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太子覆灭
自其琒领军离去,北郊行宫一改往日的轻快气氛,变得压抑、沉重,皇上因金陵战事心情郁结而缠绵病榻。距新罗王子到访而歌舞升平日子,掐指一算不过十日,却仿若隔世了。
陆霁日夜牵挂着其琒的安危,每个晚上辗转反侧,不能成眠。白日里唯有在见到其琒送给她的追风马,在草地上兜上几圈,心情才稍稍安定。就这样过了七日,陆霁又一次凭栏远眺,发丝在鬓间轻扬,期待着望向远方,希望又次次失望。
月光倾泻如水,陆霁躺在榻上思念绵绵,不能入睡,直到半夜隐约听到行宫内外顿起的喧嚣声,她迫不及待地披衫衩袜,飞奔而出。李其琒一身戎装、红衣帅盔,玄甲白缨,大步走来。几天不见,他变黑了,消瘦了,面容憔悴,眼泛血丝。
陆霁鼻尖酸楚,泪凝于睫,积攒的思念喷涌而出,她不顾周围的目光,飞扑到他的怀抱,血腥味、风沙味扑面而来。其琒的胸口一片濡湿,他用力将她揉进自己的怀中,嘴唇挨上她的耳根,轻声道,“我回来了。”
待陆霁的情绪稍稍平复,其琒牵着她回屋,卸下一身风餐露宿,细细打量她,泪眼犹在,却含着笑意,其琒吻去她的泪珠,深情缱绻,千言万语都在不言中。
“金陵的叛乱已经平息,父皇不日就将返回。”
“叛乱?已经盖棺定论了?”
“派去打听情况的人从金陵逃出,回禀父皇,太子已经造反。情势到了最坏的程度,太子控制京畿大营,皇后控制宫禁,金陵城内一片混乱。在行军途中,徐相带来父皇的诏书命我捕杀谋逆者,我率大军围困住金陵,在城下激战。李贲将军中箭而亡,之后京畿大营的将士就心如散沙,不战而降。韦后自知一切不可挽回,已在长秋宫自裁。太子藏身于民宅之中被徐相围捕,待破门而入,太子已自缢而亡。”其琒陷入沉默,谁也想不到,太子身败名裂,权倾一时的韦氏外戚覆灭的如此之快,令人唏嘘。
“那皇上现在如何?”
其琒的语调沉痛哀婉,“此次平叛有功者,加官进爵。对太子一派,或流放或杀头或灭族,惨烈至极。父皇这次是真的伤了心,太子其珝是父皇的嫡长子,曾几何时,韦后荣宠正浓,他出生没多久即被立为太子,苦心栽培。可如今走到父子兵刃相对的地步,实在悲哀。”
门外传来卫征的声音,“昭王殿下,皇上派人请您速去甘泉殿觐见。”陆霁为他理了理戎装盔甲,他凝视着眼前眉眼如水的女子,更加珍惜,“我去去就回。”
甘泉殿里,韩相匍匐在地,立于两旁的内侍们噤若寒蝉,溍帝怒目以对,满脸通红,呵斥道,“你再说一遍!”
“微臣身为太子太傅,有负陛下重托。但太子生性纯良,忠孝仁义,万不会做出伤害陛下的事。太子为奸臣赵亥所迫,情势紧急,无法上达天听,无奈下举兵自报,望陛下明察。”
一旁的徐相上前,“陛下,太子的确是人人称道的贤王,是百姓拥戴的仁义之君。但众心所向的太子诅咒陛下,试问居心何在?微臣找到太子时,他已自缢而亡,若他清白无辜,何惧面见陛下!可想而知,太子不忠不孝,已无颜面圣。”
“徐相,你血口喷人,栽赃陷害!谁都知道你要扶持楚王,待陛下千秋之后,你为国舅,便可大权独揽。”
“莫像疯狗乱咬,楚王可没让太子诅咒陛下,更没有让他起兵造反!”“够了!”溍帝怒斥,冷冷地俯视着唇枪舌剑的两人,瞥见一旁沉默寡言的其琒,出声道,“其琒,你怎么看?”
其琒单膝跪地,带着身上的盔甲哗啦作响,“父皇,儿臣围捕叛军,在太子府内找到了尚不知太子消息的太子妃王氏,王氏已有四个月的身孕,请父皇看在皇室血脉的份上,不咎王氏的罪过。”
溍帝不说话了,显然,这个未曾出生的婴孩打动了年迈的帝王。“其琒,你负责看护王氏,若她平安诞下皇孙,朕便赦她无罪。”
“谢父皇。”
溍帝面色沉郁,眉头紧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朕累了,你们退下吧!”
臣子们在溍帝退殿后纷纷离开,其琒独自走着,在游廊的拐角处与韩相不期而遇,他微微致意,脚步未停。韩相上前一步,诚挚作揖,“昭王殿下宅心仁厚,微臣替其珝谢过。”
“本是同根生,韩相不必言谢。”其琒淡疏有礼辞别,韩相久久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了打算。
待北郊行宫的人们回到金陵,腥风血雨已被洗净,肃杀之气包裹着寒秋中的皇城。废后韦氏、故太子李其珝再无人提起,他们的存在已被抹去一切痕迹,以免触怒威严而年迈的帝王。
太子反叛一役并上在北郊行宫突发的寒症让年迈的溍帝愈加心力衰竭,一夜之间仿佛苍老许多。每日于朝堂,他看着下面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或是皇亲贵戚,或是儿女亲家,或是深沐皇恩各地选上来的闻达之士,却感到那么陌生。
楚王其珏,位列臣工之首,对自己恭敬无比,就像他的母亲徐贵妃。徐相,楚王之舅,徐贵妃之弟,诸臣于朝堂进言无不唯他马首是瞻。其珝尸骨未寒,如今的其珏炙手可热、权倾一时,曾经他蓄意培养的制衡者成为今日的威胁。是悲哀吗?溍帝合上混浊的双眼,他依稀忆起儿时陆太傅教导他们的为君之道,这个皇位是权力之巅,也是孤独的囚笼。那时他还年少,似懂非懂,曾经,他为了得到这个位子弑兄篡位,如今也轮到他独尝这高位的痛苦了吗?回忆起旧事总让他沉浸其中,他是真的老了……
“请陛下圣裁。”朝臣的叩拜声让他缓过神来。
“陛下,罪妇王氏自裁。”
其琒凛然出列,主动请罪,“父皇,儿臣看护不利。王氏得知故太子自缢后,伤痛欲绝,趁侍女不备追随故太子而去。”
太子妃王妣是他亲自挑选的儿媳,是王司马的孙女,温柔大方、知书识礼。更难得的是,其珝也喜欢她,犹记得几年前在皇室的中秋家宴上,小儿女颇为甜蜜,那时他与韦后的关系还没有那么僵,韦后满含笑意地指给他看,说其珝和王妣就像他们当年新婚燕尔时……这番旧日景象已恍若隔世,想不到一向温柔贤淑的王妣性子如此贞烈。
溍帝沉默良久,“不必牵扯王氏的家人,将王氏与其珝一并安葬吧。跪安吧!”
留下众臣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看向楚王和徐相。这个千载难逢的清算太子遗留势力的机会被生生错过,楚王憋了一肚子的气,不耐烦的挥手“都退朝吧!”徐相则沉着脸,快步离开明光殿。
顷刻间,众人作鸟兽散,只留下尚还跪着请罪的其琒。一只宽厚的手掌拍上他的肩膀,“昭王殿下请起。”其琒回头,是韩相。
“昭王殿下在南疆杀伐决断,威名赫赫,想不到亲见殿下本人却是宅心仁厚,心存怜悯。不知老臣可否向昭王府上讨一杯茶喝?”
李其琒注视着他颇有深意的目光,“韩相请!”
天上有云,水中有鱼,湖心亭中两人品茗。
“这亭台楼阁精巧绝伦,昭王殿下好雅兴。”
“这原是前朝素有风流王爷雅号的襄王府邸。”其琒执了杯盏,“襄王好诗歌好美酒,风流倜傥流连花丛中。前朝存亡之秋,襄王披甲上马,率十万将士力挽狂澜。雁鸣山一役襄王以少胜多令高祖损兵折将,眼看就要扭转战局,可惜此役令当朝天子种种猜忌,天子怕失去江山更怕失去皇位,于是设局陷害襄王……襄王前半生快意潇洒,躲过皇兄的猜忌,后半生情势所逼,保家卫国,却不得不暴露实力,从而招致祸患。匹夫无罪,怀其有璧,历朝历代皆然。”
深秋的风微微拂过,吹皱一池碧水,涟漪一圈圈漾开,远处的红枫摇曳似火。其琒亲自执壶斟茶递予韩相,只见杯中点点新绿在热气缭绕中缓缓绽放。韩相抿一口,味醇甘甜,茶香存于齿间,他幽幽道,“老臣入宫给其珝授课时,殿下不过三岁,柔嫔娘娘刚刚因病去世,长公主怜你少年失怙,便亲自照料你。后来老臣再次注意到殿下是南疆叛乱,你代陛下犒军赢得累累战绩……”他长叹,“这段时间金陵城惊涛骇浪,倒让老夫识得真金。”
话锋至此,韩相抬头锁住李其琒的视线,他平静如初,执了杯盏轻品香茗。
“昭王殿下熟识历史,不知殿下以古观今,有何所得。”韩相轻了声,“老臣愿送你一顶白帽子。”
如平地一惊雷,这句话终于掀起李其琒脸上的波澜。
“殿下忍辱负重多年,如今是最好的机会。”
“太子之鉴,犹在眼前。”
“殿下,太子之祸,老臣难辞其咎。”
“韩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本该颐养天年,今日所行为何?”
韩相闻言顿然起身,行跪拜大礼,“老臣出身贫寒,幸得当初陆太傅赏识,授我经世济民之道。臣之仕途外人看来,平步青云,风光无限,于老臣而言,位卑未敢忘国,位尊未敢忘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当今圣上一代霸主,战匈奴平南疆修水利,史家笔下自有千秋,但盛世之下……”韩相迟疑了。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中人。”李其琒并不去看他,视线移向天边。
“殿下……”
其琒起身搀扶韩相,“我不是长于深宫的皇子,这些年的征战在外让我深知民间疾苦。韩相,这里风起寒重,你该好好保重自己,是为吴越的万千子民保重。”
韩相平静的双眸亮起光彩,“谢殿□□恤,老臣承诺,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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