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真相

　　乔治·安格洛尼，这个来自星热周刊的自由记者，用再平静不过的语气，向沃丽尔讲述了另一个版本的“葛雷德夫妇”。

　　罗纳森·葛雷德出生于波谷星一个非常贫困的beta家庭，beta夫妻生育艰难，罗纳森就是那个万分之一的概率，所以他的beta父母非常爱他，给了他全世界最好的爱。但好奇心极强的罗纳森爱上了科技，这在崇尚自然的波谷星几乎是被禁止的学科，他做出了离开波谷星的决定。而当罗纳森表示想要到格陵兰星闯荡一番的时候，父母也给予了他最大的支持，他孤身一人坐上了波谷星为数不多的飞船航班。总是为研究课题心烦意乱的金诗妮·温特，遇到罗纳森的第一天，是在地底公寓，他正自告奋勇的替一个陌生人修理楼道外短路的吊灯。

　　而那个陌生人就是她。

　　金诗妮逐渐被罗纳森太阳般温暖的性格吸引了，而罗纳森也对金诗妮的研究方向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互动开始频繁起来。

　　罗纳森聪明得令金诗妮咋舌，她总是把夸赞罗纳森的话挂在嘴巴边，恨不能与所有人分享那个温暖的男孩，而她夸赞之言落在某些爱慕者的耳朵里就变了味道。

　　福克斯·戴森。他和金诗妮都来自格陵兰星孤儿院，从小相依为命，当他和金诗妮都展露了医学上的天赋后，两人都获得了圣朱诺政府发放的一笔救助金，但拥有医学天赋的beta不在少数，他们要想获得知名度，受到圣朱诺政府的重用，就必须攻克现目前医学上的棘手难题。

　　金诗妮小时候是个听话的beta，福克斯知道她依赖着他，所以他做主选择了两人研究方向，基因病。但所有的金钱几乎都花在了设备与材料的购买上，住所就只能选择廉价的地底公寓。捉襟见肘的生活，令福克斯和金诗妮非常焦虑，而研究也一度没有进展，进入了消耗巨大的死胡同。

　　这时候罗纳森出现了，是他让金诗妮获得了灵感——

　　“机械会生病，是因为零件会慢慢损耗，它们可以重新拆解，替换组装，而人不可以，所以金诗妮，这大概是你们永远治不好一个携带基因病的人的原因。但是我们可以把人看作机器，如果从生产之初，就使用最好的零件，再用这些零件组装成一个完整的人——没有任何瑕疵的人。亲爱的金诗妮，你说，有没有这个可能呢？”

　　金诗妮把这个想法告诉福克斯的时候，福克斯觉得她疯了。携带基因病的病人随处可见，并且为了多活几年可以任由他们提取组织和血液。但“人类的生产之初”，只能从受精卵成为胚胎算起，怀孕的a都是宝贝，他们要去哪寻找“受精卵”？

　　去抢吗？

　　“我已经成年了，如果是卵子的话……可以用我的……”金诗妮以及有了自己的打算，并且愿意为研究牺牲，她红着脸问福克斯，“……你愿意为我们的研究，提供你的精子吗？”

　　福克斯没有拒绝金诗妮，的确，他们可以自己制造一颗受精卵。

　　只是他没有明白金诗妮说出这些话，只是为了研究医学的本意。他以为金诗妮需要精子，首先找到他而没有找罗纳森，是因为爱，是想要和他在一起。毕竟他们已经成年，是时候组建自己的家庭。

　　但beta女性的卵子少得可怜，很可能一年都只有一两颗卵子孤零零的呆在卵巢中，取卵又是一件很痛苦且非法的事情，金诗妮常常在黑市取卵后脸色发白的带着储存皿回到地底公寓。这时候的她非常羡慕那些omega，不是羡慕她们生而为人的优渥地位，而是羡慕她们每个月都能轻松产下的数十枚卵子。

　　她并没有把这些事告诉罗纳森，只说研究非常顺利，多亏了罗纳森的建议。而这时候的罗纳森也开始研发“约瑟芬”，两人见面的时间也变得非常少，这也给了福克斯一个错误的信号——他以为金诗妮不再对罗纳森产生兴趣。

　　在持续两年的取卵后，金诗妮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产下任何卵子了。而他们的基因病研究，如最开始料想的那样，有了突破性的进展——他们把新的项目更名为“基因重筑”，曙光就在眼前，研究必须继续下去。

　　基于金诗妮的身体状况，福克斯禁止她继续取卵，他对金诗妮保证，他可以从另外的渠道获得卵子——他向那些烟花柳巷的beta寻求帮助，有一两个beta愿意提供卵子给他，条件是以金钱作为交换。福克斯动用了最后的积蓄，买下了两颗新鲜的卵子。而有的人看上了他的脸，并许诺之后几年的卵子会免费提供给他。可是当他身无分文再次来到娼妓们的门前，要求她们兑现承诺的时候，他被拒绝了，那些肮脏的beta玩弄了他的身体，还毫不留情的嘲笑他！

　　那些娼妓，宁愿让卵子呆在她们的身体里生锈腐烂，也不愿意给他！

　　可是金诗妮的研究……必须继续下去。

　　很快，福克斯开始混迹于格陵兰之雾酒吧，用一杯酒从夜不归宿的alpha那里换来了对方相熟的娼妓们的生理周期——他学会了自己获取材料，在那些肮脏的beta们排卵之夜。

　　就这样持续了很长时间，福克斯的眼神逐渐麻木，直到金诗妮惊喜的宣布她终于获得了一颗alpha胚胎！他的内心终于有了一丝悸动。

　　这颗胚胎安静的躺在透明的人造卵巢中，它比普通的alpha胚胎更加强壮，更有活力，并且没有基因病！最重要的是，它来自两个beta的基因……从来没有两个beta的基因结合产生alpha的先例！

　　这将是震惊整个人类社会的成就，他们创造了奇迹！

　　在金诗妮准备和他庆祝的前一天夜里，他兴奋得差点睡不着觉，第二天睁眼，却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醒来。

　　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笑容张扬肆意的人，一个beta男性……一个真正的贵族。

　　基文·霍格力男爵。

　　福克斯以为自己偷盗卵子的行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早已被人盯上。敏锐精明的霍格力把一切异常都看在眼里。这个出身贵族的beta告诉福克斯，被他取走卵子的那群娼妓中，有他的奴隶，福克斯应该支付报酬，这是交易的基本。

　　基文说，他本想把他上交给圣朱诺政府处理，但突然改变了主意，作为泰雅星系的合法公民，他只有一个要求——

　　不管他们研究出来什么，必须与他合作。

　　基文·霍格力向福克斯抛出了一根橄榄枝，一头是名利与金钱，另一头则是牢狱与制裁。

　　他没有选择。

　　当他从基文手里获得自由，再次见到金诗妮的时候，是在罗纳森为金诗妮举办的庆祝晚会上，他向金诗妮表达了基文·霍格力的合作意向，却遭到了金诗妮的拒绝。金诗妮想要向整个泰雅星系无偿提供基因重筑技术，为所有的beta夫妻筑一个拥有孩子的梦。

　　那天晚上，在格陵兰之雾酒吧的外面，福克斯与金诗妮发生了从小到大的第一次争吵，金诗妮红着眼推开了他。然而这并不是令福克斯怨憎金诗妮的原因。

　　同样是那天晚上，罗纳森拥抱着金诗妮，向所有人宣告金诗妮即将成为他的妻子，而所有宾客都高喊着“葛雷德！”三个字，没有任何人记得他的存在，没有人记得那个为了金诗妮的梦想，奔行在夜里的人。

　　“敬未来的葛雷德夫妇！”

　　——这一幕才是他毕生最大的噩梦。

　　“沃丽尔，葛雷德。”乔治再一次喊出她的名字，“一个即将失去名誉，即将失去事业，还即将被人夺走心爱之人的人，究竟会做出怎样可怕的事呢？你可以大胆的猜猜看。”

　　“……他一定恨不得毁掉这个世界。”沃丽尔鬼使神差的就说出了口。

　　说完她的的身体僵住了，大脑正在排斥一股巨大的情感冲击，理智没有办法夺回主权。

　　她很容易的理解了乔治的故事内容。他的故事浅显易懂，就像是整个事件就在眼前发生。因为脑海中的画面太过清晰，她已经感觉不到哪些是真实，哪些是妄图为父母进行无罪庇护产生的臆想？

　　乔治·安格洛尼，这个男人的言语真是可怕啊……那么轻易的让她产生动摇，怀疑起抚养她的长辈和恩师。

　　在福克斯院长口中，他是她父母的好友，他们曾经出现在同一张合照上。毕竟那张古旧的照片里，还活着的人只剩下他了。她曾经无数次希望父母是清白的，但福克斯院长告诉她，葛雷德夫妇并不无辜，他们的确做了伤害别人的事。

　　福克斯院长作为当年事实唯一的知情人，沃丽尔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他一向是个和蔼的beta，沃丽尔从来没有想过，他有可能是个虚伪的骗子，曾经告诉她那些有关“葛雷德夫妇”往事，更有可能是假的。

　　怎么可能呢？

　　可是。

　　沃丽尔·葛雷德。

　　她曾经反复挣扎过是否抛弃这个姓氏，但最终承认了这个身份，她无数次提醒自己，她是带着罪恶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父母制造的罪孽她必须偿还。

　　她将自己困在基因研究院，一心为圣朱诺政府做事，想要得到霍格力家族的认可。

　　总有一天她会正大光明的出现在世人眼前。用沃丽尔·葛雷德这个名字。让所有人对葛雷德这个姓氏有所改观。

　　而乔治的出现，让她忽然对以往的人生信条产生了质疑。

　　世上可以有很多个姓葛雷德的人，可是作为“葛雷德夫妇”的孩子，只有她一个。这个来自星热周刊的自由记者，似乎真的认识她的父母，在他的口中，臭名昭著的“葛雷德夫妇”是另外的模样，他们仍然有着缺陷，却是善良而又温和的人。

　　她不得不承认，她几乎是在瞬间就相信了这个记者的话。

　　是啊，比起万人唾弃，她宁可相信。

　　他们是“人”。不是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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