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西山踏雪

　　

　　冬至这一日，金陵鹅毛大雪，昔日高高的红墙、黄澄澄的琉璃瓦都被皑皑白雪覆盖，天地之间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陆霁捧着热茶，饶有兴致的望向窗外漫天纷飞的冬雪。

　　门帘掀起又落，寒风順隙扑入，其琒身披羽缎长氅，帽檐边上全是雪花。陆霁迎上来，将捧炉塞到他冰凉的手中，双手捧住他的手哈气，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心疼道，“这么冷的大雪天，就不要赶过来陪我。”

　　“陆瞻被父皇派去夷陵驻守，英远随行，只留英兰陪着你，我怎么能放心……”其琒反手握住她的双手，把捧炉塞回到她的手心。“钦天监定了日子，春天到了，你就要做我的新娘。我真是恨不得现在你就搬到王府里。”

　　陆霁眉眼甜笑，心中也是欢喜。两人拥坐在窗棂边，静静欣赏窗外鹅毛大雪中怒放的梅花。

　　“大雪纷纷何所似，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陆霁星眸柔柔，脸上写满赞叹，望向其琒，“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美的雪景！”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和心爱的人在下雪天里轻酌小酒，才真是人生乐事。”其琒目光宠溺，“以后岁岁年年有我陪你看这美景。待雪停了，我带你去西山赏梅，那里的景致与姑苏水乡尤为不同。”

　　“真的吗？”陆霁惊喜，眼骨碌一转，“那我们约上子偕和静姝？”其琒刮刮她的鼻头，知她心中所想，“听你的。”

　　西山，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白雪皑皑覆上苍茫大地，其琒与陆霁一人一马来到山脚下，子偕已在亭中等待。子偕温和有礼，“其琒、陆霁，之前还没有机会恭喜二位，有情人终得眷属。”他眼中已再找不到一丝涟漪。

　　“谢谢。”陆霁回以微笑。

　　一声悠长马蹄，只见静姝从马车中下来，她身披鹤氅，长发高高竖起，不似平常娇气模样，反倒透出一股英气。静姝见子偕哥哥打量着自己，像是向长辈讨糖吃的孩子般期待地望着他，转一个圈，“我这样好看吗？”

　　“你乖乖的样子就很好。”

　　静姝听了他的话，如吃了蜜糖似的欢喜，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一行四人上山，雪路湿滑，其琒打头阵牵着陆霁，随后跟着静姝，子偕则垫后保护。上山的路不好走，枯燥无趣，静姝抱怨了好几句，陆霁想了个法子，“我出个字谜给大家猜猜。”

　　静姝来了精神，饶有兴致，“好啊，好啊！”

　　“一月复一月，两月共半边，上有可耕之田，下有长流之川，六口共一室，两口不团圆。”

　　李其琒、苏子偕弯唇，显然他们已经有了答案，静姝在一旁抓耳磨腮咕哝着，“好难啊！”

　　其琒偕微笑，“这个字是上有可耕之田，下有长流之川。”

　　子偕接着说，“静姝，这个字是一月又一月，两月共半边。”

　　静姝仍百思不得其解，她着急了“是什么呀？”

　　“是个‘用’字，你想想它的字形……”

　　“哦……我懂了！”静姝同时有些闷闷不乐，只有她没有猜到。

　　陆霁抚上她的肩头，“这是民间灯会上的谜题，没什么了不起。下次啊，我带你到民间游历一番。”

　　“真的吗？”静姝转瞬间欢呼雀跃，“一言为定哦。”其琒在一旁笑的无可奈何。

　　一路嘻嘻笑笑，不知不觉已登上最后的石阶，首先闯入眼帘的是山顶一大片繁盛的梅花林，星星点点，连成一片，仿佛只有这片傲然绽放的梅花立于世间。

　　陆霁第一次目睹这样大片的梅花林，被天寒地冻中它们的勃勃生机所震撼，静姝也是难得来到宫外赏梅，她很快窜到梅林之中，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子偕担心她的安全很快跟了上去。目睹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陆霁与其琒会心而笑，携手漫步于梅林之中。

　　在山顶依稀可辨得远处皇宫的飞檐与屋脊，其琒声音沉沉，“小时候，我常常独自来到山顶，远远眺望宫墙，觉得自己被遗弃。”幼时的伤痛早已结痂，他一脸平静，陆霁能想象到他儿时孤单无依的样子，心疼极了。她依偎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双手环绕住他，用自己的温暖回应，“现在你有我了。”

　　李其琒大掌抚上她的头顶，“是啊。”

　　两人依偎着看向远方，西山之巅，天地悠悠梅林花开，此刻就是永远。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呼救声，依稀可辨是静姝的声音，陆霁与其琒相视，心知不妙，立刻朝呼救声处飞奔。

　　梅林深处的偏僻角落，子偕正俯在地上安慰掉入猎户陷阱中不断啜泣的静姝。子偕回头，看着其琒和陆霁跑向这边，大声叮嘱，“你们小心些，这里有许多农户捕猎的陷阱。”

　　听到来人的声音，静姝不禁放声大哭。她素来被溍帝宠爱，仆役成群、刁蛮任性，此刻深陷这雪水泥浆的深洞，右脚在跌落时崴伤了，从未吃过这样的苦头，她觉得委屈极了。

　　陆霁趴在洞口陪着她，轻声安抚，让她镇定些保存体力。其琒和子偕则四处寻找救援工具，他们砍断一棵手臂粗的树干，几番霹雳削掉刺手的枝桠。静姝犹有泪痕，眼红红地巴望着外边，其琒将树干伸下去，静姝抓住了，可无奈她臂力有限，脚又受了伤无法支撑，试了好几次都从树干上滑落下来，犹困在陷阱里，顿时绝望地嚎啕大哭。

　　陆霁心疼极了，“今天静姝爬西山，在梅林中嬉戏，又掉落陷阱中脚崴伤，受惊哭泣，现在她是身疲力竭，很难有力气，我们得另想方法救她。”

　　子偕环顾四周，除了梅林白茫茫一片，加之冬日天黑的早，温度很快会降下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样，我下去把静姝托举上来。”他毫不犹豫地跃入洞中。

　　从天而降的苏子偕仿佛天神降临，静姝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仿佛溺水的人抱住浮木。子偕轻拍她的后背，安抚道，“别担心，大家都在这。”他蹲下，“来，踩在我的肩膀上，待会儿抓紧树干。”静姝依言照办，子偕在下方支撑住她，其琒从洞口递过树干，静姝奋力抓住，终于顺利的回到地面上。她瘫坐在地，大口的喘着气，雪水浸湿了她的衣裤，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发髻散乱。陆霁解开自己身上的披风包裹住她，撩开她额前的湿发，抱住她轻声安慰，“现在没事儿了。”

　　子偕则接过其琒的树干，几个跨步回到地面。其琒解下自己的披风护住陆霁，子偕背起不方便行走的静姝。静姝环抱住子偕，依偎在他宽厚的后背上，低声道，“如果子偕哥哥能一直陪着我，就算受伤我也愿意。”静姝的爱意，子偕听的分明，只避重就轻，“小丫头说什么胡话？”

　　下了山，静姝依依不舍的从子偕背上下来回到马车里，陆霁查看她崴伤的脚踝，叮嘱她忍着点痛，托住她的足跟理顺筋络，点揉穴位。一小会儿后，静姝试着活动脚踝，惊喜，“真的不疼了。”

　　“回到宫中，再让太医帮你看看。”

　　静姝摇头，并不愿意回到乏味又孤单的宫中，她还要想和子偕多呆一会儿。她勒令马车停下来，探出车窗，撒娇道，“子偕哥哥，我想去吃京中有名醉香楼的点心。”苏子偕的脸隐在暮色中，辨不清神色。其琒出声制止，“静姝，不可任性，今天还没吸取教训吗？”

　　静姝恨恨地把帘子扯下，闷闷不乐。陆霁不忍弗了静姝的意，掀开锦帘朝其琒小声乞求，“我也饿了，去吧，去吧！”眼神无辜可怜，其琒最是拿陆霁楚楚可怜的样子没有办法，无奈投降，调转了车头。静姝探出头来做个鬼脸，大声嚷着，“三哥，你有了王妃就忘了妹妹。”被羞窘的陆霁一把扯回来捂住嘴。李其琒听到静姝的指责，嘴角浮上笑意，苏子偕驱马前行，独自咽下苦涩。

　　醉香楼的小吃名不虚传，静姝大快朵颐，连一向饭量小的陆霁，面前的餐碟也摆了好几摞，其琒惊讶，暗暗计划得叫昭王府的厨子来好好学学。

　　楼下传来喧闹声，卫征禀报，是店家拒收食客的铜钱，说是铜量不足分，遂起了冲突。其琒眸色一暗，不愿破坏现在的美好气氛，吩咐卫征盯梢着。

　　从二楼的厢房望出去，皓月当空，街市灯火通明，人来人往，陆霁倚着栏杆，几杯米酒下肚已有几分醉意，脸颊绽粉，娇媚可爱，与静姝嬉戏打闹着。其琒难得见她这么开心，便由着她去了。

　　夜已深，其琒扶起娇憨的陆霁，子偕背起醉酒的静姝。马车里，陆霁窝在李其琒的怀中，沉沉睡去。

　　静姝倚靠着子偕，双手环住他，嘴里嘟哝着，“我喜欢你。”子偕眸色一暗，按压住她乱抓的双手，心中千回百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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