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不速客猫妖小九

　　女孩大约有点娇生惯养，吃不太惯船上的饭菜，席间吃饭时她只是微微吃几口就放下筷子不动，柳三变对这女孩的身世产生了好奇，见她暂时没有回房的意思，便随意地问她话：“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自己一个去汴京城是要干什么。”

　　女孩看着柳三变，沉默了一会简单地回答：“我的名字你还不配知道。”

　　好臭屁的小鬼！柳三变心里暗暗骂着，不过他不想和一个小女孩怄气，毕竟自己现在也即将是个成年人了嘛，再像以前那样小孩子气恐怕会被玉香笑话的。

　　玉香这时也很好奇问：“小妹妹你不能将名字告诉我们吗？大家是一条船上的，总该有个称呼才是。”她率先将自己的名字说了出来，只等着女孩回答。

　　也许玉香就是那种谁见了都产生不出厌恶感的人，女孩微微一想，答道：“你们可以叫我九大人。”

　　九大人？这个名字古怪呀，是她姓九名叫大人么？还是这个小孩臭屁到要别人称呼她为大人的地步？

　　在这个时候，心月的房间门打开，一直安歇在房里的心月可能身体恢复得差不多，第一次走出了房间。

　　而当她出来看到女孩的存在时，愣愣地站着不动，表情颇为微妙。女孩看到心月时则是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

　　柳三变见两人这个情况，发现心月和这莫名其妙的小鬼居然是认识的！只是两人现在都没有说话，他也看不出来两人到底是何种关系。

　　过了好一会，柳三变见气氛有些不对劲，于是微微咳嗽一声道：“心月姐姐，你身体好点了吗？”

　　心月闻言恢复镇定，微笑着走到席边来坐下，说道：“嗯，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那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

　　她咯咯一笑，眼睛瞄向女孩：“小九丫头，怎么兴致来找姐姐玩玩呀，也不事先通知一下姐姐，真吓了我一跳呢！”

　　小九？柳三变是真真正正吓出一身汗，这个称呼他是熟悉的，在水下妖域内与猫妖相持时，心月不就是称对方为猫妖么，莫非眼前这个小不丁就是那只猫妖？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警惕地盯着眼前女孩，恐怕她要暴然发作。同时他心里也在猜测：这只猫妖混上船来到底有什么目的，如果她突然作难，我们到底能不能治得服她？

　　女孩同想笑了起来：“看到姐姐这么精神我就放心了！请姐姐放心，我上船没有别的目的，只是想找姐姐玩玩而已。”

　　心月眼珠子一转道：“哦，那真是欢迎之至！船上有小九在肯定热闹不少啦，姐姐非常开心。”

　　柳三变在一旁看两人互相客套，心里有点摸不准两人的真正关系到底是敌是友，还是说妖怪的行为本来就是如此反复无常的？

　　玉香却不知道两人的故事，见到心月与女孩相熟她反而放心下来，拉着女孩道：“原来你叫小九呀，名字好可爱，人长得也好可爱！今后你也是船上一员了，希望你能在这儿过得愉快！”

　　叫小九的女孩脸蛋明显有点发红，很明显她也是会有腼腆的时候。

　　“笨蛋，不然说这种恭维的话，这个家伙会得意忘形的。”心月道。

　　果然不出她所料，小九开始得意地傲笑起来，浑然不管旁边有三对眼睛正在注视着她。“你们这些平民都来膜拜可爱的本公主吧，呵~~~呵~~~~呵~~~~”

　　柳三变悄悄凑到心月耳边问：“这个家伙真是什么公主吗？看她的样子还真是很骄傲呢。”

　　心月压低声音道：“应该说是前公主，她父亲本来是妖族之王，只是后来被现在的妖王篡了位，他们家族现在已经末落了。”

　　柳三变又问：“姐姐说她接近我们会不会有什么目的？”

　　心月想了想道：“不好说，不过不用太过担心，我会时刻盯紧她，一旦发现她有什么举动定然能够制止她。在妖域之外她不是我的对手。”

　　柳三变放心了，虽然他知道心月也是一只妖怪，但是他却愿意相信这只妖怪的话。在他心里无论心月是妖是魔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自己的伙伴，这就已经足够了。

　　由于忽然之间多出两个人，这顿饭吃得自然比以前要热闹得多。柳三变个人还是喜欢热热闹闹的气氛，再加上他为人比较乐观，猫妖上船的戒惧之心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人共同相处了几天，随着柳三变对猫妖小九的了解，他渐渐觉得这只猫妖其实也并不怎么可怕，她有时可能有点任性而为并且骄傲自大，但总的来说还是一只安份守己的妖怪，不嗜血也不滋扰事端。心月告诉柳三变之前小九之所以袭击过往客船并且将人捉了起来，多半是出于无聊的心态，只是猫妖想找点乐子玩玩而已。

　　有了这些信息如果还不放心的话，那么一件无意中的发现令柳三变完完全全放下了戒心：他无意中发现了小九的致命弱点！

　　那是一次很偶然的发现，当时玉香在房间里给柳三变织换季衣服，小九跑到她的房间找她玩。然后小九看到了玉香床上的圆团毛线球……

　　当时事情闹得很严重，柳三变回想起来还是有点心有余悸。听到玉香惊呼声时，他与心月一齐赶到房间去，他们看到小九拼命地抱着毛线团在床上打滚，脸上表情幸福，将织线滚得一塌糊涂。玉香当时试图制止她，可惜没能成功。

　　心月叹息道：“没用的，事情已经无法停止了！”

　　玉香很急，看着床上滚来滚去的小九不知所措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心月严肃道：“现在只能等她自己玩累了睡着后才偷偷将线球拿走吧，你们都要记住，以后绝对不可以将团状线球放到小九面前，那种东西会令她彻底陷入混乱状态。这时更不可将她手中的线团抢走，以免发生控制不住的局面，都清楚没有？”

　　柳三变目光一闪，暗暗将这个有用信息记了下来。

　　“原来猫妖的弱点就是团状毛线球！”

　　把握住敌人的命门，柳三变现在和小九打交道时就可以放得开些，不用事事让着这个任性的小鬼。有时两人因事起了争执，柳三变甚至胆敢用力去捏小九的脸，捏得她眼睛红红差点哭起来。

　　小九当然不会甘心这样受一个平民的欺负，她会时时恶搞点事情来报复柳三变，一时之间窄小的船舱变成烽火四起的战场，他们天天在闹事，没有一刻是能闲得下来的。

　　到最后连船夫看了都感慨连连：“年轻真好……”

　　一日傍晚饭后，柳三变在与小九大战三百回合之后，觉得有点儿累，便跑到船尾去休息。恰巧看到心月坐在船弦上惬然欣赏风景。柳三变过去与她坐在一起，心月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满身大汗的模样，不由笑道：“小七，看来你跟小九还蛮合得来的嘛！”

　　柳三变哼气道：“我都被那丫头气死了，还合得来！”

　　心月摇摇头：“明知对方是妖怪，却还能这样毫无顾忌地与对方相处，像你这样的人类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对了小七，你对妖怪有什么看法？”

　　柳三变想了想，道：“那得看是好妖怪还是坏妖怪。”

　　心月目光闪了闪道：“在你们人类眼中，妖怪还有好坏之分吗？”

　　柳三变点头认真道：“这个当然，人都有好人坏人，妖怪当然也有好坏之分。如果是好妖怪，那我跟他们交个朋友也乐意，若是坏妖怪的话，那我就没兴趣了。”

　　心月嫣然笑道：“那你觉得我是坏妖怪还是好妖怪？”

　　柳三变严肃道：“姐姐是我的伙伴，即使姐姐是坏妖怪，我也希望帮助姐姐改过自新，然后大家一起好好相处。总之一旦成了伙伴，彼此之间是不能轻易放弃，我只明白这一点。”

　　心月沉默良久，目光定定望着江畔的树丛杂草，她轻轻叹了叹气，喃喃道：“是吗？但愿这是你真正的想法，我已经有几百年没有这样和人类相处了……”

　　风静静地吹着，吹得人心头舒服。傍晚的景色很美，江水倒映着晚霞倒映着人脸，诗意之境无处不在。

　　心月仿佛有点儿累了，头微微向柳三变这边侧过来，最后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柳三变心里一阵跳动，因为心月平常都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大姐姐姿态，像今日这样依偎在他的怀里真的是第一次。柳三变忽然发现心月姐姐也不像自己想像中那么坚强，或许她心里也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酸苦吧。

　　他怜心一起，轻轻握住了心月的玉手。心月的手下意识缩了一下，然后就任由柳三变握在掌中。

　　两人默默坐到夜色来临才返回船舱，这时的心月已经恢复本来的样子，嘻嘻哈哈很不认真的样子，令柳三变有点怀疑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但是看到心月转身走入房间时的孤寂身影，柳三变心里忽然难过起来，他差点控制不住冲上去将她抱紧。

　　“心月姐姐……”他心里暗暗决定，不管心月是什么妖怪，两人现在既然是伙伴，那一生一世都是伙伴，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会放弃这个同伴！

　　在接下来的日子中，柳三变与小九虽然小打小闹不断，但是两人的感情是越来越好，而且柳三变知道小九精通玄术，虚心拜她为师了。这件事情令小九颇为得意，为此她“和颜悦色”了足足好几天，暂时性改掉傲慢的脾性教导起柳三变这个学生来。但是好状况没有持续得太久，很快小九就被柳三变这个“不知上进”的学生气得五窍冒烟，她又是骂又是抓狂，将柳三变贬得一文不值。柳三变很伤心，不敢相信自己天才一般的人物居然也会有被人看轻的一天，他刻苦勤学，发誓要将小九的玄术全部学过来。然而小九老师的知识真的深不可测，柳三变越是学习越觉得她的玄道修为之高深可怕。

　　其实他不知猫妖装大的伎俩，事实上小九传援给他的许多玄术都是照本宣科罢了，她自己都不堪了了。而她作为一个前皇族之女，拥有的藏书自然丰富如山，柳三变怎么学都学不玩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事实上小九本人也很震惊于柳三变的领悟能力，只不过这种欣佩真正表现出来的话她就输了，作为一个老师她必须摆出一副“恨徒不成龙”悲愤模样来。

　　经过接近一个月的旅途，柳三变等人终于到达大宋皇朝的都城——人间最繁华热闹的城市！

　　进入京城之后最兴奋的人不是柳三变，而是那个常常自称自己什么奢华生活都感受过的小九。她瞪着圆圆的眼睛好奇张望，走三步停一步，见到什么新奇玩意都要感叹，嘴里则反复强调“那些东西三岁时就玩腻了”。然后柳三变买了一只制作精巧的机偶木马交到她手上让她来耍耍，小九的脸红了起来。

　　京城的繁华出乎柳三变的想像，这繁华体现在街道上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体现在街头巷角林林总总各式各样的铺店摊档。这儿既有有货药、卖卦、喝故衣、探搏、饮食、剃剪、纸画、令曲等等常见商买，还有魔术、口技、异域珠宝、古董等等罕见事物。“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日，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这是时人对京城繁荣之描绘，可想而知柳三变几人心头如何的目迷眼乱。

　　玉香这个小姑娘骤然见到如此繁阜的都城心里有点害怕，复杂的环境令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可以做点什么事。柳三变则比她镇定多了，他觉得自己初初进来京城，当然是先玩一玩要紧，不必急着赶去景灵宫行冠礼。当初李老先生交给他一支断笔作为信物，要他去找景灵宫道行最高的道士为自己行冠礼，柳三变想那人既然是道行最高，那必然很顺利就可以找到他，行冠礼一事实在不必急在一时。

　　既然决定要先玩为主，那么到底要到哪去玩，这是柳三变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他问心月：“姐姐，你本来就是住京城的，这儿可有什么好玩的去处未？这次就由你来当这个导行者吧！”

　　心月笑了：“你想在京城找好玩的地方那还不容易，只怕你玩一天一夜也玩不到头，还担心没有玩的么！”她将京城里一些著名的吃喝玩乐场所说出，让柳三变自己选择到哪里玩。

　　柳三变听得出神，觉得心月所说的每一个地方都值得一去，但是最后他还是决定先去隋堤赏玩一番。汴京八景：繁台春色、铁塔行云、金池夜雨、州桥明月、梁园雪霁、汴水秋声、隋堤烟柳、相国霜钟。因为受限于时节，他们不可能将八景赏完，柳三变只好选择去见识一下“隋堤烟柳”。而现在恰恰是夏季时分，隋堤的柳树不是正绿着么？柳三变觉得去见识见识这难得美景不失为人生大乐事。

　　但是在出去游玩之前，他们得先找个地方落脚。在心月的介绍下，他们找到了一间干净雅致的客栈作为下塌处。由于多日来行船水上难得有一觉睡安稳的，初来京城的第一天柳三变等人待在客栈好好休息，等恢复足够精神体力之后才外出游乐。

　　《隋堤柳》：“西至黄河东至淮，绿影一千三百里，大业末年春暮月，柳色如烟絮如雪。”

　　隋堤烟柳不愧为人间美景，当柳三变他们走进重重叠叠的翠绿浓“烟”之中，恍然感觉这就是化仙之境，自然之美深深烙入每人心头。而站在高堤上远眺这一景色，又会是另一种体验。

　　柳三变初见如此浩丽景观，不由感叹：“难怪白乐天能作出《隋堤柳》这种脍炙人口的名诗句，事实上是景比诗更美啊！”

　　“罗袖动香香不已；红叶袅袅秋烟里。轻云岭上舞摇风；嫩柳池边鸳鸯戏。”

　　正在柳三变痴迷于自然景观之时，忽然听到身旁一人口出淫诗。柳三变不由皱起眉头，虽然他本人是个浪荡性格，却不是在任何情景中都能浪荡起来。现在在这单纯而震憾人心的美景前面吟此等淫诗无疑是对大自然的一种亵渎。

　　他转头望去看那吟诗之人，心里不由乐了，原来那家伙竟然还是个熟人，就是当初在浦城县吃过玉香亏的无行少爷林德常。

　　这时玉香和心月都看到他了，心月轻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看来那位少爷与咱们的缘分还没断哦。”

　　玉香皱着眉头，对柳三变道：“若他自觉不招惹我们，我们也犯不着去理会那种人。”

　　然而事情就是不如玉香所愿，她刚这么说完，隋堤对面抱着一妖娆女子走来的林德常马上认出了他们。他大笑着打招呼：“真巧，想不到在这种地方我们都能碰面，这莫非就叫做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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