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屠宰场
安华殡仪馆前停满了警车，许多人进去了，秦漫烟瘾犯了，靠在车边一个劲得抽，斜眼看到了周盛。
他和那个省厅下来指导工作的高处长在一起，也没有往前线去。
两个人的视线擦过，都当没看见。
她抽完那根烟，抬腿就走。
周盛叫住她，“秦漫。”
她轻轻眨了两下眼，平缓道，“什么事？”
“开枪的感觉怎么样？”
周盛说什么都像是不怀好意的，带着上级对下级的，审视的意味。
她斜眼瞟过去，“还不错。”
周盛不计前嫌得走上前。
“你会杀人吗？”
秦漫戏谑得笑。
“我当然会。”
她当然会做这件事，但周盛问的是，她会不会去做这件事。
他又问了一遍。
“你会杀人吗？”
秦漫的笑意落下，细长的眼睛逐渐放平，目光直愣愣得盯着他。
“如果必须要用死亡才能解决问题，如果必须要有一个人去做，那么我一定不会犹豫。”
她分得清，她心里的那盏明灯，就算在无穷无尽的黑暗里根本不值一提，也从未熄灭过。
她只走了半步，顿了一下，又回头道。
“我可没有好人的枷锁，更不在乎。”
她用最糟糕的方式去表达自己，在某中意义上，和周盛也算是臭味相投。
周盛看着她的背影，史无前例得，莫名其妙得笑起来。
前方人群一阵骚动，他们都听见有人在惊叫。
“江队！别进去！”
秦漫把烟头一呸，提腿跑过去，周盛和高处长也小跑着上前。
“怎么回事？”
陈琦如热锅上的蚂蚁，“我们找到了一个改造过的遗体化妆室，里面有常规手术器材，但是旁边的火化场，有人把高压氧气瓶放在锅炉里烧。江队担心证据会被炸毁，冲进去了。”
秦漫听过后推开人群，上火道。
“那你们还不离远点！”
紧跟着也冲了进去。
一个个得都不怕死，陈琦也咬了咬牙，迈出一步就被拽了回来，高处长和周盛开始将人往安全地带赶。
秦漫对这个地方不熟，边跑边找路，同时听见耳边像气球漏气的声音逐渐清晰尖锐，刺激得耳膜很不舒服。
她脚步微顿，一扇小小的玻璃窗后，是一间密闭火化用锅炉房，几个硕大的锅炉一字排开，火焰包裹着蓝色的钢瓶，已经熏黑了很大一部分，钢瓶上方的压力指针摇摆不停，就快到临界值。
没用了，现在破门进去把隐患排除已经没有用了。
她放弃了这个办法。
“江练！”
她抬头看到了前方“遗体化妆室”的标牌，狂奔过去，扶着门框缓冲。
还好，她找到了这个人。
“江练！”
他正在对这间屋子里的东西翻箱倒柜，对着两个泡在福尔马林溶液中的心脏拍照取证。
他镇定淡然，有条不紊，好像旁边随时会爆炸的锅炉房和他根本不在一个世界里。
江练只是不咸不淡得看了她一眼，又去做自己手上的事。
秦漫没有催促，但眉心越靠越近。
这里没有窗户，唯一的一个出口，就是进来的那扇门。
如果爆炸封死了路，他们就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从火里穿过去，还有一个就是在这等死。
最近的出口，是门外走廊的窗户。
那头氧气瓶暴力泄压的声音越发尖锐，几乎像根针在戳耳膜。
“该走了。”
江练也不再留恋，秦漫提起一根棍子，把上了锁的窗玻璃哐啷敲碎，两人爬出去落地的瞬间，冲击波如闷雷般震荡，消防喷淋的水管直接被炸爆，火和水一起喷涌，高温蒸腾出水蒸汽，混在浓烟里。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接二连三的锅炉爆炸把整座建筑都埋进了黑色的云雾中。
他们几乎是被无形的气浪给推出来的，默契得互相确认伤情，好在除了灰头土脸一些，都没受什么伤。
秦漫咳了两声，回头看着浓烟滚滚，忽然咧嘴笑得欢快。
江练被她感染了，嘴角提着淡淡的笑意。
“你笑什么？”
秦漫只是笑，然后低头摸出一根烟，这已经是她最后一根烟了，她今天瘾有点大。
左右摸摸兜，打火机还掉了。
她只好就这么叼在嘴里解馋。
“没什么，就是觉得挺神奇的。”
“星洲岛我是躺着看的，现在我是站着看的。”
星洲岛她是想进去救一个人，现在她也是想进去找一个人，只不过那个人换了。
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这种时过境迁的感觉，让她真切得体会到，她还活着。
对，只是简单的，她还活着。
并没有别的什么，很高深莫测的东西。
“我有点想去借个火。”
江练噗嗤笑出声，两个人津津有味得看一场锅炉爆炸，像欣赏什么表演一样，边看边笑，边笑边看。
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没有世事无常的感慨。
轻松得感觉到，活着，便好。
“秦漫。”
“嗯。”
“回去我们就结婚吧。”
秦漫习惯性的把烟夹在手指间，轻轻压下，手上那枚偏大的戒指也跟着稍稍滑动。
“我以为，我们已经算是了。”
她不太懂这些民俗流程，只觉得两情相悦，接受了这枚戒指，就已经算是了。
“要求这么低吗？”
秦漫看着他，诚心发问。
“我应该有什么要求？”
江练笑着答。
“车房钱财，彩礼首饰，家规条约，工资卡上交？”
秦漫又转回去，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发呆。
“听着挺无聊的。”
“要这么麻烦的话，那就不结了。”
江练：“……”
她这是觉得，是他提供的要求有点多吗……
他注视着秦漫，她的眼神好像越过了很多目光所及的东西，停留在很远的地方，他们都触碰不到的地方。
“在想什么？”
秦漫：“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
“我想过我会死，却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和你肩并肩得站在这，讨论结婚。”
她忽然想起乔英恨铁不成钢的谩骂——“秦漫，你这一把贱骨头，是舒坦日子不会过吗？”
她自嘲得笑着，“我可能，真的不会过舒坦日子。”
她过惯了一天一天数的日子，她根本就没想过以后。
平淡安宁得相夫教子，又或是鸡飞狗跳乱糟糟，无论什么样的后半生，她都没想过。
江练覆上她的手，在手心里轻轻揉搓。
“你喜欢什么样的婚礼？”
秦漫竭尽全力得思索了一会儿，并没有考虑出什么来，她仍然没什么概念。
“都行。”
“家里要不要换个装修风格？”
秦漫回答得很没底气，“不……不用了吧……”
“车呢？你是想开我那辆，还是想重新买辆自己喜欢的？”
秦漫：“……”
他看见江练的眼里是宠溺，又暗藏了点无奈。
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想过什么以后。
秦漫局促得捏起拳头，“对不起，我没想过这些。”
江练轻轻撇过她被风吹到嘴边的头发。
“没关系，就从现在开始想吧。”
她逐渐聚焦得看着前方滚滚浓烟，飘飘袅袅得往天上飞，很轻很淡得提醒自己。
“我有以后了。”
她的口气轻快，却并不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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