意憋了回去。

        澹台瑜也没好到哪里去,被袖月的笑声惹得忍俊不禁,偏偏就在此时传来了新郎官快要进门的声响,她急急忙忙地被嬷嬷蒙上红盖头一把按在了床边。

        此前站在一旁几位嬷嬷都由着澹台瑜和侍女们胡闹,虽说不合规矩,但一来这里没有外人,胡闹又传不出去不算坏了规矩,再者人家新娘子是郡主,身份尊贵,她们谁敢出言教人家规矩?

        眼下迎亲的队伍已到门口,嬷嬷们才敢发挥作用,叫郡主赶紧坐好,扮好新娘的样子。

        大红盖头遮挡住了澹台瑜前方的视线,却因为视线不佳的缘故叫她的耳朵格外敏锐,她竖起耳朵不放过任何一个声响。

        坐在床边后,她听到随着一阵推门声,有不少脚步声响起,其中一个脚步声她最熟悉不过,那是弟弟的。

        只听澹台瑾一步一步向她走来,步伐沉稳坚定,却比往常的能够慢一点。

        按照早前她看过的迎亲流程,此时是娘家兄弟也就是澹台瑾要背上她,将她送上花轿。

        不过听她这弟弟的脚步声,怎么听得不大愿意?

        不愿意是不愿意,但是他还是半蹲在床前,将她四平八稳地背在后背。

        她的耳边适时响起了嬷嬷的吉祥话,一句连一句,句句不重样。

        但此时她却没心情听这些吉祥话,她的内心被复杂的情绪填满。

        今天就是她的大喜之日吗?她没做好准备,甚至在幻想中都未曾有过这样的设想。

        她从未想过会和一个人成婚,明明婚姻对她来说是很遥远的词语,遥远得如空中楼阁。

        可眼下她实实在在的在自己的出门礼上,在自家弟弟送她上花轿的背上。

        她不自觉地握紧了身下之人的肩头,似乎这样能带给她一点实感。

        澹台瑾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一手继续勾着她的腿窝,一手搭上了她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用只能他俩听到的声音不住给她说话。

        “念念,万事有我,有爹娘,你决计不可轻易冒险。”

        这话好熟悉,好像那天他从破庙送她回府的马背上就说过这话,澹台瑜无声地点点头,不过他怎么不叫她阿姐,哼,几天不打上房揭瓦,目无尊长,澹台瑜戳戳他的脊背表示不满,手指戳到的脊背紧实流畅,堪称完美。

        以前他的脊背很单薄。小时候每次她耍奸溜滑在家里都不想走路时,总会一声不吭地跳上他的脊背。那时候他年龄小,经不住她这样突然袭来的“庞然大物”,常常会两个人一起滚在地上,有一次还磕到了他的下巴,流血不止。

        父亲气狠了,还训了她一顿。

        她那时大抵心里不好受的,面上气鼓鼓的。后来澹台瑾跑来替她求情,他自己却因为下巴敷了药张不开嘴,只能呜咽呜咽瞎比划,惹得她破涕为笑。

        她趴在背上偏头看了一眼澹台瑾的下巴,心叹幸好没留疤,不然可得心疼死京都的小娘子们。

        他还在念叨着,“你素日贪嘴,虽体质原因不至于令一些毒物伤了身,但切莫多食,不然还是叫侍女多备上消食茶以防万一,要么就少食多餐……”

        “不管是去了王府还是其他地方,离水边远一些,不要独自一人靠近水边。”

        这又是在说七岁那年落水的事了。那年她为了摘池塘里开得漂亮的荷花,不慎跌落水中,呛了好几口水。拉着她的澹台瑾也被拽入了水中,却穿着湿衣服守着昏迷不醒的她直到她睁开了眼睛。

        人虽没有大碍,但自此后,不知是她与水犯冲还是怎的,她独自一人接近水塘就直犯怵定会有意外发生。

        可怜她对水景的喜爱只能是叶公好龙了。

        世间美好之物不胜枚举,她倒没有因欣赏不了一两样就沉溺于凄凄惨惨戚戚,“好啦,乖阿瑾,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长命百岁乐逍遥。”澹台瑜附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说罢他背着她一路已经来到了花轿前,坐上她似乎听到了爹娘的声音,不管提前说好的什么不许新娘子自己揭盖头的规矩,自顾自地掀起红盖头一角,只见澹台翎正和秦雨婳站在台阶上目送着她,终日萦绕在母亲眼中的临安的雨雾仿佛也蒙在了父亲的眼里,叫他止不住地抹眼眶。

        “乖囡囡……”

        所向披靡的大将军,第一次哽咽地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她从爹娘宛若割走心头肉的悲切表情中再次有了自己即将嫁做人妇的实感,也明白了为何先前看到一些话本子里说到成亲总会说女方哭嫁。

        此情此景,何人不起离别情。

        她见一身红色吉服金玉带束腰的墨清涯走上前去,向父亲母亲行了一个大礼,继而郑重开口道,“岳父岳母在上,小婿此去定当对阿瑜珍而重之,一生呵护,如违此誓,人神共愤。”

        又见爹娘受了他的礼后,他向自己而来。

        墨清涯俯身在花轿跟前,伸手轻轻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一切有我。”语气比以往更加温柔。

        说罢他转身高倨马上,带着一众迎亲来的俊郎少年郎往定安王府的方向而去。

        也不知是否因为他这一句话的缘故,坐在花轿中的澹台瑜心里平静了很多,她倚在铺满锦垫的车壁稍作休憩。

        定安王府所在的崇仁坊与将军府所在的宣阳坊相距不远,中间只隔了一个平康坊,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不到半个时辰就来到了定安王府。

        尽管队尾抬嫁妆的还看不到头,堪堪走出将军府的大门,也不妨碍如此盛景令临街看热闹的百姓真真领教了什么是十里红妆。

        落轿之后,按照习俗是该喜娘搀扶着新娘子进门直至正堂进行拜堂仪式,澹台瑜也等着喜娘来接自己。

        此时的她内心惴惴不安,这是她第一次踏足定安王府。人人说一入侯门深似海,她尚不知王府的水是深是浅,心中虽不至于打起退堂鼓,但不由得萌生出一种荒诞感,对自己贸然与墨清涯缔结婚约之举感到的荒诞。

        倘若有人在一年前告诉她,她将来要嫁给墨清涯,她定是不信的。

        当她感觉到有人过来掀开了轿帘,正欲随那人的牵引离开花轿时,才意识到自己搭上的手温暖宽厚,不似女子的手。

        她透过红盖头下方的流苏看到了身着火红吉服足登乌皮靴的墨清涯,原来是他亲自过来接过了自己。

        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她由着墨清涯的牵引,一步一步走进定安王府的正堂,有那么一瞬间,耳边的嘈杂声似乎被甩在了身后,离她远去了。

        随着负责监礼的礼部官员高声诵唱,“香烟缥缈,灯烛辉煌,新郎新娘齐登花堂。”澹台瑜知道,她已经来到王府的正堂了。

        甫一站定,她耳边继而响起诵唱声,“一拜天地。”

        她接过另一头的红绫,随着墨清涯的动作参拜天地。

        “二拜高堂。”

        因为元丰帝与皇后依制没有出席皇子们的交拜礼,墨清涯的生母又早逝,今日并无高堂可拜,他俩只用对着皇城的方向叩首,明日入宫再参拜帝后及太庙祖宗即可。

        “夫妻对拜。”

        澹台瑜缓缓弯下腰,红盖头下方的流苏随着动作轻微晃动,发出珠玉碰撞时十分悦耳的响声。

        在低头的一瞬,她隔着红绡制成的盖头,仿佛能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墨清涯的呼吸声。

        随着送入洞房的诵唱声响起,澹台瑜在一众侍女与嬷嬷的搀扶下回到了同样是红烛高燃的卧房。

        墨清涯则是留下和傧相拦住了一伙吵着闹着要进洞房看热闹的人,继而在宴席上招待宾客。

        皇子成亲,文武百官来的人只多不少,有的人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半用,因为除了定安王的婚礼,另一边咸宁王也在成亲。

        郝逸云手执酒盏,眼见一堆人围着定安王敬酒,也要凑上前去,打算灌他个七荤八素,谁让他娶走了自己心中的神女凤凰儿。

        哪怕定安王千杯不醉,一堆人一杯酒灌下去,就算是水,也喝得迷糊了。

        谁料定安王身边的公子哥们都跟商量好似的,小嘴一张,哄得敬酒的人将一杯一杯的酒灌下了来人自己的嘴。实在哄不过去的,小郎君大手一挥,夺过酒杯哗啦哗啦流入自己腹中。

        郝逸云自觉还是不要自讨没趣,提溜着酒杯自行去了席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郁闷至极下,他却在一群熟脸中看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韩兄,你今日没去那边?”

        那人正是与他不对付的韩言归。说起韩言归,和日前西市行刺案的主谋韩冶盛并无亲缘关系,只是恰好都姓韩而已。

        郝逸云本想着韩言归作为谢以真的爱慕者,一定会去咸宁王与谢以真那边,亲眼目睹她的成亲仪式。难不成他想错了,韩言归想眼不见心不烦?

        韩言归避开他打量的目光,端起一杯酒与他对饮。

        他没有回答郝逸云的问题,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今日为何做出如此举动。是啊,他明明倾慕谢以真啊。

        作为朝中的大学士,父亲早就收到了两位即将成亲的王爷的请帖。只是父亲近日偶感风寒,两边都没去,只派人送去了贺礼。

        他一早拿了父亲的请帖,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定安王府。

        眼见身着华服的澹台瑜在定安王的搀扶下,芊芊作细步。

        明明隔着红盖头,只留流苏随风微动,他却仿佛看到了女子明艳如夏日繁花的娇颜。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郝兄,风里有蔷薇的香气。”韩言归仿佛在自言自语,说罢不等他回答,又是一杯酒入肚。

        郝逸云:……

        哪里有蔷薇?

        他突然觉得,韩言归还是揶揄他比较好,眼下这样怎么神神道道的,跟失心疯了一样。

        不过有了人陪自己对饮,倒也不算喝闷酒了。郝逸云拿起酒壶又给他添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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