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中秋月下行
沈禾的身量在女子中算是高挑了，此刻在人群中也只能慢慢挪动，几乎要被淹没其中。她又急着往前走，又要护着自己不被别人踩踏，路不远却让她感觉跋涉了许久。
好不容易可以见到顾辞了，沈禾叫着他的名字，只是炎夏的暑气夹杂着人流的声响完全盖过了她的声音。
似是心有灵犀般，顾辞朝这边望过来，看见了人群中挤动的沈禾，他快步走过来，这时沈禾冲破了人群，顾辞一手将她接住。白色的衣衫在隔间里待了三天已经有些皱了，下巴上长出了短短的胡茬，沈禾抬手摸着它们，有些扎手又让她舍不得离开，对上那双深沉的眼睛，她紧紧将他抱住，眼泪突然就控制不住了，觉得委屈极了。
沈禾的举动让顾辞有些错愕，他抱着沈禾，右手慢慢摸着她的脑袋，平息她的情绪。
周围的人见两个男人抱在那里哭泣，在考场外这个场面倒是十分常见，不过通常哭的都是考场出来的那个。
有人见他哭得实在厉害，安慰道：“小郎君莫要气馁，我看这位郎君年纪还小，以后多的是机会。”
“对呀，这位郎君心里也不好受，你们更应该看开些。”
“小郎君，这到底怎么了，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在他们眼中，这位长相俊俏的郎君显然是提前离场了的，那些中榜了的人哪有提前交卷的，都是再三思考再三检查，争取不留任何瑕疵。于是眼前这位小郎君多半是上榜无望了。
沈禾趴在顾辞怀里，听到这些话，她又哭不出来了，一时间又觉得羞愧不已。顾辞也看出了她的情绪，护着她慢慢走出了人群。
“你提前交卷了？”沈禾抢先问道，他们之前还真没讨论过能不能提前交卷这个问题。
顾辞点了点头，紧接着问道：“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他本来想着早点出来去找她的。
方才沈禾在考场前一顿大哭，现在又听他这般问，到嘴边的话却说不出口了，只是饶有兴趣的反驳着，“我还算迟得了，再晚来都怕没处落脚。”
顾辞听完轻嗯了一声，也只说里面闷得慌，中午饭用的少，想让沈禾陪着再吃一些。期间顾辞又与沈禾说了一些考题，他以前很喜欢和沈禾讨论这些，她总喜欢从不同的角度看问题，后来，就没有后来了，因为对方实在是对这些不感兴趣。
等他们吃完饭，街上的人迅速增多，到处都是穿着襕衫的学子，有人志得意满，有人失意伤怀，不过不到放榜的时候，结局谁也无法预料，所以放榜前很少有人离去，再者过几天便是中秋了，泉州城里处处张灯结彩，真有几分现世不夜城的模样。
解试考完后第二天，罗安和周思睿过来邀他们出去喝酒，几人就在卧云楼大醉了一场，迫于顾辞的淫威，沈禾只饮了两盏，直至月上中天，酒楼打烊，他们才回了院子。
第二日沈禾醒时已近午时，昨晚不省人事的几人正在书房讨论题目，她站在门口，迈出的脚都不知如何安放，在前世不管做什么课题，就算自己不是最拔尖的那个，那也是顺位前几个，现在突然就觉得自己在队伍中的地位岌岌可危。
正在这时，有婆子来说罗安和周思睿过来了，沈禾的危机意识就更强了。正在她犹豫是充当闲人一枚出去迎一下呢还是找点事做让自己看着不那么闲。
思索的功夫，两人已至跟前，罗安手里提着糕点，油纸包裹着，桂花的味道还是散了出来，南市的桂花糕，也叫状元糕，取金榜题名蟾宫折桂之意，不过沈禾觉得罗安买它是看上了他的味道。
才问了两句，沈禾便明白过来了，有人买糕点的空档听了一节书，说书先生愣是不讲下一回，只说欲知后事须等明日，这两人耐不住性子，想着去听雨楼看看。
沈禾方才确实想去听雨楼逛一逛，之前他嘱托管事帮她留意《四民月令》残本的收集，这本书也算是月令类农书的首创。
书中按照月份详细介绍了农事安排，后世这本书残缺的很，她之前跟过一个导师做过相关的研究，很多农书传到后世大多都只剩残本，她就想着先收集起来，再想办法保存。
沈禾看着对方激动又迫切的眼神，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也没有那么拉胯队伍。罗安进去问了屋子里的几个，在顾辞温和的目光中，沈禾与罗安他们出了门。
若说这几天泉州最热闹的地方当属听雨楼了，虽然才短短几个月，听雨楼在泉州学子心中的分量早已是其他书坊不可比拟的。之前还只是听闻，如今入了泉州，学子们是绝不会错过的。
近段时间，因着解试临近，听雨楼刊印了一本名为《走近科举》的书，之前几个月从各大书院里请了几位小有名气的先生论述经义，选择的内容大多避开了以往科考的热门。在书刊上还登录了各个府州士子的报考情况，以及各个官学、书院对本地学子的点评情况。
今日出了最新一期，上至开封府，下至各州，解试的考题基本都罗列其中，一经印出便十分畅销。甚至很多商贩在二次贩卖了。
《走近科举》已然成为听雨楼的热销书籍，泉州的学子几乎人手一本，加之每旬一刊，大部分学子会将一套买齐，以便了解更全面的信息，最为重要的是价格便宜，完全超出了自己对书籍价格的认知范围。
这也是这些外地举子们一进听雨楼就再难离开的原因，名为听雨之楼实为书之海也。
沈禾自踏进听雨楼后无时无刻不在后悔，眼前的场景让她一度想起前世她第一次去看□□广场的升旗仪式，抬眼是乌泱泱一片的人头，只能顺着人流走动，速度稍慢就会造成队伍拥挤。
可这是书店啊，幸好这些都是科考的举子，基本修养还是有的，对书架的书不至于造成大的损害，看着在人群里忙的不亦乐乎的管事，沈禾觉得自己纯粹瞎担心，这明明是在创收啊。
身边早已不见罗安和周思睿的身影，现下显然不是见管事的好时机，她干脆出了门。之前罗安买的状元糕被他自己吃完了，沈禾觉得味道不错，想着给家里的几位带些回去。
离放榜还有七天，有人在焦急的等待，有人已经在潜心复习准备下一场了。
这种时候时间总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放榜前两日是中秋，陈朗回了陈家，周二没有任何安排，继续待在小院里复习，他这几天总爱缠着顾辞谈论问题，与他平日里大为不同，趁着今天日子好，到了晚上，沈禾邀他出去逛逛，对方还是婉拒了。
沈禾朝顾辞使眼色，对方回了一个无能无力的神情，这时门房说山长来了，还是专门来找周二的，顾辞很有眼力劲得拉着沈禾出了门。
“山长是你叫来的吗？”
“嗯，周二的情绪一直绷着，我们劝不动。”其实周二的情绪从解试考试前就不对了，顾辞大致能猜到症结，不过对方没有向他们吐露过家里的事情，顾辞自然是不好开口劝说的。
沈禾状似讶异得看着他，惊叹的说道：“原来你还挺有爱心。”
顾辞略谦虚的回道：“这算什么，比不上某些人大夏天的随叫随走。”
沈禾好好品味了一下这个某些人，很主动的对号入座。然后察觉出顾辞居然开始拈酸吃醋了，她心里很是受用，看向顾辞的眼神中颇有些吾家少年初长成的打量。
街上渐渐热闹起来，夜幕笼罩，入眼皆是灯火通明。
有个挑担的小贩从沈禾身旁擦过，顾辞拉了她一把，笑着打断了对方的思绪，沈禾看自己的眼神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熟悉，熟悉到他想掰开对方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什么。
沈禾任由对方拽着自己的手，先是有力捏了捏，然后稳稳地牵着。有个卖虎头鞋的小摊，沈禾看着可爱，就买了一双。顾辞很自然的从她手里接了过来。
“十月初就能见到了，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沈禾兴奋的说道，算起来她已经好久没见过新生儿了。
顾辞攥着沈禾的手，护着她不被人群挤着，“估计遇不上。”
“嗯？”
“从泉州去开封，少说也要一个多月，还是天气好的情况下，冬日里北方的河流结了冰，不能行船，路上估计要耽误不少时间。”
顾辞的声音清脆，此刻听着多少藏着些遗憾。
“那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沈禾想起之前沈巍来信，在开封物色院子，至于书坊没有找到合适的现成的房子，似乎陈朔还有其他的想法，书坊定址的事就耽误了。信中难得吐槽了开封的物价，真真是寸土寸金。
“等开了榜，我们回南安住几天就走吧。”顾辞略停顿了片刻，“路上有些逗留也无妨。”
听他说完沈禾立马来了兴致，说是逗留，其实就是边走边玩，她也知道若不是怕自己无聊，顾辞的计划要紧凑很多。
两人又逛了一会儿，经过一个成衣铺子，此时有个小娘子从里面出来，正好和他们俩遇上，小娘子隐晦的将顾辞打量了一遍，又停在他们旁边和侍女说着话，期间视线总是有意无意扫着这边，在顾辞和沈禾牵着的手上流连。
顾辞倒是混不在意，沈禾狠狠的捏了一下顾辞的手，轻哼了一声，转而看向铺子里，抬脚时被顾辞拉着走开了。
“嘛呢？”沈禾心里有些小情绪，她觉得刚才那个小娘子长相不俗，而且衣着确实漂亮。
“怎么，这就吃味了？”顾辞笑着问道，打趣的意味明显。
“当然，”沈禾抖了抖衣袍，“我这也算是翩翩公子了，凭什么她都只看你？”
一口气梗在顾辞胸口，转而想到什么，他笑着问道，“方才你想做什么来着？”
沈禾肯定不会承认她方才被那个小娘子激的想进铺子买身衣裳，“太久没逛成衣店了，准备进去看看大家的审美变没变。”
顾辞也不拆穿她，只是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在人群中，皓月当空，歌舞喧嚣，他内心一片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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