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影像
第1305487号影像。
“他们来了吗？”
女人努力保持着镇定，声音微微颤抖。
空荡的楼道里传来两种轻重不同的脚步声，似乎是两个身高和体重都有着明显差距的人。
“嗯。”
回应她的男声简短有力。
此时在影像的“第一视角”中，他们似乎在全力奔跑，周围的画面都成了虚影。
隐约能看到老旧的石梯，一间又一间屋子模糊的门牌号，而屋子的房门永远是紧闭着，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最后，他们停留在一扇刷着红色油漆的木门前，门牌号上写着“地底公寓2803”。
视线朝上移动，画面中出现了一个男人，他有一张英俊而又和煦的脸。他乱蓬蓬的褐色头发像是一丛暖和的羊毛，轻轻遮住了那双充满笑意的眼睛。
他牵着女人的手，温柔的握紧：“不用怕，金诗妮。”
金诗妮感受到了手心的温度，与他十指交握。第一次见面，她能够注意到他，就是因为他有一双不强壮但灵巧的双手，似乎所有冰冷的物体，在他手里都能开出漂亮的花。
那朵花亮了，她的心也跟着亮了起来。
“我不怕。”金诗妮说。她低下头来，眼神中注满了温柔的水，“你害怕吗，约瑟芬？”
像是回应对方，“第一视角”轻轻的晃了晃。
“啊，抱歉，约瑟芬。我还没来得及给你装上语音系统。”男人从暗黄色的连体工装口袋里掏出一枚零件，一边开门一边说，“等我几分钟，你马上就可以说话了。”
约瑟芬再次点头。这一次它的晃动频率加快了，像是在表达着高兴。
“罗纳森，你后悔吗？”金诗妮在他身后问。“你后悔和我结婚吗？”
后悔因为她而遭受的非议与恶意？后悔因为她成为了圣朱诺政府通缉榜上的要犯？
罗纳森转过头来，毫不犹豫的回答：“现在想反悔可晚了哦，你已经是我的人了，金诗妮……对我而言，没有比这更有意义的事了。就算时光倒流，我也是同样的选择，甚至期待着，再来一次，你答应我求婚的那天晚上，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晚。”
“我爱你，罗纳森。”金诗妮抱住他，聆听他的心跳。
“我也爱你，金诗妮。永远。”
……
第1305488号影像。
福克斯破门而入的的时候，金诗妮正将几个透明的胚胎培养皿放进背包。突如其来的动静使她像只受到惊吓的兔子般回过头，把背包藏在身后。罗纳森用一只手环住金诗妮，使她靠近自己，尽量令她避开福克斯的视线。
他感觉得到，她整个人在不受控制的发抖。
“你在害怕吗？金诗妮。”福克斯走进来，“你在害怕我吗？”
年轻时期的福克斯把齐肩的长发束在脑后，此时他已经摇身一变，穿上了圣朱诺政府亲卫军的制服，胸牌上印刻的名字正闪闪发亮，不再是那个佝偻着背脊，游离在夜里的鬼魂了。
他的身后跟着一群来自圣朱诺的政府亲卫军，这些高大的alpha屹立在门边，围城了一堵人墙，遮住了所有的光线，一股又一股强烈的信息素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而福克斯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感情，他就像是宇宙间的一粒黑洞，把剩下的光线也悉数吞噬了。
儿时那个值得依赖的“哥哥”，已经死去了，站在房间里的人，是个陌生的魔鬼。魔鬼做了很多不能原谅的事，可她仍然替魔鬼感到悲伤。
“你可以抓我，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的，跟她没有关系。”罗纳森站了出来，他已经做好了准备，甚至主动伸出了双手，接受圣朱诺政府的逮捕。
在绝对的权利面前，是没有道理与清白可讲的。罗纳森和金诗妮对福克斯几乎没有防备，而福克斯却布好了每一步棋，他带着圣朱诺政府的批捕令而来，同一时间罗纳森的照片也被贴遍了街头巷尾，人们窃窃有声，记者们的新闻稿上写满了他的名字。
罗纳森知道，他已经被捏造成了一个偷盗beta女性卵子进行邪恶实验的罪人，仅凭他和金诗妮的力量，根本无法为自身辩解，这将成为既定的事实。
金诗妮曾经告诉他，福克斯大概是堕落了，厌烦了穷困潦倒的生活，没有经受住基文·霍格力那条毒蛇的诱惑，一心要拿她的研究成果换钱，因为她的拒绝而记恨。
真的是这样吗？而罗纳森心里清楚，其实不是的，只有同为beta男性，才能够理解福克斯内心的怨恨——并不是金诗妮认为的“金钱与利益”，而是他从福克斯那里残忍的夺走了金诗妮的爱。
他们都同样爱着金诗妮，只是这份爱在不同的地方，拥有不同的颜色，不同的形状。
如果罗纳森的爱是灿烂的金色，有浑圆透亮的形状，福克斯的爱则是漆黑的表面，藏住了刺目的血红，又是两端开刃的匕首，一头对准别人，一头对准自己。
福克斯会放过他吗？
对此罗纳森从未抱有期待。在意识到所有的“罪”都是福克斯犯下的时候，他甚至敬佩过福克斯的执著，但这种令人钦佩的品质同样意味着，福克斯在憎恨的道路上永远都不会回头了。
罗纳森只希望，福克斯能给他们共同的所爱之人自由。
为此，他可以付出全部，背负起所有的骂名。
“金诗妮，回答我，你在，害怕我吗？”
“因为我沾满鲜血的双手？”
福克斯并没有理会罗纳森，他继续向金诗妮靠近，可罗纳森固执地挡在他的面前，就像一名忠贞的骑士。
福克斯笑了，很快他的笑容变得扭曲。罗纳森成功的激怒了他，所有的不怀好意都爆发在这一刻——
一把□□迅速抵在了罗纳森的额头上。
一切发生的太快。
他终于决定摧毁这座阻隔他与所爱之人的墙。
“不！”
“嘭！”
女的尖利的叫喊声和枪声同时响了起来。
……
第1305489号影像。
福克斯在笑。
而罗纳森倒下了。他再也听不见金诗妮的叫喊声。有什么随着他垂下的双手而落下来。
一枚闪闪发光的蓝色金属块，沾着一缕鲜血，滚落在地底公寓2803号房间潮湿的地板中央。
那些细密的蓝色光点，在罗纳森倒下的前一瞬，凝聚出了一名男孩的轮廓。
男孩似乎想要抱住罗纳森的身体，但从他的双手穿过了。
短暂的几秒钟，在金诗妮的眼中却成为了一幅幅过度曝光的延时照片……照片里的罗纳森，还用温和的目光回望着她。
她用手疯狂地擦着眼睛，想看清楚他的脸，可眼前的画面越来越快，越来越苍白，人间水雾朦胧，像是大河迎头而落，她窒息在无边无际的水里，几乎溺死过去。
她喊着罗纳森的名字，蹲下来抱住他的身体，和他十指交握，可他那双灵巧的手再也使不出力气，它躺在她的手中，就像一朵枯萎的花，寂静地回归尘土。
男孩沉默的望着这一幕，他低下头来，看向自己的双手。
那里空空如也。这令他想到了“麻木”。
是这样的感觉么？
可男孩仍旧不明白，罗纳森说，他将会是他毕生最自豪的作品，可是他为什么，连人类最简单的触碰都做不到呢。
人类……触碰起来是什么感觉呢？
会和他想象中的，太阳一样滚烫么？
……
第1305490号影像。
“亲爱的金诗妮，我已经为你求得了圣朱诺政府的宽恕，但他不行。”
“为了完成我们的事业，必须要有一只替罪羊，罗纳森太合适了，不是吗。”
“为什么你就不肯和我一起，为霍格力家族服务？！”
“你还是在害怕我吗？”
福克斯在房间里跺脚，他在处理这件事上的时间已经花得够多了，他也给了金诗妮足够的时间去哀悼罗纳森，他已经够宽容了，但金诗妮丝毫没有领情。
她仍旧蹲守在罗纳森的身边，像是一尊凝固的泥雕。
“罗纳森已经死了！死透了！你不能让一具尸体当你的丈夫！你没有选择！你只能选择我！”福克斯大吼着，下一刻又蹲下来，用几乎乞求的语气说道，“金诗妮，回到我身边来，好吗，就和从前一样，不要害怕我，金诗妮，我爱你……”
“从前吗……不不，福克斯，我不是在害怕你，我只是怕你们这群肮脏的……自私的……可怕的家伙……会将人类文明延续的机会，引领到一条错误的道路上。”金诗妮拿起脚边的蓝色金属块，她的嗓子已经哑了，但她仍旧一字一句的说完了想要说的话，“你不会如愿的，福克斯。这是我的研究成果，我有权利决定它的归处。”
罗纳森的体温已经凉了，她明白，他再也回不来。
金诗妮低头亲吻罗纳森的脸。她的脸上挂满泪痕，却不再流泪。
然后她站了起来，伸出一只手抚摸着福克斯的脸，俯视着这个蹲在她面前的男人，似乎有所怀念。
福克斯笑了。这时他突然回忆起了那个躲在他背后哭哭啼啼的女孩。
被父母抛弃的时候，她曾躲在墙角里哭了一整夜，吵醒了整个宿舍的孩子。被其他孩子抢去糖果的时候，她捂着眼睛撞上他胸膛，泪水流了满脸。被贫困潦倒的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她会在他面前抱怨，毫不顾忌的委屈抽泣……而罗纳森死了，她还是只会哭啊。
但每一次，她哭完后，都仍旧积极阳光的活着。他想，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所以他根本没有想过，她有力气抢到他手里枪，又毅然地扣下扳机——
“它永远都不会属于你。”
她说。
我永远都不会属于你。
即使我死。
……
第841305491号影像。
福克斯的花，也枯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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