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日久

　　世界上最快而又最慢，最长而又最短，最平凡而又最珍贵，最易被忽视而又最令人后悔的就是时间——高尔基

　　绵绵细雨已经有几天了，Y市简直快变成了‘龙宫’，原本清凉的空气中增添了一缕寒意。

　　沐心玥站在自家门前的台阶上，望着这隐约的雨帘，她突然感到胸腔里满满的憋闷，但又不是犯了老毛病，轻轻地呼出一口浊气，盯着眼前缭绕的一团雾气慢慢消散，心里隐隐的烦闷不安似乎消散了一些。

　　她皱了皱眉，这种天气真是让人讨厌！她压下心里剩余的一丝烦躁，使劲地甩了甩有点沉甸甸的脑袋，想把附着在身上的坏运气统统甩掉，她撇着嘴一脸讥诮地腹诽。

　　家庭聚会？哼，这就不是个好事。如果要用一个词语，来精准地形容家庭聚会的‘盛况’，那一定是——暗潮涌动。

　　一辆轿跑率先驶入大院，稳稳停在了家门前。沐心玥熟练地轻甩方向盘，挑着眉微微一笑，看来这段时间还是有长进的，至少可以上路了。可她左右看了看，才发现好像高兴得有点早了。想起前几天上路的时候，她还‘嘚吧嘚’地对欧阳帆抱怨了一堆废话。

　　“到时候，开得挺溜却停不进去，我就笑了。”

　　现在沐心玥真心觉得自己是乌鸦嘴，谁来指导她一下？在这么拥挤的家属院里，要怎么把车停进车位里，而不撞在树上。

　　“我停不进去了——哎呀，这个破车位……”电话一接通，沐心玥就苦着脸朝电话里嚷嚷求救。欧阳帆被她莫名其妙的话说得一愣，哑然失笑，她遇到突发状况时，总是反应慢半拍，智商瞬间归零。

　　“你不是回姥姥家了吗？”

　　“是啊，就是因为……哦，对了，我爸在后面呢。”

　　“哈哈。我的傻丫头啊！平时的聪明劲儿都跑光了。”欧阳帆被她逗得忍不住笑，隔着电话揶揄她。虽然嘴上笑话她，心里却暗暗高兴，她对他自然而然的依赖，是他最乐见其成的。

　　“欧阳帆……回去就炒了你这个山寨教练！”沐心玥拍了一下方向盘，红着脸嘟囔了一声，只能乖乖坐在车里等老爸帮忙停车。

　　还没进门，就听到满屋的玩笑声和喧闹声，隐隐还有孩子稚嫩的哼哼声。沐心玥心里暗自庆幸，并没看到不想看到的人，但也难免不解。她正疑惑着，一向要面子的人怎么突然一反常态，也不怕人说闲话了。结果，转脸就一眼瞥见沐娉婷附耳跟沐兰说话。

　　沐娉婷好像看出了沐心玥眼中的疑问，亲昵地依在沐兰身边，双手自然地挽着姑姑的胳膊，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小姑他们直接去西城了。”

　　沐兰看了沐娉婷一眼，四目交汇，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一切尽收眼底，沐心玥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与家人闲聊起来，逗弄小孩子。

　　今天，是菡儿的满月，自然是家里的一桩喜事，大家的心情都不错。再加上有霖儿，已经一岁多的小丫头正是调皮可爱的年龄，会笑会闹，也会认人了。看到熟悉的面孔，会闹着要抱抱，闹着出去玩儿，遇上见面少的生面孔，会躲在妈妈的怀里，墨玉似的眼珠儿滴溜溜地转来转去，带着有些怯怯地目光看着人，眼中竟然还有一丝审视，机灵得很。

　　一路上各自说说笑笑，也就到了目的地。

　　“嗯，还不错。”

　　沐心玥走在包房的过道上，略作环顾。却没想到，略显中肯的评价引起了沐娉婷的兴味调侃，轻撞了撞她的胳膊，笑声说：“应该是伊伊知道，咱们家的人都挑剔，尤其是你这个不好伺候的主。”

　　“我这是家族遗传，她也没比我好伺候到哪儿去。”沐心玥与两个姐姐一起长大，说话随便惯了，一点也不脸红地轻笑反驳。两人相视而笑，挽着胳膊走在前面。

　　话音刚落，沐心玥就在包房门口，看到了今天不能避而不见的人。她脸上的笑容倏然僵住，脚步一顿又跟上了沐娉婷的步伐，眼神并无焦距，只向从对面走来的大男孩打招呼，语气尽量轻快：“小帅哥，长胡子了呢，越来越帅了！”

　　那句话是谁说的来着？热脸贴上冷屁股！还真是这么回事，这是沐心玥对于此情此景的深刻感受。男孩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低头不语，对沐心玥的话毫无反应，嘴里嘟囔了句什么旁人都听不清的话，眉头微皱，眼睛在镜框下显出一丝不耐。她不由地暗笑一声，只怪自己的耳朵太好使。也没喜怒于色，只是若无其事地往男孩身边走了过去。

　　“姐姐和你说话呢！你怎么不吭声？”落在儿子后面的石斌，脸上略显尴尬地对沐心玥笑了笑。

　　“小伙子长大了，容易害羞，很正常。”沐心玥并不理会这样似有若无的挑衅，毫不在意地淡定微笑，语气温柔地帮男孩解围，也是替自己解围。

　　趁上菜的空档，沐心玥借口和沐兰一起去了洗手间。前脚刚迈进洗手间的门，还来不及转身掩上，沐心玥就忍不住怒上心来，声调也不禁高涨起来，甚至有些口不择言：“没心没肺的东西，还真是翅膀硬了！”

　　对于女儿突然的恼怒，沐兰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等沐心玥说完了前因后果，她才皱眉数落道：“激动什么？你都是多大的人了，怎么这么不沉稳。”

　　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一样样涌向头顶那最沸腾的血液里，她转脸瞥见镜子里的那张怒容时，才不由一愣。半晌，才从空气稀薄的胸腔里憋出来一句话：“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好了，我们是一家人……”

　　“谁和他是一家人，我认识他是谁吗！”沐心玥从不在公众场合大小声，这次却急急地打断母亲的话。

　　“你急什么！我不是还没说完吗，你们是一家人，所以，来日方长。以后他有求于你的时候，多了。”沐兰向来明亮的眸子有一抹精光闪过，不紧不慢地说道。那声声的意味深长和她面上的微笑有些不相适宜，“何必急于一时呢。”

　　四目相对，沐心玥清楚地看懂了阿兰的眼神，怔怔半晌才回过神，一副无奈却不赞同的语气：“她这是诱导，你们的矛盾不应该牵扯到任何一个人，她有没有想过以后让我们如何自处，她这就是……”

　　“咳咳，有话可别乱说啊——”那人扬声一句就打断了沐心玥的话。两人听到熟悉的声音，显然已经知道了是何方神圣，相视一笑，可眼中仍有来不及褪去的诧异，一闪而过。

　　果然，话音未落就见陆宗豪从对面缓步走出来，抬手指了指两人就教育道：“这叫隔墙有耳，知道否？”

　　沐心玥也没再说什么，只耷拉着眼，嘟囔了一句：“顾头不顾腚……”就转身出去了。

　　陆宗豪看着女儿面部略显僵硬的线条，还是忍不住转头低声问：“宝贝怎么了？”

　　沐兰没多说，只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朝包间的方向扬了扬脸。陆宗豪立即会意，紧走两步上去轻揽住了沐心玥的肩膀，不以为然地对女儿低语：“咱们不计较小节，我闺女的心胸没有那么小。”

　　这会儿冷静下来，沐心玥才暗恨自己刚才沉不住气，像是炸药似的点火就着。刚才说的可都不是什么好话，如果真是让其他人听到什么，净让人抓了把柄。

　　正好走到包房门前，沐心玥象征性地整了整衣着，一手推开了大门，一边笑着陆宗豪说：“爸爸说得对。”

　　走进房间，热闹的气氛迎面而来。沐心玥前脚刚刚站定，沐伊婷就抱着小主角站在了门口，大家逐渐围拢过来，小家伙睡得香甜，看着格外可人。

　　沐伊婷为女儿取名，若菡。菡儿脸上起了些湿疹，这么大点儿的孩子身体本来就敏感，不过是捂得太厚的缘故，可是身为人母的沐伊婷并不轻松，一脸心疼的模样。沐心玥看着这样的沐伊婷，哑然失笑。曾经纤细窈窕的深闺淑女，天天都是一副爱美不要命的性子，如今也成了视女儿为中心的好母亲。从前的穿着打扮妩媚稍显老气，却是成熟的虚张声势，现在即使一身休闲充满活力，心却是真的走向成熟。

　　时间总有它的办法，让人自然而然改变，心甘情愿成长。

　　开宴的时间到了，沐心玥和沐娉婷一左一右坐在霖儿旁边，“咱俩这样挺像保镖的啊！”沐心玥朝沐娉婷扬眉一笑，说道。“什么保镖！分明是保姆好不？”沐娉婷白了她一眼，沐心玥也不理，只管侧头逗弄坐在幼儿座椅上的霖儿，看似对众人的相互寒暄示好漫不经心，耳朵却甚为专注地支了起来。

　　表面的风平浪静，把酒言欢，让沐心玥在心中冷笑，有一刹那几乎羞红了脸。拿起酒杯抿了口香气袭人的红液，微微皱眉。她不太喜欢单宁重的红酒，口感有点酸涩，蔓延到胃里，竟然有一瞬想作呕的错觉。

　　从前到底是她太傻X，还是他们太聪明？外公还在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那个时代，家里都不可能只有一个孩子，父母毫无缘由的偏心是一定会有的，儿女间争风吃醋的吃味儿同样不可避免。沐心玥记得，小时候家里虽然常有争吵，可就像牙齿和舌头打架一样，总有和好的时候。

　　哪像现在，面和心不合的样子，让人看着寒心。

　　可是，那个女人时不时地找麻烦，明里暗里把家里搅得波涛汹涌。没有几个人有太多的耐心容忍下去，兄弟姐妹各有各的家庭，各有各的打算，各有各的顾忌，这根弦早晚会崩断。要么，她和这些人闹翻；要么，这些人跟她撕破脸。

　　可是，这让健在的老人情何以堪。

　　酒还没有喝开，有些话应该是不太容易宣之于口的。人人都要面子，讲究含蓄，宴席间大家还是和谐地一边吃饭，一边谈笑。但不出所料的是，该来的总会来。有些历史重复了无数次，却还是在重演，无聊又恼人。

　　喝酒的男人们借着酒劲，说着平日里不说的话。

　　“潇啊，你看，阿姐就是比你长得标致。”石斌神态微醺地朝着沐兰扬扬脸，一手摇着酒杯，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沐潇坐在对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那副样子，像极了电视里风骚的客栈老板娘，有股极致的女人味，又有着男人的老练动作。丰腴的上身整个倚在靠背上，腿倒是莹白纤细地翘着。手指老练地夹着细长的女士香烟，吞吐烟雾间看不清她眼里流露的情绪。

　　“你别不服气，我就觉得阿姐是全才。”石斌的话里透着毫不掩饰的奉承，贼贼地冲着沐潇笑着说道。

　　沐心玥慵懒地歪着脑袋，靠在椅背上摆弄手机，眼波暗自转了转，就把手机放在了餐桌上不玩了。

　　招数老套了点，阿谀奉承的话已经是陈词滥调了，估摸着，脸皮的厚度也是无法估算的，至于套近乎嘛，亲情牌这个套路确实是深了点，她都倒背如流了。

　　石斌还在絮絮地说个不停，沐心玥已经暗自翻了N个白眼，眼见着耐心值逐渐逼近临界点，不经意瞥眼看到了碗柜上的果汁，沉吟一下，就走了过去。

　　“陆哥，这终归是血浓于水啊，她们早晚都是要和好的。你看……”石斌附在陆宗豪地耳边低语。话说的隐晦，陆宗豪却听了个明白，拿杯子的手一滞，没有答话，空气显得有些凝滞。

　　刚措辞的时候，就见沐心玥盈盈走来，站在两人中间，没等父亲说话，就开口打断：“爸爸，姑父，解解酒。”说着，又转身倒了两杯。深红的蔻丹映着晶莹的玻璃杯，指尖攥得微微泛白，面上却笑意不减。

　　“好好好，心心最懂事了，要我说比她这俩姐姐都强。”沐涛毫不吝啬地开口夸赞。沐心玥听了也只是笑笑，并不答话。舅舅是家里难得的实在人，这句夸奖倒是发自内心的。

　　“我就不用谢了。心心真正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从小就招人疼，和阿潇谈朋友的时候，就天天带着她到处玩儿……”石斌听到沐涛的话，心里一转，转脸对陆宗豪满是深意地笑着说，“哎，可能她现在都不记得了”

　　沐心玥听着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是，她挺没良心的，竟然把这难得的乐事给忘了，那怎么不干脆狼心狗肺到底，连带着他们的烂事也忘得一干二净呢。正好看到沐兰眼里深藏的讥诮，母女两人心照不宣地撇嘴一笑。

　　在石斌继续对陆宗豪长篇大论时，不知道沐兰说了句什么打断了他，只能尴尬地笑笑，就匆匆收了声。

　　沐心玥一直压制着心底倏然生出的一股厌恶，面上也不动声色。

　　“啪！——”一阵尖锐的玻璃碎裂的声音，打破了原本的杯盏和谐。

　　宴席临近尾声，众人正打算离开。谁知道，沐涛兄弟两人就在桌前争执起来，开始只是相互推搡，嘴里当然也不会干净，谁知道就突然打了起来。老人看到两个儿子扭打到一起，颤颤巍巍地走到跟前，想把他们拉开。陆宗豪担心老人受伤，眼疾手快地扯开老人的手，一边又直接把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又拉又拽地推进包间的隔间，直接甩手把门一关，不过是十几秒的功夫。

　　偌大的包间，霎时安静下来，大家都站在原地没回过神来，也有意味不明的眼光一直盯着陆宗豪。只有老人的眼里蓄满了泪水，担忧地望着那扇小门，隐约还能听到里面渐渐低下来的争执声。

　　“妈，没事的。让他们兄弟俩自己解决，谁都不要掺和。”陆宗豪对老人轻言安慰。眼睛扫了众人一圈，语气坚决，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沐兰一眼。

　　众人神情各异，各怀心思，都没有再说什么。

　　屋外阴雨连绵，屋内倒是灯火明亮的，不知道人心是否也像这灯盏一样敞亮。这时的沐心玥格外安静，看着窗外阴云密布，夜幕渐渐降临，雨帘模糊了窗子也阻隔了视线。零落的雨水击打在窗户的玻璃上，凌乱的‘嗒嗒嗒’声敲打在心上。她暗自腹诽着，今天的情形，果然和预料中的一样。

　　回想起刚才的场面，只觉得虚惊一场，却还是止不住发憷，背后的冷汗涔涔还是弄得衣衫潮潮的。虽然，这样的教唆挑拨不是第一次，这样的谩骂动手也不是第一次。有人总会不阴不阳地说些意味不明话，挑起大家内心深藏的不满。这个家里没几个明白人，不然也不会被钻了空子，受人挑拨而浑然不知。

　　沐心玥苦笑了一下，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触发矛盾的恰恰是一些细枝末节。她虽然厌恶这样婆婆妈妈的琐事，可却改变不了。只是她实在费解，这样争来争去，究竟有何意义。

　　沐家既不是高官，也不是豪门，即使得到了这个家的全部，也不过尔尔。更何况以骨肉亲情为代价，等人已垂暮的时候，连一个坐在一起说话的人都没有，想想也是心酸的。

　　生活，往往会比八点档的婆妈剧还要狗血，往往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事，都让家庭分裂，让亲情淡漠。


　　(https://www.tyvxw.cc/ty21441/1337696.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