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隐情
叶繁汀有点不好意思了，笑了笑，“就是为什么他们母子关系很差啊。”
“开始的时候，赵勇的母亲还是喜欢赵勇的吧。”
还以为是什么，这个问题邓玲都可以回答，“赵勇虽然也流着她自己的血，却也是加害人的儿子。”
“母亲不喜欢他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叶繁汀皱了皱眉，“刚生下孩子的时候，母亲对孩子还是很关心的。”
“如果她因为是加害人的孩子而厌恶赵勇，应该在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就厌恶吧。可是剧本里写，母亲还送过赵勇编织的手链。”
“上面的结扣，是平安健康的意思。虽然母亲对儿子从小就很冷淡，但感情还是有变化的。”
邓玲笑着解释，“刚生下孩子的时候，出于母性对孩子还有怜惜。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认识到孩子父亲的身份，怨恨波及到孩子身上并不意外。”
“是这样没错……”叶繁汀皱了皱没有，但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邓玲格外耐心，“而且你想啊，随着赵勇成长，他的生理性特征也会对母亲造成心理上的压迫，增强母亲对外界的不安。”
叶繁汀点头，“这里你说的也对。”
“也许是我想太多了，”他不好意地挠挠头，“我有时候很奇怪，拍戏的时候某个点会绕不出来。”
前方，张达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们，似是在听他们的讨论，又似是在想别的事。
叶繁汀的拍摄在下午，不过他上午也跟着去了。
他的戏份还是很重要的，尤其是最后结尾的戏，张达说先拍，需要多磨一磨。
赵勇成年后，才渐渐地发现，母亲似乎是被迫留在这里的。
他决定帮母亲逃跑。
他脑子不聪明，想到的办法就是帮母亲弄到钱，让她跑走。
于是趁父亲不注意时，他偷拿了点钱，怕钱丢了，紧紧地护着口袋。
父亲发现了他的异常，但是不动声色，装作不知道。照常出门，照常下地。
他想给家里那个女人一次机会。
那个女人总是跑，只有把她锁在家里，但这样就少了一个女人干农活。
赵勇也是个傻的，他一个人养两口子，家里什么时候能富起来，赵勇什么时候能娶上媳妇？如果娶不上，还要再买一个，这个钱从哪来。
他计划着，如果那个女人不想跑了，为了孩子留下来好好跟他过日子，他就同意她出门。
要是还跑……
哼。
男人用力铲了一铲脚下的土，狠狠地丢在一边。
赵勇探着脑袋在门口左右看了看，父亲还在田里。
他慌张往家里跑去，母亲正在摘菜，看到他时，眼底闪过一丝恐惧和厌恶。
赵勇讨好地上前，从口袋里拿出一把脏兮兮的钱，“妈，妈，给。”
“跑。”
“跑。”
母亲呆呆地看着，太久没有摸过钱了，都有些陌生。
“妈，跑。”赵勇重复着，去拉母亲。
女人下意识甩开他的手，戒备又厌恶。
赵勇顾不得伤心，只是重复着“跑”。
女人终于反应过来，紧攥着钱，就像握着救命稻草。扭过头，甚至没有看赵勇一眼，就疯了一般朝门口跑去。
只要跑出那扇门，她就能回家。
她有钱，一定可以回家。
……
干枯失神的眼重新燃起一丝光，怕消失一样，死死盯着门，仿佛靠着意念就能控制门一直打开。
其实距离门口只有几步，但双腿早已失去灵敏，而且她还是个瘸子，迈出的每一步都格外费力。
但不要紧，她的心是轻快的，每一处灵魂都在叫嚣着自由和蓝天。
赵勇站在院子里，留恋地看着她的背影。在他的认知里，离开就是永远都不会见面了。就像爷爷的离开，奶奶的离开。
眼泪不禁汇聚在眼眶。
变故却在这时候发生了，希望急速坠落，重新堕入深渊。
老实敦厚的父亲面目狰狞，一把抓住母亲的头发，狠狠朝墙角撞去，顿时母亲的额头血流如注。
“贱女人！敢跑！你找死！”父亲一边动手一边咒骂，粗鄙的话不绝于耳。
父亲抓着母亲的头发拖着人回堂屋，“你男人你儿子都在这，你还想往哪跑？”
“说！你还想往哪跑！”
“你爹妈早死了！也就我还要你，给你吃给你喝，不识好歹的贱货！”
父亲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药瓶，一手捏着母亲的嘴，“喝了这个我看你还往哪跑，我看你还记不记得你那个狗屁娘家！”
母亲剧烈挣扎着，怎么也不肯喝，歇斯底里地挣扎着，竟然挣脱了男人的束缚。
男人自然不甘心，又去抓她，誓要给她喝下能让人变傻不怕跑的药。
井水边，菜刀还放在案板上，旁边放着一碗剁好的猪肉，搪瓷盆里盛满了白嫩水灵的白菜。
母亲打算晚饭做白菜水饺，她非常喜欢吃，而且她只吃自己做的。
这时，母亲一瘸一拐地跑到了井边，父亲追了过去，但是地上有青苔很滑，他一米七的身体摔在地上，嘴里还气急败坏地咒骂着，像一直蠕动的恶心肥虫。
赵勇一阵反胃。
这时，母亲毫不犹豫地拿起菜刀，举起的时候，赵勇注意到菜刀上还沾了一小片菜叶。
男人惨叫响起，地上那盆鲜嫩的白菜也霎时被染红。
母亲晚上吃不上喜欢的水饺了。
前方，母亲拎着刀，血珠沿着刀尖滚落。她缓步朝他走来，眼里除了恨意再也看不到其他。
他本能地退后了一步，但是多年来对母爱的执念，又让他在母亲走来时，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
“卡！”
张达狠狠抽了一口烟，烟气缭绕中，他眯了眯眼，“今天先到这。”
不知道是不是叶繁汀听错了，张达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
他走了过去，张达拍了拍他的肩，胖胖的脸上带了点恍然的笑意，“繁汀，你演的不错。”
叶繁汀眨了眨眼睛，“你真觉得我演技好吗？”
“真的，你能来拍这个角色真是太好了。”张达语气激动，“来过很多演员……”
叶繁汀竖起耳朵，有点骄傲，“他们都不合适？”
竟还有这种非他莫属的角色，原来他真的很重要哦。心里因为拍戏的积郁稍稍冲散。
张达窘，有点不忍心给他泼冷水，“……别人没呆两天就走了。”
“不过确实不错，没想到这么顺利，”张达憨厚的脸上掬起笑意，“今天先这样，还有几个细节，我们要再讲讲，磨合磨合。”
然而这场戏拍了好几天，张达所说的“几个”细节，实在很值得商榷。
几个细节反复拍了好多次，一向支持他的邓玲也有些不解了，“张导，你到底还觉得哪不满意？”
张达沉默半晌，“我觉得，你可以更怕更恨赵勇一点，像对那个男人一样对他。”
邓玲对此也不赞成了，“赵勇是她儿子，毕竟不是那个恶魔，这样情感太过了。”
“是啊，对孩子还是有感情的。”李康也附和，“而且她算是一个善良的女人，只是迫不得已才对丈夫出手。”
张达摇摇头，“不是，不应该是这样……你们就按我说的演。”他十分地固执。
“我不同意，这不是我理解的角色。”邓玲反对，“这么演太突兀了，好像她被同化也失去了人性一样，但并不是啊！”
“难道你想让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
“是，”张达猛然转过头，语气有些激动，“我就是这么想的，这一幕虽然不会拍出来，但是我希望给出的暗示足够强烈。”
“她不是这样的人！”邓玲有些生气，“你就这么想丑化她，把她表现成失去人性的可怜可憎的女人？”
张达脸上有些红，“这算是什么丑化，你不觉得是活该是报应吗！他身上也流着恶魔的血，不该活着！”
“你真是……”邓玲无奈，“你也正直过头了吧，而且她也不只是一个受害者，也是母亲啊。”
张达倔强地撇过头。
叶繁汀听他们说着，有些蔫。
不知道为什么，拍了这部戏后，他情绪似乎有些陷在戏里无法出来，以前从来不会有这种情况。
他感觉自己好像成了赵勇，家庭关系畸形扭曲，母亲厌恶她，父亲也不过将他视为繁衍血脉的工具，对他也没有感情。
从小几乎没有得到来自父母的疼爱，只是母亲一点点的温柔，他就记挂很久。
亲眼目睹父亲殴打虐待母亲，又亲眼目睹母亲沙掉父亲。
作为一个傻子，每次只是毫无准备地接受现实，然后反复回忆，不理解其中的意义，却又被其中只用直观感受的罪恶深深刺痛。
太痛苦了。
因此他这些天精神很差，加上山区闭塞，信号不好，每天面对的只有那么几个人，他感觉自己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
叶繁汀垂着脑袋，“张导，我们是演员，就算你是导演，有些事实也不该对我们瞒着。”
“是不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密。”他目光炯炯。如果说之前是不确定，这几天过去却是笃定了。
不是张达对自己剧本不了解，而是这其中有他们不知道的环节。
众人也都看向张达，见他沉默不语，邓玲说，“张导有自己的想法，我看……”
张达忽然丢掉烟头，站了起来，“好，我告诉你们。”
“因为那个赵勇，就是我。”他的眼眶有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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