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希望
心脏是一座有两间卧室的房子,一间住着快乐,一间住着痛苦。人不能笑得太响,否则会吵醒隔壁的痛苦。——卡夫卡
沐心玥每天按部就班的看书,学习,吃饭,睡觉,偶尔的休闲娱乐。除了四个小时的时差,似乎和在Y市的时候,并没有多少区别。时间走得总是这样快,半年的时间转瞬即逝,一学期的课业结束了,让人顿觉恍惚。
感慨这些的时候,沐心玥已经坐在回家的车上了。
Y市的傍晚六点,天已经暗下来了,什么月亮、星星的也消失了干净,整个夜空像一个巨大的藏蓝色琉璃罩子,把整个世界捂得严严实实。
沐心玥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小腿,最后干脆脱掉了雪地靴,把腿放平了揉啊揉,嘴里哼哼唧唧的。可怜她刚回来,就被闺蜜们揪出去逛了一整天,虽然累得够呛却异常高兴。出国之前,这种感觉并不强烈,每次相聚虽然开心,却也觉得再寻常不过了。只有身处他乡时,我们才体会到,能和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说笑,是一件多幸福的事。
记忆就是这样奇怪,总想记住最好的,可能有些被美化,可能有些被抹掉,只铭记自己希望记住的。
现在想来,如果不是有些记忆太过深刻,恐怕她也要被自己骗过去了。回望昨日,那一段时间的生活还真是混沌不堪,连自己的路都看不清楚了。
三年前的Y市,还没有像现在一样人潮拥挤。夜晚的车子不多,更何况是春节,七八点时候的街道,像是平时的凌晨。路边的水果摊子收摊了,弄里口卖羊蹄的小推车也不在了,常常霸占车道的临街小商店,落下了卷闸门,一张纸上歪七扭八地写着“春节期间放假”什么的。余下的只有路上偶尔走过的三三两两的人。
沐心玥坐在车里,抿着嘴偷乐着寒假终于来临。虽然还是有冗杂的课业和新的语言要学习,妥妥地捆住了她的手脚,但好歹可以喘口气了。她打开身侧的礼袋,拿出两只纯黑的绒面盒子,里面赫然躺着的是一模一样的蛇骨链子,没有繁琐的装饰倒显得更为别致。
这是沐心玥今天的收获之一,也是她精心挑选的新年礼物,用手轻轻拂过盒子里躺着的项链,眼里溢满了笑意。
记忆里,她好像并没有经历过什么青春期的叛逆,校园里的懵懂早恋,这就是有个开明的母亲引导的好处。然而,坏处就是不免遗憾,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所以,对于姐姐的青春故事,她既向往又羡慕。
这两个她最关心的人,从初中起就是同班同学,也算是青梅竹马。高中的时候,两人和处在青春期的年轻人一样,产生了青春的激烈碰撞,而年少时的火热激情,总是难以退却的。两人就这样走在了一起,直到现在。
在这方面,身边的朋友显然要比她‘经验丰富’。他们暧昧地在初中课堂上眉来眼去,在课间的时候逗弄嬉笑;他们会在高中校园的操场上,夜晚漫步,低语呢喃,脸红心跳。
然而对于这些,她都是没有概念的,奇怪的是竟然也没有怎么向往过,只好归咎于是暂未开窍或者缘分没到。她甚至是怯懦的,所以感情生活才一直都是空白。爱情属于传说,并不属于现实生活。这世界上什么险都可以冒,就是爱情不能。
可能因为与生俱来的性格,或者因为家人,或者,因为那段落魄……
程彻几乎是看着沐心玥长大的,早就把他当自家人的沐心玥,自然对他亲厚有加,家里人也一直很喜欢这个阳光男孩。这次的聚会,肯定也少不了他。
车子驶进省委家属院的大门,稳稳停在了家门前,司机恭敬地为沐心玥打开车门。
“小姐,请下车。”
“谢谢。”沐心玥礼貌地微微点头,甜甜一笑。
“我回来啦——新年快乐啊!”一进家门,沐心玥一边举着手中的东西,一边笑眯眯地向大家打招呼。在家人面前,她总是格外轻松的,叽叽喳喳一刻不肯停。
“看看你聒噪的,不是说中午就能回来吗?疯到现在才舍得回来,这不是典型的‘肉包子打狗’嘛。”沐兰责怪女儿的无礼。
“妈,你又乱用词语。”沐心玥翻了翻白眼,软声抗议。
“你就……”
“这大过年的,你吵她干什么。”一个浑厚的声音就窜入了大家的耳朵,让沐兰的话到嘴边,戛然而止。沐常德拄着根紫檀木拐,从里屋走了出来。
沐心玥见到‘救星’,自然喜笑颜开。
“外公——新年快乐!”一边说一边像只鸟儿般雀跃地跑到沐常德的身边,亲昵地拐着外公的胳膊。
沐常德是军人出身,为人有些古板又强势。看他老是板着脸神情严肃,日常生活中倒是宽严有度的,不讲究太多。时间久了,家里的小辈也懂得如何把握尺度,玩笑说话都有分寸气氛倒是出奇的融洽。
看到沐心玥娇笑可人的模样,一双清澈莹润的黑珍珠子,就这样嵌在融融的雪中,像极了他的阿兰。沐常德露出难得一见的慈爱颜色,点点沐心玥的额头,宠溺地笑了笑,就连脸上的纹路沟壑,也衬得柔和很多。
“今天过节,下不为例。”
“她在您这都多少次‘下不为例’了,她就是……”沐兰还没说完,沐常德转脸的一个眼色,就让她讪讪地收了声,又看到女儿暗自偷笑的样子,暗瞪了这臭丫头一眼,最后无奈地摇摇头。
“小东西,去厨房看看晚上都做了什么,省得你又挑食。”沐常德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好嘞~对了,这个——”沐心玥愉快地应了一声,扬了扬手里的袋子,往沐常德怀里一丢。看着外公略有诧异的眼神,竟然还略带得意的扬了扬嘴角,却什么都不肯说,就一溜烟儿地跑进了厨房。
沐常德打开袋子,只是看了一眼就合上放在一旁,朝着厨房的方向笑了。
老院子附近点心铺卖的糖饼和芋头酥,传统的味道总是这样让人回味。在沐心玥小时候他总买给小丫头吃,他自己虽然血糖高,但是这口也总是戒不了。人老了,总是越来越惦念原来的老味道。
厨房里,保姆阿姨正在为晚餐做准备。切菜的‘咚咚’声规律又脱跳,在这喜庆的日子里让人听得欢快起来。沐心玥的双手从背后搭在保姆的肩上,突然的动作倒是吓了人一跳,小脑袋歪在肩头亲昵地问:“姨,做啥好吃的呢?”
“馋猫儿,溜达到这儿来,饿了是不?”阿姨一边切菜一边笑着说。
每逢年节,这些小的一回来家里就热闹了许多,老爷子也不会总板着脸了。
沐心玥闻言“嘿嘿”一笑,揭开了炉灶上的锅盖,蒸汽打在脸上热腾腾的,裹着一阵浓浓的肉香味窜进鼻子里,又眯着眼一脸陶醉地闻了闻,那神情还真像馋嘴的野猫儿,叼着了鱼的样子。
阿姨瞅见她的馋样子,抿嘴直笑时手下功夫也没耽误,没过一会儿,瞥见小丫头神情微微一顿,轻轻皱了皱眉,嘴撅得可以挂油壶。阿姨这下可乐坏了,颇为了解地问:“小祖宗,又有哪儿不对了?”
“不是羊肉啊,大肉会腥死人的,我……我是回民!”沐心玥瘪着嘴,一脸哭相。
“又胡说。”阿姨笑啐了一口,又和沐心玥打着商量,“今天是大骨头,下水焯了两遍又搁了料酒和冰糖,不会腥的,放心吃吧。”
“唉,好吧。”听到这儿沐心玥也没有坚持,只是一脸搞怪地仰头作崩溃状嚎了句,“我的羊肉——”
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老的少的又是碰杯又是说笑,饭桌上其乐融融,每个人脸上洋溢的笑容,暖了整个宽敞明亮的房子,阵阵的欢声笑语不断溢出。
“小彻这次回来打算呆多久,什么时候走啊?”大家正笑闹着,沐常德突然开口问程彻,言语间的关心自然又亲切,虽然常年的帕金森让他说话也有些含糊,但还听得清楚。
程彻礼貌地笑笑笑:“哦,我过完春节就要回去了,爷爷。”
沐娉婷听着这话显然很不快,微微地顿了顿筷子,偷偷用余光打量了一眼父母的脸色,她的眉头不自觉地蹙起,心中思绪转过千万,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晚饭后,按照习俗是要在家门口放鞭炮的。可大人们对于这个都兴趣缺缺,沐常德他们都只是坐在家里,听着外面的鞭炮声,只吩咐几个小的去院子里放挂炮,图个吉利就行。
“走啦走啦,姐~放鞭炮去嘛!”沐心玥拉着坐在沙发上,懒散地看电视的沐伊婷。
“不去,我在厨房能看到。别再崩到我身上了,你们去吧。”沐伊婷斜倚在沙发上,撩了撩压在身后的头发,一脸嫌弃地拒绝了。
“不去拉倒,我去啦——”沐心玥瞅见沐伊婷那个矫情样子,立时联想到了恶俗古装剧里,那些女人膈应死人的德行,无语地撇了撇嘴,咕嘟一句“啧啧……还真像妖妃…...”,转身去屋子里找鞭炮了。
“咦?我前两天还看见在黑袋子里呢,怎么就剩一挂了?”
“你姐已经拿出去了,你把这挂也拿着接在一块儿。”
“知道了。”沐心玥拿着鞭炮出了门。
家里住在一楼,站在厨房正好可以看到对面的单元楼和大门。那时候还没有禁放烟花的规定,沐心玥到现在都记得当时的情景,打出的五彩绚烂的烟花,几乎能映在楼上的窗户上,院子里的喧闹声、鞭炮声、笑声,都鲜活极了。年轻人大多都是喜欢凑热闹的,院子里净是年轻人和小孩子,吵吵嚷嚷的,鞭炮声劈啪作响,还有些个小烟花燃得热闹。
沐心玥看着这场景开心地笑了,扭头张望了下却没有找到沐娉婷和程彻,就转身往院子深处走了走,那里人少了一些,路灯有些昏暗,但还是能看到人的。直到看见两人在不远处的亭子里坐着,才高兴地快步往那儿走,等走近了些才隐约听到两人的说话声。
“一转眼又是一年,过得太快了。”沐娉婷的声音淡淡的,还蕴有一丝感叹。
程彻看了看沐娉婷,有些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不高兴了?”
“没有,就是觉得有点没意思。”听到她有些话中有话的言语,让程彻的心底窜出一缕不安,却还是带着笑意,“这什么过年过节的,还是小孩子最高兴,咱们都过了那个时候,难免觉得无聊。”
“程彻,咱们这样……挺没意思的,天天只能打电话,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沐娉婷转头有些无奈地问,眼中的迷茫和失望一闪即逝。
沐娉婷的话显然让程彻愣住了,有些僵硬地笑着安慰:“等我拿到P.R,我们就可以稳定了。”
沐娉婷无奈地叹了口气,试图劝说他:“之前,是要等你完成学业。那现在呢,你还非要呆在那儿吗?”
程彻低头,眉头深深锁着,让他觉得紧得太阳穴都疼得很,“回来干什么,我当时决定出国,就没打算再回来。”
沐娉婷没有作声,而是她知道他在逃避什么,不论是家庭的不完整还是父母之间的纠葛,都是他不愿想起的。可是,听到这样的答案,她还是忍不住一丝气闷。
“婷婷,你再等等,等等好吗?我一定能拿到,很快了。”
沐娉婷已经不是一次听到这样的保证,她有些不耐烦又无可奈何,“四年了,我觉得我们根本不是在谈恋爱,天天只能煲电话粥,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我当然想过,你是我的精神支柱,所以我才能在那里坚持下来!”说着说着,程彻的情绪也激动起来,猛得站起身高声道。远处的沐心玥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吓了一跳,这个人陌生极了。
“那我的支柱呢?我爸妈没工作,要不是我爷爷我连学都没得上!我妈一提起来我的事就愁得很,我不想让他们再为我操心,你知道吗?你这样,让我觉得没有盼头,我不能这样一直等下去吧。你恨不得永远躲开这儿,我知道。但是,你可以不顾忌他们,我要考虑他们的感受。”沐娉婷索性也一股脑地把自己的心里话倒了个干干净净。
“那你说怎么办?”程彻的声音低下来,有些沮丧地问。
“回来吧,踏实找份工作。那里的身份没那么好拿,别太固执了,我们年龄都不小了,这是浪费时间。”沐娉婷看到程彻的脸上有着明显的不情愿,她清楚这样的要求很自私,可现实□□裸的摆在那儿,她也是为了他好。
沐娉婷沉默一瞬,试探道:“或者……算了吧。”
程彻听到后,不可思议地看着沐娉婷:“你别开玩笑,行吗?”
沐娉婷却异常平静地说:“程彻,咱俩在一起这么久,我什么想法,你很清楚的。”
当初两人在一起,跟程彻的坚持不懈有很大的关系,沐娉婷扪心自问自己是被动的一方,直到现在她面对程彻都没有过悸动。平时两人相隔千里,连日久生情都是没机会的。她真的很想像其他女孩一样,享受一次真正的恋爱,在这最好的岁月里,而不是仅仅在维持“一根电话线的爱情”。
听到沐娉婷的话,程彻沉默了。很多时候,明明自己心里清楚的事,却总会忍不住找借口推翻,来成全自己心里想要的答案,却忽略了冷酷的事实。
沐心玥站在不远处不敢上前打扰,往紫藤树的阴影挪了挪,静静沉思。她清楚地听到争执声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糟糕,就只好站在那儿等两人的话渐渐停息,才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找了你们一圈,走吧~放完就回去了,冻死人了!”沐心玥一边说一边跺着脚,缩了缩脖子。
沐娉婷和程彻的神情还残留着少许的僵硬,程彻叹了口气,就站起身走出了亭子。
沐心玥从不敢上前放这种玩意儿,站在门前看着鞭炮燃起,紧接着‘噼里啪啦’的声音震耳欲聋,火红的炮皮子四散崩开,还会有零星的一些打在裤腿上。
不论是烟火还是鞭炮,它的热闹绚丽都只是一瞬。喧闹过后的院子,应着漆黑的天空有些清冷,和略感冷冽的风吹打在枯枝上,渗出一丝让人寂寥失落的气氛。
几乎分不清,失落的到底是物还是人。
沐娉婷盯着手机思量了很久,一遍遍输入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又一次次删掉。外面的天明明是昏暗的夜,没得丝毫变化,沐娉婷却恍惚是否已经天明,抬头瞅了眼窗外却还只是灯明。终于拨通了这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她却沉默良久。
“程彻,我们散了吧。”
“好”
从接起电话的那刻,程彻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要发生什么,他没有表现得像往常一样激动,只是沉默良久后,平静地说出了这个答案,仿佛已经存在心底许久,终于放弃的时候竟然是轻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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