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欲求世间真本领

　　七月一过，天气渐凉。白天依旧是阳光灿烂，只是少了几丝干焦酷炙，多了几分清爽自在。柳府庭院风景可分三段：一段是宅柢至小舟亭，厚朴典雅，格局严明；一段是塘前小舟亭至四周夏木绿柳，天然飘逸，心隐离尘。一段是凉凉树荫至外一亩三分地，平淡舒适，田园奇趣。

　　这一天柳三变起了个大清早，不洗脸不漱口，先跑到自家后院悠悠转了一圈。他的贴身小丫鬟玉香是要伺候他更衣洗漱的，只是柳七少爷耍起性子来怎么都劝不住，她唯有抱着毛巾跟在少爷身后陪同着。

　　自受伤至今已将近一个月了，许久没见阳光的柳三变才踏出门槛就已眉开眼笑手舞足蹈，玉香心里还有点恼他，此时便开玩笑：“少爷是猴子变的吧？怎么人才刚落地走动，就兴奋成那个劲儿！”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柳七少爷曾受严重损伤，竟然在短短一个月内就康复下床，实在是个了不起的奇迹。

　　柳三变只是嘻嘻笑着，道：“若换作是香儿你在床上躺一个月，你就知道滋味！”他向来以“小姐姐”称呼这丫鬟玉香，后被柳夫人林氏听到，认为主仆间称呼太过浮浪轻挑，便责令柳三变改口。柳三变不愿生分了主仆间的感情，便改口称她为“香儿”。

　　院子里逛了一圈，两人均感神清气爽，心情舒畅。及走至庭门，虽见一切已重新装潢修整过，但其遭受破坏的痕迹仍然无法掩饰。柳三变默默站了一会，才转头对丫鬟道：“香儿，我们先回去洗漱，一会去书房见老爷爷。”

　　将自己收拾整齐，柳三变陪父母兄弟吃过早饭，便慢慢向他的书房走来。现在他已经知道那位老爷爷是位世外高人，而且也是他柳家的救命恩人，柳三变平生第一次对别人产生衷心诚服的敬意，饭后也不随处溜跶，安安定定坐在书房是等候先生来临。

　　过了半晌，李老先生才推门走进来，轻轻扫了柳三变一眼，便端正在他对面坐下，自顾拿起一枝狼毫沾墨书写起来。

　　柳三变虽不明白李老先生在干什么，竟能忍住不问，默默看他书写。

　　李老先生随意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便搁笔不写，向柳三变道：“你来看看这几字写得怎么样。”

　　书上几字笔迹遒利，凤峙龙拿，柳三变年幼力泛，跟不上这浩然笔势，只看了一会便觉脑袋发晕，竟完全认不出这几个字来。

　　他用力揉着脑袋，苦笑道：“老……老爷爷，我只识得你这几字均是好字，但完全认不出是什么字！”

　　李老先生哈哈大笑一阵，得意道：“认不出也是正常，莫说现在你只是一个六岁小童，即使等你活到两百岁，也认不出老夫这手字来！”

　　柳三变不语，心却在想：这老爷爷说话总是古怪离奇的，人怎么能活得上两百岁来？这道理我不到六岁就懂得！再说我现在识字少，真到两百岁时天下还能有不认得的字么？

　　李老先生摇头晃脑观看自己亲手所写的字笔，看了一会，竟失声赞叹：“这也不失为一门人间绝技！”

　　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千古文人骨子里都刻着高傲的印记，只是逼于礼教，大家表面都是和和气气，个个都是谦谦君子，像这位老先生一般自卖自夸的狂人真是天下少有。柳三变在旁边看得瞠目结舌。

　　他天始有点怀疑了：香儿是不是眼花看错了？这老爷爷当真有“银光一闪”的本领？

　　李老先生捋了捋飘扬的白胡子，上下打量了柳三变一会，目露笑意道：“真是惊险，那天若不是老夫感应得早，恐怕你这条小命就这么丢掉了。这人道轮回的首劫就如此凶恶，日后之路不好走呀！”

　　柳三变拱手叩头：“谢老爷爷救命之恩。”

　　李老先生摆了摆手，道：“老夫不吃这套，这一切都是缘法，说不上谁救谁。只是经过了那日一事，料来你的心中也有一些想法吧？想到什么尽可说出来。”

　　柳三变想了想，点头道：“是，老爷爷是世外高人，那我就直说了。自受伤躺床以来，每天我都在思索，这个世界真的是存在神魔鬼怪生物么？这些超越人间局限，主宰人类生死的生物到底有多少，他们的情操善恶又是如何？这天地间是否有一个统御万物的绝对主宰？他的治理是否圣明清断？人类在这个世间的地位是什么，人类的力量有多大？最大又能达到最大？……等等之类糊里糊涂的事情想了许多，思绪乱得连自己都理不清，实在让老爷爷见笑了。”

　　李老先生叹气，心里想：“这才不是糊里糊涂的事情呢，这些问题，老夫半百之后才开始思考，老夫岂不是更糊涂百倍？不愧是拥有‘七窍玲珑心’的花郎，仅仅一件事便能产生如此之多的感想。”

　　他微微一笑，问道：“你既然想了这么多，假若我告诉你这宇宙三界六道中确实存在神魔鬼怪，人活动的世间只占其中一界，你又有什么想法？”

　　柳三变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道：“那么这人活着也太无趣了。生死命运不由自己掌握，处处受神明魔怪制限，这活着哪还有什么自由？还不如死了去当个逍遥鬼自在。”

　　李老先生一愣，哑然失笑道：“你这小家伙还真多怪念头，什么活着还不如当个逍遥鬼，真是奇思妙想！是谁告诉你人类生死命运掌握在神明魔怪手上的了？”

　　柳三变反问：“难道不是么？”

　　李老先生傲然道：“上古五大神虫：毛虫之精者曰麟，羽虫之精者曰凤,介虫之精者曰龟,鳞虫之精者曰龙,裸虫之精曰人。人乃是五大神虫之首，乃统御百兽之王，你说人类的生死命运掌握在神明魔怪手上真是可笑之极，怎么不想那天上神仙是谁变的？地狱魔鬼是谁化的？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便是优者胜劣者汰，自己的命运绝不会掌握在谁的手中，唯一能决定个人命运的便是你自己！我命由我不由天，还丹成金亿万年！”

　　“好一个‘我命由我不由天，还丹成金亿万年’！”柳三变呼吸急促，兴奋得小脸通红，“老爷爷是有学问的人，自然是生存于这个世间的强者，小子愿意拜老爷爷为师，学习那掌握自己命运的学问！”李老先生本来就是林氏为他请来的书房先生，只是他心底有一股天生的骄傲，一直未肯称呼一声“老师”，直至今日听了李老先生这番话才愿意低头拜师。

　　李老先生瞥他一眼，悠悠道：“我早就答应传你学问，只要你认真学习，将来治世齐天下不成问题。这拜师就免了，得你小子叫老夫几声老爷爷更为中听。老夫说过每日只教你一个时辰，现在时间也消磨得差不多了，我们今天就从《论语》学起吧。”

　　柳三变急道：“老爷爷，我、我说的不是这种学问！是、是那种‘银光一闪’的……”

　　李老先生瞪大眼睛，怒吼道：“混帐！儒术仍国学之精淬，治世之宝典。你竟是看不起怎么？纵观历史千百年所发生的事情，有哪件脱了这其中的性理教化！你宋朝开国宰相赵普声称‘半部《论语》治天下’，这难道是有假的？什么‘银光一闪’‘银光二闪’小孩家稚口胡言，以后休得再提！”

　　见李老先生发怒，柳三变纵然心怀不满也不敢说话。他料定这李老先生身怀绝世本领，只是不肯教给自己。

　　“是我说错就是，老爷爷不要生气，那咱们便先从《论语》学起吧。”柳三变选择软服，心里已打定主意：来日方长，不怕自己缠不出他的真本事来！

　　这一顿教学也无滋无味，柳三变心思多，那李老先生虽然讲解精辟独到，但他并未认真听讲，余下的半个时辰竟是无比漫长。

　　好不容易熬到讲课结束，李老先生拂了拂衣裳，站起来欲要离开，临走时却意味深长说道：“学问不一定便在书中，要多思考才能得到真正的学问。”他将之前写的那幅字笔拿出来递给柳三变，又道，“这是老夫生平所写最佳草字，你看不懂也不打紧，闲时无聊可以临摹学习一下，相信对你大有好处。”说毕已然离去。

　　柳三变心里尚有一点儿怨愤，虽然接过字幅，心里却在冷笑：“我柳家收藏的书法名作虽然不多，但也有那么几幅，你当我没有好字学习临摹么，需临摹你‘白字先生’的佳作？”

　　柳三变正低下头，不小心对那狂乱肆意的笔划多看了几眼，只觉脑袋里千万只花蝶涌动，一阵头昏目眩“哎哟”一声摔倒在地上。

　　好一会才缓过神来，柳三变却是不敢再往字幅看一眼，心中惊讶万分：这到底是什么字帖竟如此古怪？恐怕只是妖法，怎么看一眼就头晕得厉害！


　　(https://www.tyvxw.cc/ty21600/8436941.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