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哑巴
“你叫什么名字？”
“绛月。”
“你同我们一起玩游戏如何？”
“什么游戏？”
“你闭上眼睛，数十下，数完了，你就睁开眼睛来找我们。”
“你们有几个人？”
“七个，我们六个和少家主。”
“谁是少家主？”
“那个，你看胸口绣了个狼的......”
.
两千六百年前楚越交界处
绛月进村的时候发现她的屋子外多了一群人。
一群孩子在院外探头探脑，她的脚步慢了一两拍，随即恢复，只是偏了方向，朝隔壁人家走去，那家只有卧床的老人，她将包裹放在院里，从后院上山绕到自己屋子后，顺着伸向院里的树杈轻轻落在屋顶上，屋里有人说话，并不是夫人。
“船已等在山下，明早出发，十日便可到郢都。”一个有礼的声音说。
“十日？”夫人有些惊讶。
“大王广纳天下的能工巧匠，现今楚国的船比夫人离开时已经进步许多。”那声音解释，有些自豪。
夫人沉默了一会说：”从郢都到这里花了十年，回去不过十天。”
“这十几年夫人辛苦了。”
“不辛苦，这里很好。”夫人淡然地说，“比郢都好多了。”她悠悠地感慨。
“夫人，这船就是来接您的，您不走，它就一直在这等着。”那人的声音恳切。
“那就等着。”夫人无所谓地说，对方一时不知该接什么。
“夫人这是何必。”另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绛月有些惊讶，她并没有察觉到这第三个人的气息。那人轻笑了一声说：“若敖氏都亡了十四年了。”
风悄然止住。
谁也没有说话。
“可我还活着。”夫人开口，仍是不冷不热的语气。
“您的兄弟，您的姐妹，您的弟子们都死了，六卒尽灭。若敖氏已经魂飞魄散了。”那人一字一顿地说。
“申将军！”先前那个声音斥责。
“申鵬是个军人，没有午大夫的口才，夫人可以不走，但留着这里的……”他冷笑了一声，”只能是一个死人。”
绛月将手移到腰间的匕首上。
“将军要杀了我？”夫人说，倒有些好奇。
“当然不是，夫人的性命在夫人自己手里，只是夫人如果选择留下，申将军恐怕也不得不执行他的命令啊。”那位午大夫一副为难的语气。
“听说夫人的剑法四十年前已是楚国第一，若敖六卒皆受过夫人教导，您死了大王也许可惜，但您活着他更加担心。何况您偏偏住在那孩子失踪的地方。”申将军哼了一声，”你以为大王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以为大王会允许若敖氏卷土重来？”
夫人没有说话。
午大夫于是开口：”夫人，子初在罗水消失只是谣传，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和几个护卫怎么能逃脱王师的追捕，当年的王师也是确定他活不了才回了郢都。如果他过了罗水，这些年你们怎么会找不出一点线索？夫人，过去已然过去，大王都不再追究，您又何必固执。”
“大王既然不追究，又为什么一定要我回去？”夫人奇怪。
申鹏走近了一些，站到了绛月的下方。
“夫人确实不想走吗？”申鵬沉声问。
“我不走你又能如何？”夫人平静地答。
“您是大王的太傅，我不能拿你怎样。”他坦诚地说，随即笑了一下，“但对她可以！”
一把剑击穿屋顶飞出。
绛月侧身，剑锋掠过，一缕发梢飘落，夫人在屋内喊了一声走，她已跳进丛林直上后山。
她跑得飞快，这片丛林她非常熟悉，但申鹏并不慢，他很快，快到让绛月心惊。无论她选择多难走的地形，也不过延缓他一时，不一会他的脚步声又在她身后响起。
在山腰一块突出的飞岩上，绛月被追上。岩外是隆隆作响的罗水，正是湍急的那段。她站在飞岩的边缘看着一步一步靠近的申鹏。
“姑娘，我无意害——”话刚出口，绛月已经飞身跃入罗水。
世界重新在绛月身后缩成一个光点。
.
绛月在滴答的水声中睁开眼睛，等了一会儿终于适应了黑暗。这是一个溶洞，脚下是清浅平稳的水流，她没有顺着水流回到下游，水中的漩涡将她带到了这里。
她站起来顺着水向前走，如果运气足够好，她应该能回到浮山里。地面宽阔起来，四周也亮起来，她感觉不太好，洞里一般不会这样亮。
很快她停下脚步。
光亮映出了四周的潮湿的岩壁，照出了这个封闭的洞穴。
身旁的河水流进岩壁下方。也许通往另一个溶洞，但绛月未必能活着游到那里。
她可以赌一下，留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
她走进水里，脚踩上冰凉的石头，有什么东西硌了她的脚一下。
她停住，那不是石头，是人做的东西。
她挪回去，小心地找到它，摸到它的瞬间，绛月的心跳停了一拍。
那是一块胸甲，抹去表面的青苔，上面的纹饰是绛月再熟悉不过的图案。
一只野兽跑过洞顶，踩塌了泥土，月光照了进来，正铺在对岸。
几副同样的战甲散落在岸上，被青苔覆盖。
绛月走过去。
一、二、三……
她在洞里努力辨别着。
四、五、六……
她停下来，重新数了一遍。还是只有六副。
“七！”
一个银色的青铜胸甲从对岸丢了过来。
“你终于找到了你的家主。”申鵬说，“恭喜。”
青铜胸甲搁浅在水中，水流冲走了上面斑驳的青苔，隐约露出一个狼的图案。
“与他死在一处，也算尽到了你的职责。”申鹏的声音在洞里空旷地回荡，好一会儿才恢复安静。
绛月出神地看着那块胸甲，并没有看他。
申鹏走过来在她面前举起剑，对着她的喉咙。
绛月看向剑，剑身上仍有青苔，应该是遗落在这洞里的某一把。
她顺着剑看向申鵬，在清冷的月光下，申鵬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绛月轻蔑地笑了。
申鵬有些意外，一块肩甲突然从水中飞向他，他侧身躲过回身，一把刀已经架在他的肩上。
“不过如此。”
绛月冷冷地说，握刀的手微微抬起。
“他带着鬼方石。”申鹏说。
绛月的手停住。
申鵬满意地笑着：”你们要找的不只是家主，还有那块石头对吗？”
绛月没有说话。
“据说若敖家要代代守护，关键时刻能够通天改命的奇石？”他一边说一边将手伸进怀里拿出了一块黑色的石头。
“是叫鬼方石吗？”他看看那块石头又看看绛月。
绛月握住刀的手紧了紧。
“你认得这个对吗？”申鹏笑。
绛月没有回答。
申鵬轻抬手臂，鬼方石飞出，咕咚一声落入水中。
绛月随之跃入漆黑的水里，第一时间抓住那个下沉的影子，紧紧捏住。
忽然身后被一扯，她被径直向后拖去，刚上岸，背上就被狠狠一踢。她眼前一黑，咬牙站住，腿上又被补了一脚。她跪在地上用身子护住石头，但被轻易地翻了过来。申鵬面无表情地掰开她的手，拿走鬼方石。
绛月蹲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
他掂了掂鬼方石：“通天改命？”
语气中嘲笑多过怀疑，他蹲下身看着跪在地上的绛月：“用石头？”他好笑。
绛月闭着眼睛，调整呼吸，她的身子麻了，她需要一点时间。
“要能改的话，十四年前就改了。”申鹏凑近她悄声说。
“你们翻不了身！”他咬牙切齿地说。
绛月看着他，忽然觉得事情不太对。她直觉伸手想去抓申鹏，申鹏抬脚再次将她踢到一边。
头晕目眩中，绛月看向申鹏。
他举起了鬼方石，当着绛月的面狠狠地砸向地面。
声音画面全部静止。
绛月的意识凝固。
她睁着眼睛，脑中一片空白。
完了。
一切。
她怔住。
.
绛月呆呆地看着地面，无助中眨了下眼睛。
有什么不对。
她再次眨了一下眼睛。
鬼方石仍然在地面和申鹏的手掌中间。
石头没碎。
对面的申鹏跟着皱起了眉头，手下的鬼方石确实完好无损。
绛月的心怦怦跳起来。
鬼方石下出现一条若隐若现的蓝色细线，细到绛月几乎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它一点点亮起来，延伸开，将绛月和申鹏所在的地面切分成两块。
随后由这条线分出无数支线将地面进一步切割，越切越小。
绛月抬头，这细纹已遍布地面四周，爬上石壁，伸出洞顶，只有天空没有变化。
她看回鬼方石，它像一个黑洞依然在申鹏手下。她想伸手去夺，这些细纹却陡然扩张成裂缝。
他们都呆住，无法动弹。
没有震动没有声音。
像个离奇迷幻的梦境。
像在水里，绛月意识到。
一切开始变成不稳定的色块碎片，碎片的颜色变化着，扭曲着，在一个微妙的瞬间悄然稳定下来，裂缝开始收窄变暗，在周围划分出新的轮廓。
始终未被影响的天空变亮了，一层一层，从黑色褪成靛蓝，绛月惊讶地抬着头，她从未见过如此明亮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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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在扩大，原本只有洞顶的一小块，缓缓展开，铺满天际。
洞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四方形的山峦，由远及近，高高低低，像是从地下长出来。一直长到绛月脚下。
绛月低头的瞬间，她和申鹏的两块地面一上一下分开。
她脚下的部分和周围脱落成一块光滑平整的四方形地面平稳升起，而落下的申鹏被包进了一个黑色的盒子里，落在在山脚下一条灰色的带子上。
画面静止了一瞬，仿佛在确认所有事项都已准备妥当。
随后风声呼啸而来。
伴随着其他绛月从未听过的喧嚣。
同一瞬间，绛月看见包裹着申鹏和鬼方石的盒子移动了起来，在前前后后无数类似的盒子中。
她觉得头晕目眩，努力告诉自己不能惊慌。
她还活着。她可以看见，听见。她仍然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发梢还在滴水。
她没有变化。
虽然除此之外，一切全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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