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母亲去世后的第三十五天，也就是“五七”，我们又为母亲举行了隆重的“五七”仪式。

        乡下大哥家里又摆了几桌酒席，至亲的亲戚都来了。我们的姨妈，母亲的亲姐姐也从养老院赶来了。

        我们姐妹三个为母亲扎了三层纸灵楼。灵楼扎的精巧：三层带大院儿的灵楼，每一层都有自己的功能，另外，灵楼前的大院儿有一辆汽车、一匹马车、一顶轿子，还有座亭子等。

        大哥看到我们姐妹为母亲扎的灵楼，打趣地说：“这下，姆妈在那边过得舒服了。出门，想坐汽车就坐汽车，想坐马车就坐马车，哟，还有一顶四人抬的轿子蛮。”

        大嫂为母亲做了几样荤素搭配的菜，用一只只小碗装上，放到一个大竹篮里。

        还有亲戚们带来的，为母亲准备烧的一捆捆打了铜钱印的纸钱。

        中饭过后，我们就动身到母亲的坟地去。

        我们姐妹几个，还有大姐夫、二姐夫、周扬帮着一起抬着纸灵楼，大嫂拎着一竹篮菜饭，大哥和亲戚们挑着装有烧给母亲纸钱及炮竹的担子，另外有的拿着铁锹等工具的亲戚，二哥开着车载着年老的腿脚不方便亲戚，大侄儿和父亲那一房的几个侄儿子骑着摩托车，摩托车后座上坐上一二个人，我们浩浩荡荡一大队人前往母亲的坟地。

        由于天气大热，姨妈又年龄大了，二哥的车子一启动，就把老姨妈扶到他的车上。那时候，私家车少，这么40多人的队伍就只有两辆汽车。坐不了几个，剩下的全部步行。

        一路上，大家说说笑笑，不再像母亲刚去世出殡那会儿那么伤心了。

        大哥微笑着说：“姆妈，看到这么多人来给她烧‘五七’，她肯定高兴坏了。姆妈一生就爱热闹。”

        大嫂说：“我怕老娘早就在‘门口’望着等着了喽！”

        ……

        就这样一路上，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说笑，不知不觉地很快就到了母亲坟地。

        刚才一个个还有说有笑地，到了母亲坟地，看见母亲孤零零的坟，心酸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瞬间大家都变得不言语了。

        大家各自放下手里拿的东西，一个个从自己口袋里拿出母亲出殡时戴的孝，整理好，戴在自己的头上，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了……

        大姐放声哭道：“姆妈，我再也没有姆妈，再也看不到我的姆妈了……”

        二姐声音更响亮地大声哭诉：“我可怜的姆妈，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儿……”

        我们姐妹三人手扶着母亲的坟，就像母亲去世时手扶母亲的棺材哭诉那样，号啕大哭。

        大嫂、还有父亲那几房、母亲的侄媳妇也大哭。

        大哥、二哥、侄儿子们，卸下肩上、手上的东西后，清理一大块地方，放炮烧纸、烧灵屋。

        据老一辈人传说，到坟地烧五七，一定要哭，哭能图吉利。

        所以，这会儿，母亲的地坟哭声一片，伴着烧纸的劈啪声，以及大炮小炮的炮竹声，真是热闹。

        大约40分钟后，该烧给母亲的东西都烧了，敬给母亲的饭菜都摆好让母亲品尝了。

        大家的哭声也渐息了。

        大家都围着母亲的坟，转圈地边走边看。

        人多不曾注意，老姨妈还坐在母亲的坟尾处哭诉。

        “大热天，赶快把姨妈拉起来，别哭出个好歹来。这么大年纪了。”大哥、二哥异口同声地说道。

        大姐赶紧走到姨妈身边，劝道：“姨妈，你看我们做子女都没哭了，你还哭。别太伤心了，生死由命。赶紧起来吧。”大姐一边说，一边拉姨妈起来。

        可是姨妈就是不起来，一个劲地哭诉：“我的姊妹，我们的父母兄弟死的早，就只有我们姊妹俩个人，现在你也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怎么办，你把我也带走吧。活在这个世上，我多孤单。你儿女多，子孙满堂，可怜的我，就只有一个人……”

        姨妈坐在坟地上，闭着双眼，歪着头，一直在哭诉，没人能打断得了她。泪水像小溪般，从她的脸上流到胸前，再流到她的手上，她一把鼻子，一把泪水地哭。

        看来，这时的姨妈是真的伤心了。

        我们兄妹几个都站在姨妈的身边，任由她哭诉。

        母亲刚去世时，姨妈来了，是没有这么伤心的，甚至还在我面前说母亲的风凉话。

        那是母亲在家呆的最后一个晚上，晚上道士做完斋后，到深夜守灵的人陆陆续续地都睡了。后来只剩下我和姨妈两个人守灵。

        姨妈跟我说了很多很多姨妈自己的家事和她跟母亲之间恩恩怨怨。

        姨妈说姨爹在世时，不把姨妈当回事，在外面花得很。在外面花得还不够，还在自己家隔壁找乐子。有一次，在隔壁家里跟隔壁家的女人正鬼混时，正好被隔壁家的男人回来，在床上逮个正着。后来，隔壁家的男人就一直骂姨妈，一直骂姨妈，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姨妈说，你姨爹简直是个畜生，就是要找也要找个像样的啊，也别在我眼巴前找啊。找隔壁家的，梅儿，你是知道的，隔壁家的女人就像个男人，老大的个子，五大三粗地，说话声音还像个男的，事出之后，村里的人，哪个不讲你姨爹，前世的，怎么能看上她。

        那个女人，我小时去姨妈家看到过，长得确实跟姨妈说的一样没有女人味。

        姨妈还告诉我说：“姨爹40多岁死了以后，隔壁家的男人才不骂了。心里这才好过点，可是生活没有来源了，日子难过了。有时日子实在没法过下去，真是到了没饭吃的地步，我就到乡政府讨要救急款，救急粮。有一次，我正好去乡政府讨要救急款。乡政府领导把我带到信用社拿救急款，我看到你妈从信用社存完钱出来。我们仰面碰头，没有说话。你妈这么好的福气也不多活几年。”

        ……

        听着姨妈滔滔不绝地诉说她的故事时，我下意识感到姨妈仿佛在笑话母亲，笑话母亲先她而去。但我并没有去点破她。

        今天，姨妈在母亲的坟上，又如此哭得这么凄惨，到底还是亲情难舍，姐妹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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