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身份泄露

　　

　　长虹横空、青翠石壁、溪水潺潺流淌其中，加之能工巧匠的雕梁画栋，气势煊赫的皇家气派，北郊行宫不愧为历代帝王最钟爱的避暑之地。此次，溍帝驾临行宫，不单纯为了消夏，而是要在此接见新罗属国使者一行。

　　前边的大殿金声玉振，鼓瑟齐鸣，正接待着新罗国使臣，陆霁不愿凑这个热闹，独自步入行宫深处，欣赏仿照江南水乡建造的深深庭院，亭台楼阁、姹紫嫣红、奇石耸立、移步换景，迎面拂过轻柔的风，携带着甜蜜的芬芳，置身其间身体仿佛都变得轻盈起来，让人不知不觉忘掉烦忧。陆霁漫步到后花园角落的假山边，惊喜的发现这里竟藏有一湾小池塘，顿时童心大发，捡了枯枝逗弄鱼儿。

　　苏子偕最近诸事不顺，皇上命他清查宫墙内的蛊术案。子不语怪力乱神，他断然不相信一个破布娃娃扎几支针就能左右活人的命运，只不过是后宫嫔妃们争宠的伎俩，便消极应对，结果是他预料到的溍帝的斥责，并下派他到衢州体察民情。蛊术案移交给朝堂上正炙手可热的宠臣赵亥，苏子偕不由得暗暗担心，依附楚王的赵亥借此案发挥，将掀起朝堂怎样的腥风血雨……

　　苏子偕心中郁结，不愿理会前殿的热闹，径直走到后花园散心，一路无人，待走到花园深处，意外瞥见假山边蹲着一个人影，细看竟是陆瞻逗弄着小鱼儿，当下他失笑，想不到陆瞻兄如此有童心。他认识的陆瞻，明察秋毫，智慧机敏，才华在济水溃堤一案中体现的淋漓尽致。若不是看陆瞻兄身量实在纤弱，真要邀他痛饮三百杯。

　　风乍起，吹皱一池碧水，陆霁前倾着身子嬉戏，全然没有料到头上的儒巾被骤起的微风吹起，在空中划了一个圈，落到水池中央。一时如墨秀发散落如瀑，陆霁大急，忙伸手护住，抬头却意外瞥见不远处，苏子偕目瞪口呆的望向自己。陆霁顿时惊慌失措，忙将儒巾从水中捞起，顾不得它还是湿漉漉的，挽起发丝飞快系上。苏子偕已走到面前，他惊愕地眨了眨眼。似是不敢相信，但还是以肯定的口吻道，“你是女人？！”

　　已无可回避，以之前对苏子偕的了解，他人品端正，光明磊落，此时只能铤而走险……陆霁稍稍整理仪容，直视苏子偕眼中的探究，俯身叩首，“我是陆瞻的妹妹陆霁，皇上宣召进京时，长兄陆瞻卧病在榻，二哥陆安音讯全无，我别无选择，只能女扮男装。如今我即将辞别金陵，种种苦衷还望苏大人体谅。”

　　苏子偕定定的看着面容清秀的陆霁，火光电石间，过往种种一一浮现在脑海中，曾经疑惑不解的那一点谜团，他终于明白了，只是在谜底揭开的这一刻，他心头苦涩。

　　他嘴角溢出一丝苦笑，“其琒知道你的身份，”是肯定句，“陆瞻大人，请回吧！今日我未曾遇见你。”

　　陆霁心中的石头落地，顾不得注意到苏子偕脸上的表情，再一次行跪拜大礼，“谢苏大人，微臣告退。”快步离开，她不知道的是，苏子偕的视线紧紧追随着，直到她的身影隐没在石径的尽头。

　　静姝哼着小曲，前殿繁复冗长的礼节让她烦闷，她左顾右盼，在朝臣中并没有搜寻到子偕的身影，便寻了借口离开大殿。她知道，父皇因为蛊术的案子久悬未决而责难子偕，她急切的想要到他身边陪伴他。静姝穿过长长的游廊，子偕的房间是空的，她只得漫无目的地闲逛，恰好路过了陆瞻的房间，突然想起那一晚在云台山上的情形，暗自揣测，三哥对陆瞻真特别，竟然把他的房间安排在自己边上。

　　鬼使神差的，静姝推开陆瞻的房门,一切都很寻常,床铺整齐，桌案上的书摊开着，她随意地翻阅了几页，都是乏味的经世济民之道。随即她蹑手蹑脚地打开衣橱，衣裳少而朴素，转完这一圈，静姝兴致索然，正要关上柜门，突然瞥见角落里藏了一个精致的口袋，针脚是精巧的女红，与其他的衣物明显格格不入，静姝暗笑，看来这个貌如女人的陆瞻还有心上人，她好奇地打开口袋，胭脂香粉滚落而出。此时，房间外传来侍女请安陆瞻的声音，静姝赶紧手忙脚乱的将胭脂香粉塞回柜子里，自己轻手轻脚地溜出去。

　　静姝前脚刚刚站定，回头就见陆瞻吱呀一声关上房门。好险，静姝吐了吐舌头，拍拍胸脯，可刚才那口袋中的胭脂香粉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她沿着石径琢磨着，想不到在花园深处的池塘边意外寻得子偕。

　　他面露疲态，目光涣散地盯着眼前的小池塘，静姝想逗他开心，便从身后遮了他的眼睛，捏着嗓子问，“猜猜我是谁？”子偕兴致怏怏，掰开她的手，静姝顺势坐在他身边，“怎么了？”她笑容明媚，“子偕哥哥，我给你捉鱼！”伸手欲捡了脚边的枯树枝，子偕一把抓住她的手，神色疲惫，“静姝，别闹，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子偕不容商量的态度令向来娇生惯养、百依百顺的静姝咬了唇，红了眼，头也不回地生气跑开。

　　子偕是其琒的陪读，那时静姝还小，总是喜欢和他们玩闹。后来她长大了，豆蔻少女亭亭玉立，她看他的目光与旁人是不同的。他知道，所有人都认为静姝公主嫁到镇北侯府是水到渠成的好姻缘，甚至他自己也这么认为，竹马绕青梅，对静姝的疼惜之情大概就是爱吧。直到他认识了陆瞻，或许应该说是陆霁，与她谈天说笑，把她视为知己……今日的惊鸿一瞥，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一见倾心。可一切都已经晚了，他忆起其琒从姑苏归来时谈及陆霁的笑意，他怀抱陆霁的宠溺，他注视陆霁时眼中的光芒……

　　回到房间，苏子偕从书架上随意捡一本书，却完全无法读进去，烦躁极了。后花园的惊鸿一瞥，陆霁惊慌失措的掩饰，她强作镇定的请求，一幕幕萦绕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苏子偕铺开宣纸，沾上墨汁，挥笔而就，凝视着纸上她的样子，黯然神伤……白天顺利的国书递交仪式后便是宾尽主欢的晚宴。如今楚王其珏是朝中声势煊赫、人人称赞的贤王，朝臣们的敬酒来者不拒。其琒尽管有军功在身，仍被冷落一旁。子偕在大殿上则自顾自地酩酊几大杯，借酒消愁，静姝忧心地地盯着子偕一杯接着一杯。陆霁坐于下殿众臣子之中，抬头便触到其琒的温柔注视和深情笑意，陆霁怕被发觉，急急躲开他的视线，心中却是如蜜般甜蜜。

　　新罗使臣开口道，“吴越国陛下，我新罗女子能歌善舞，不妨请她们为陛下舞上一曲助兴。”

　　溍帝兴致颇高，“朕准了。”

　　楚王酒酣正畅，满面红光的看着殿中曼妙多姿的舞女们，调笑道，“父皇，我看不妨为三弟娶上这么一位温柔可人新罗女子，弥补一下其琒征战沙场的孤独寂寞啊！”众臣跟着起哄，附和声一片。

　　当下，其琒顾不上敷衍朝臣们，立即寻觅陆霁的身影，熙熙攘攘的一片觥筹交错之中，只见她低着头，独坐一旁，辨不清表情。

　　溍帝心情正畅，纵容着臣子们的玩笑起哄。其琒不再犹豫，霍然端起桌上杯盏，起身一饮而尽。“父皇，儿臣戍守边关，南疆不平，何以为家！”说罢，掷杯为誓，众人皆惊，大殿中鸦雀无声，其琒径自跪在碎瓷片上，“请父皇成全。”

　　“其琒，你这是做什么，不过是开开玩笑。”楚王面露不悦。

　　“二哥，君子无戏言。”

　　陆霁遥遥的望着上殿发生的一切，铮铮铁骨的男儿，为了她俯首在地，她眼角沁出些湿意，心底潮乎乎一片。

　　溍帝敛起笑容，神色不明，良久才开口道，“其琒，你在南疆立有大功，朕记着，一定为你指一门好婚事。”

　　“谢父皇。”

　　“起来吧，朕也倦了，新罗的歌舞就留给各位臣工们欣赏。”

　　“恭送皇上！”

　　在这大殿的歌舞升平，群臣宴饮，觥筹交错之中，陆霁只觉得压抑的透不过气，她默默的退离席位。其琒的余光一直追随着她，此刻他也再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便推脱着不适离席。对面的苏子偕，手中的酒一杯接着一杯，任何人的敬酒来者不拒。他余光默默注视着其琒与陆霁的眼神交汇，心里头似被什么东西呛着，只恨这酒怎么越喝越清醒……

　　静姝眼见子偕一杯接一杯痛饮，令人心惊，直到他瘫醉在地，不省人事。静姝命人扶了他回房，亲自拧了毛巾敷在他的额上，大概丝丝凉意让他觉得舒服，在床上躺着的动作也安分了许多，只几句模糊的呓语。

　　静姝坐在床边心疼地注视着子偕，余光瞥见书案边几本书都掉落在地上，她弯腰一一拾起，才发现桌上有一幅墨迹初干的美人图，形神相貌好像哪里见过，火光电石之间，她突然意识到这分明是陆瞻的样子。陆瞻白皙的皮肤、瘦削的身形、与三哥在云台山上的亲昵姿态、她在陆瞻房间中搜出的胭脂香粉、还有眼前的这幅美人图……一幕幕闪现在脑海中，呼之欲出，陆瞻是个女人！她被自己得出的结论惊住，画轴从手中滑落。

　　怎么会呢？她还是觉得不可置信，接下来的问题更让她揪心，眼前的美人图分明是子偕的笔迹，他与陆瞻又是什么关系？顿时她觉得天旋地转，这件事太突然，太出乎意料了。静姝回望一眼已熟睡的子偕，踉踉跄跄的离开。

　　月色正浓，微风习习，耳边还不时传来声声蝉鸣，其琒与陆霁一前一后的走着，陆霁低着头一步步踩在他的影子里，刚刚大殿中发生的一切让她喜悦又羞涩。其琒回头低唤，“霁儿……”两人的手交织在一起，身后的影子一高一低，相携而行。其琒停下脚步，郑重其事，“我在大殿上说的都是真心话，我会向父皇请求赐婚，我要你成为我的王妃。”其琒的眸如星辰，亮而深情，陆霁凝视着这汪深情，脸颊染上绯色，她倚在他的肩头，千言万语已不必说。

　　这一切都落在远远隐身在廊柱后静姝的眼中。


　　(https://www.tyvxw.cc/ty21537/1331772.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