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九回 恶敌本欲一箭双雕 孤女偏生反客为主（1）
算来诗已经递到了那人手中，我也收拾了笔墨准备上书房。
梅姐姐一如既往地早来，我对她一笑，便坐了讲坛下第一桌的老位子，翻出书温习着。
铜铃声响，梅姐姐道：“今日一月之期已到，各位将写好的诗都交与我罢。”
大丫头清修挨个收上去，梅姐姐一篇篇看来，或是点头称赞，或是蹙眉不满，我们都待她看完之后讲评。
“洛霞，你的诗，为何与林玳艺作的如此相似？”梅姐姐将两篇诗拍在桌子上。
洛霞，我脑中飞速过了一遍，此人我并不相熟，学识在馆中也不出挑。她住得离我甚远，丫头也与扶霜不在一屋，在扶霜给我的几个名字中，并没有她。
“这……这……怎么回事？”洛霞瞠目结舌，十分慌乱。
姑娘们切切私语，目光霎时盯在了我们身上。
“什么怎么回事？我来问你呢！”先生横了一眼.
“先……先生，这……这诗，确实是洛霞写的，不知为何与林姑娘的撞了。”洛霞眼珠乱瞟，面色发红，对此事显得十分出乎意料。
诗是洛霞抄的无疑，可若是她手下人偷的，她必然知晓诗的来历，也会知道今日课上会出现两篇一模一样的诗，论理说早该有所准备。可如今瞧她的模样，竟像是对此事毫不知情。
我心中顿时存了疑，欲了结此事后与扶霜细论。
“梅先生，玳艺也不知此事来龙去脉究竟如何，只请先生明察，交上去的诗确是出自玳艺之手。”我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你们二人各有道理，既如此，那就将个人的诗讲来听听。洛霞，你先说。”梅姐姐不动声色，命丫头将诗递了下去。
圆月行
琴铮铮兮弦丁丁（zheng），拨下琴弦相思生。
荷花灯兮杏花灯，荷来杏去太匆匆。
三秋未见如昨日，千里不曾阻旧情。
乌飞兔走传牵念，鸢驰鱼跃寄思声。
垂柳荫下缱黄莺，可知吾家亦嘤嘤？
桑梓之地宿双姝，徘徊梧桐凤有翎。
珠玉自有雏凤清，精华且看圆月明。
含情闲戏车前草，携手慢踱水上汀。
春来笑看纸鸢起，夜寂卧听促织鸣。
假凤虚凰惊鸿舞，真情痴意踏歌行。
圆月凤凰仍记否？尚有幼娣自枯荣。
泠泠盈盈落风雨，点点滴滴暗孤灯。
“是……此诗是望月抒怀，讲的是洛霞对月抚琴，思乡之情油然而生，想……想起了从前在家乡斗草，放纸鸢的事情……”洛霞满眼盯着诗篇，头也不敢抬，讲得断断续续不成个句子。
“是吗？林玳艺，你来讲。”梅姐姐扫了我一眼，
“是。此诗名为《圆月行》，乍看起来，确像是讲明月思乡。可是，玳艺的诗前还有一段小序：“自入学，甚思吾秭圆月，元凤。谨以此诗相赠，忆共舞共筝共赏杏之往昔。”这圆月可不仅是天上的玉蝉，更是我的旧识，若仅作明月而言，有些诗句根本解释不通。”
让扶霜拿走的诗上，我略去了开头的自序，当时就为防着，那人即便拿了诗，没有前头的序，有些句子也看不懂读不通。
“这写的是我从前的两位挚友，一名元凤，一名圆月。这两个姑娘可巧都是好生辰，元凤是大年初一，新年伊始，故取“元凤”二字。圆月是八月十四生人，第二日便是万户团圆，一轮明月撒清辉之时，故名“圆月”。写这诗时方过了八月十五不久，在学中孤寂，想起家乡和从前的好友，才有了这首诗。”我不慌不忙，一字一字道来。
“不错，如此说来，圆月雏凤皆为人名，此诗才通。”梅姐姐意味深长地冲我一笑，转对洛霞道，“洛霞，你还有何要辩驳的？”
“先生，洛霞……”洛霞浑身抖个不停，突然跪在地上道，“洛霞知错了！这诗……这诗是洛霞买的。”
“买的？”梅先生奇道，“可是问林玳艺买的？”
“洛霞不知。先生布置的诗，洛霞憋了几个晚上，实在写不出来，就……就让丫头出去寻摸着买篇现成的。”洛霞捣了身旁的丫头一下，急道，“你倒是说话呀！哪买的！”
“回、回先生话，奴婢本想去东苑外头的集上找个写书信的秀才写一篇，可巧在苑门口碰见个姐姐，说是手中有上好的诗文，只要银子给了，到日子自然有好东西奉上，定能让先生满意。”丫头瑟瑟发抖，带了哭腔。
“那这人你可认得？”梅姐姐皱紧了眉尖，“可是林玳艺身边的丫头？”
“不是，奴婢虽与林姑娘的丫头来往得少，可总是面善，那人奴婢从未在学里见过。”
“那可是林玳艺命丫头交与外人出去卖诗？”梅姐姐逼问到。
“先生，请听玳艺一言。”我走出桌后，伏在案边行一大礼，“其一，诗词无论好坏，皆是玳艺心头血，断然没有交与外人卖钱之理，这等有辱斯文之事，玳艺宁死不做！其二，玳艺日日在书房里念诗写字，往来人多，难免听了去看了去，若是有人趁玳艺不防，借机偷了诗，也不是不可能。其三，即便真的是玳艺卖了诗，那自该将原稿好好藏了，怎敢在上生书时公然交与先生，两下相撞，这岂不是不打自招？”
我心下感激梅姐姐，她再三与洛霞及其丫头确认卖诗人的身份，无非是想让书房中众人给我做见证，此事与我并无关系。
“我明白了。学里有学里的规矩，作诗作得差些，哪怕作不出来，不过是考评时评语难看些。可若是存心买诗抄袭，那便是人品有瑕，学里断断容不得这样的学生！”梅先生板起面孔喝道，“洛霞！你自己去司德先生那里领罚，或是撵出去或是休馆一年，这就由不得我管了。”
散了学，梅姐姐命学里的丫头将洛霞带出去，交与司德先生现开发，临走时叫我入夜去北苑一趟。我当下便明白姐姐的意图，会心一笑。
到了东苑门口，我连寝屋也来不及回，直接与烛荷去下房寻扶霜。
“姑娘！您怎么到这来了？”扶霜正在屋里绣帕子，见我来了吃惊不小。
“咱们出去说话。”我拉了扶霜去小花园。
“扶霜，委屈你了。”我抿着嘴，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哪里就委屈了，烛荷辛苦了这一个月，我的活儿都教她干了，姑娘怎么不心疼心疼她？”扶霜伸手受便要呵烛荷的痒，二人打闹起来，“不用伺候的这一个月，我还给姑娘绣了方帕子呢！瞧，还有几针就绣好了。”
“那日我下手太重了，虽说打人不打脸，可若让人相信，必得做得逼真些。”见扶霜好端端地，也未见消瘦，性子还如从前一般活泼，我也放下了心。
“姑娘料得不错，那夜，确有人跟着我们。”扶霜见往来无人，扯了烛荷悄悄道。
“我也瞧见了，那日小花园里看似无人，实则有人一直跟着咱们，我打你骂你那人都看在眼里，不会不对你起意。事后为了不显得太突兀引她们怀疑，我特特冷落了你一段日子，她们日日盯着我，不会瞧不出来这变故。”我缓缓道。
“瞧姑娘如今的神情，这局可是成了？”扶霜笑道。
“虽不说成了，倒也有七八分准了。洛霞已经交给司德先生审问，不出两日必有结果。馆中最忌有人买诗鬻文，抄袭作弊，有这样的事必定严查。凭她是学里的丫头还是外人混进来的，不挖出点什么东西来先生们不会罢手。咱们该做的都做了，审出背后之人，自然就不用咱们操心了。学里人手多，查出点蛛丝马迹来容易得很，好过我们三人费心劳神的。”我笑道。
“不过有一事奴婢有些疑心。”烛荷转了转眼珠道，“瞧今日洛霞的神情，说的应都是实话，她并不知道这诗到底从何而来，这事委实有些不对劲。”
“这我正要与你们商议。我猜，洛霞也是被人算计了。”
“算计？”二人一时惊异。
“你们想，那个卖诗的丫头为何偏偏找上洛霞？因为她与我并不相熟，也从未看过我写的诗，将诗卖给她，一来，她不会察觉诗从何来。二来，一朝事发，幕后之人便可借机一招除掉我们两个人，金堂对试之时便能少两个劲敌。不成想洛霞虽不擅诗文，但总归心实说了真话，加之我的诗早已交与梅姐姐改过，证据确凿，我这才脱了身。”
“此事既已交付馆中审理，几日便会有结果，到那时，幕后之人总会露出马脚。”烛荷笑道，“今日可算能松口气，姑娘带奴婢们去吃些好的罢！”
“吃什么好的，就怕你们看不上。扶霜那样好的手艺，学里的吃食哪能入你们的眼。”我戳了下扶霜的额头，叹道，“唉，想起在白府，扶霜每日不重样地给我做好吃食，可真是想快点回去了。”
“姑娘，您昨儿还说是想公子了才要回家，今儿怎么又是因为扶霜的美食才要回去了，你这心思可真是教人摸不准啊！”烛荷朗声大笑。
“你个烂了嘴的小蹄子，看我不掐你！”我作势便要打烛荷。三人嬉笑成一团，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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