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庇护1
林外的喧嚣漫进来了。
萧昭撑住身体,勉强站起身来。她在地上跪的时间太久,再加上病痛和一夜未眠的疲倦,整个人晃晃悠悠的,几乎站不住。
她回过头,便看见密密麻麻的官兵都进了林子里,乍然瞧见这惨烈的一幕,众人面上怜悯、惶恐、紧张,各种情绪不一而足。
站在官兵们最前方的,除了长公主外,是一个中年官员和一个中年将领,虽然萧昭不认识他们的面目,但是想也知道,这是并州的最高官员。
林子里人数众多,可气氛却无比寂静,寂静的甚至近乎死寂了。
堂堂一国郡王,居然就这样死在了距离并州十里的范围内,而他们并州的驻军和巡卫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若是皇帝追究下来……
事情果然到了最坏的局面。
比起手下人面上掩饰不住的不安,中年官员显得平静了许多,但是长公主殿下久久也不吭声,他们这些臣属自然不敢率先开口。
在这样奇怪的氛围中,萧昭深吸了口气,稳住自己的身子,上前几步。她的情绪已经完全收拾好了,除了满是血丝的眸子,面上外没有外露的情绪表现。
她没有正视长公主的面容,而是微微垂首,控制着目光落在地上,完美执行了臣下面对皇家贵族的礼仪:
“臣,云阳王世子萧渊,拜见长公主殿下。”
世人皆知,云阳王只有一对子嗣,乃是龙凤双胎。儿子萧渊请封为世子,女儿萧昭被册封为云阳县主。
倘若县主还活着,固然一个女子,无法继承云阳王的一切,要面对的追杀力度也会少了很多。可如果她以县主的身份活着回去云阳,她的女子身份便是天然的隔阂。身为一介女子,她理所当然的被排斥在权力中心之外,她几乎没有任何能接手父王势力的可能。
哪怕云阳接受了她,汴京也绝不会承认她的存在。
但如果她假冒阿兄世子的身份,身为云阳王唯一的子嗣,只要她还活着,她便能理所当然的将云阳的一切收拢掌心。
如果她能活着回去。
只要她能活着回去。
长公主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神色晦暗难辨。在这短短的沉默中,萧昭已经竭力按耐下所有的痛苦和仇恨,理智的从目前这局面中寻觅生路。
她的兄长带着自己的身体坠入湍流,便是给了她这一线生机。
纵使他的本心不愿她为此抛却一切,往后余生心中只剩仇恨。但是在遭遇突袭的那一刻,他们都明白,他们已经置身在了这权利漩涡中,要么逆流而上,要么尸骨无存。
策划这一场杀戮的人为的只能是云阳的兵权,云阳又偏又穷,除了云阳用来镇守边境,对抗草原游牧民族的十万军队外,还有什么能够为人所图谋的吗?
如果是为了这十万军队,他们绝不会就此罢手,放任她活着回去。因为那是云阳的军队,而她是云阳王的子嗣,最有资格继承这一切。且那些人既然选择毫不留情的下了死手,自然要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
即使她疯狂的想要回家,想要复仇,可她也只能,也必须抓住这一点点生机,才能再图以后。
首先,她必须要活下去。
汴京城中势力错综复杂,能对她阿爹下手的人,手中权势必然滔天。她想要寻求生路,可她手中无权无势,云阳又远在天边。汴京在除掉了她爹娘之后,很快就会对云阳下手,而她自身难保。
云阳失去了主人,云阳的兵权就如同一块上等的肥肉,引来四方豺狼的觊觎。她这个云阳的弃子,在很多人眼中,早已是必死之人。最初的猎杀不过暂时漏了她这条漏网之鱼,她没有任何利用价值,自然不会被人放在心上。
她固然可以暂靠献上云阳的势力来保全自身,可一来那是父王的心血,二来,只要杀掉她,那一切也都唾手可得,根本没必要再兜圈子。
萧昭强压这心底的悲痛和戾气,艰难的寻找着生路在哪里。一个个人名在她脑中闪过,又很快被她划去。
良久,她才意识到自己还跪在长公主的面前,长公主却久久不曾开口让她起身。
她顾不得思考长公主是何用意,却猛然想起,如果想要在汴京城中寻求庇护,最合适也最安全的,不就是面前的长公主吗?
明熙长公主身份尊崇,在朝中势力也大,就她所知,汴京城中势力能够暂时保持平衡,也是长公主一手维系的结果。
皇帝是她侄儿,她不会想要主动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平衡,即使她再想除去其他几方势力,将皇权集中,朝政彻底收拢在手,也不会使用如此偏激的手段。
长公主在朝中评价甚高,她行事风格凌厉,却不是不择手段的人。灭她云阳满门只为要她云阳的兵权,不像是长公主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退一万步讲,这两日她和长公主同行,如果长公主是幕后黑手,不应该早将她杀掉灭口,又如何会放她活着回来?
她没有幕后黑手的嫌疑,又身份贵重,足够护的住她。
虽然想明白了这些,但萧昭心里没有半分喜色,一颗心反而渐渐沉了下去。
纵使长公主是最好的人选,可她又凭什么要护着她?此事对于长公主来说没有半分好处。云阳她不会主动出手,但目前云阳出事,她也必须在云阳这件事中分一杯羹,甚至还要主动去抢,去争,不然其他势力壮大太过,她自身也就极为危险了。
在这样的情景下,她凭什么要收留她这个有二心的人?
萧昭手上根本没有任何筹码,她活着这件事,也未必能够给长公主带来利益。
她心中想着这些,终于听到长公主开口说了句话:“都退下。”
她意识到这话并不是跟她说的,身子微微动了动,复又平静的跪好。
萧昭余光瞥见长公主身后的兵马都散开了,连着她身边所有的侍从一起,全部退到了百步之外。她还剩下的几个护卫虽然心中忧虑,却不敢违背长公主的命令,也同样退了下去。
林中树林茂密,百步外被重重树木遮挡,再不会有第二人能看到听到这里发生的一切。
人群走动的繁杂声音打破了树林的沉静,在人群都消失以后,又恢复了沉寂。在这一片沉寂中,萧昭渐渐明白了什么。
长公主缓慢靠近了她,从她的视角中,只能看见她裙边用金线绣着的暗纹,毫不奢华,却也能细节看出其尊贵。映着林间偶尔映入的一小束阳光,金线的光芒晃晃荡荡,深深刻入了她的心底。
随着金色停下一同开口的,是长公主淡淡的嗓音:“萧渊,你还没有想好吗?”
萧昭心底一颤,既是为着这个称呼,同样也是为着长公主话中的意味。
她沉默了下,才哑着嗓音开口:“此事于殿下……并无益处。”
她心知,以自己此时的处境,她并无任何筹码,甚至连被利用的价值都没有。她即便是想要寻求庇护,她又能付出什么呢?
长公主殿下从来都不是一个善良的人。
得到什么就要付出同等的代价。她不怕付出代价,只怕连代价都支付不起。
长公主冰凉的手指搭在萧昭的下巴上,萧昭身子微僵,脑袋却不由自主的被下巴上的力道带着抬起头来。
长公主低着头俯视着她,萧昭的眸子经过这一场惨烈的折磨早已通红,但脸上的神情还算平静,所有的痛楚和恨意被深深压抑在心底,不见天日。
但她们都清楚,那炽烈的情绪并不是就此消失了,萧昭不甘心,也不认命,她心中长着一团荒草,过往数十年的幸福时光就此颠覆。唯有那深深压抑的情绪,总有一日会破土而出,如星火燎原般燃起熊熊大火。
伤人伤己。
昨日那种明朗坦荡的笑容,不会再出现在这张面庞上了。
长公主静静凝视着萧昭。她的容貌还稍显稚嫩,她今年也才十七岁。一个十七岁的半大少年,就要接受这样惨烈的家破人亡的变故。
她放在萧昭下巴上的手指微微收紧,她稍稍伏身,几乎要贴近萧昭的面庞。
萧昭心中一惊,下意识的想要躲避。但放在她下巴上的手指力度却骤然增大,在感觉到疼痛的那一刹那,她心中也突然意识到,长公主到底是长公主,天潢贵胄,出生便含着金汤匙,站在权力的顶峰之上。长公主要做的事,不容许旁人有丝毫质疑违背。
她与萧昭的距离很近,她的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字没有丝毫阻碍,落入萧昭的耳中。
“孤可以帮你,庇佑你,完成你想完成的事情。可是孤也不是善人。那你呢,你能帮孤得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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