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6 邦儿

　　无脸人，没有鼻子、眼睛、耳朵……只在五官原位置保留着该有的凹和凸。

　　像是在脸上蒙上了一层皮，又像是泥塑的脑袋，只捏了个大致形状，忘了塑眼耳口鼻。

　　宋康仁人睁大的双眼，有些不敢确定地往前走了两步，想看清楚‘无脸人’，被一群阴灵拦了下来。

　　“你们……不是这里的魂灵，你们从何处而来？”

　　一阵缥缈又苍老的男声忽然传来，在洞中轻轻回响。

　　是‘无脸人’，他没有嘴，却能发声。

　　他的声音很低，在耳边响起像是一阵威风拂过，让周游的心不由地颤了一颤。

　　周游跟着往前两步，回道：“我们是……闻着这里的阴气，寻迹而来。”

　　说罢，反问：“你又是谁？”

　　‘无脸人’没有任何的表情，也做不出任何的表情，稳稳坐在莲花台上，像一尊高高在上的佛，俯览众生。

　　“我是谁？”缥缈的声音再次响起，随即陷入一阵沉默。

　　几秒后声音方才再次响起，“是啊……我是谁？”

　　周游和宋康仁面面相觑，不能明白其意。

　　“你该不会连你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吧？”宋康仁带着些许玩笑是语气问。

　　‘无脸人’再次陷入沉默，好一会后道：“华承洞已经很有没有人来过了，这个问题，也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过！”

　　“你……在这里多久了？”想了想，周游问。

　　“多久……”‘无脸人’小声重复：“十年？百年？还是千年？我也不记得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和这么多的阴灵一起？”周游再问。

　　空气里，第二次陷入沉默。

　　足足十秒的犹豫，‘无脸人’开口，将之前几个问题重复，“我是谁……为什么在这儿……在这儿多久了……”

　　语气缓慢幽幽，似在回忆，终究无果。

　　“你们为何如此关心我的事情？”‘无脸人’面向周游二人，一改语气方才和善语气，一声大喝：“我为何要告诉你们我的事情？倒是你们俩，究竟是谁，为何闯入我的洞里，你们想做什么？”

　　周游和宋康仁怔了一怔，没料到他会忽然的生气。

　　“对不起老先生……”宋康仁忙道歉，“刚才我已经说了，我们是经过这附近，恰好感知到这峭壁地下浓烈的阴气，所以进来看看。”

　　“撒谎！”‘无脸人’一声喝道。

　　声音在洞中回响，充满无限的威慑力。

　　“这附近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根本不存在从附近经过，而且……你们俩根本就不是普通人，说，你们到底是谁？谁派来的？来这里做什么？”‘无脸人’声音越渐洪亮，全身戒备。

　　周游和宋康仁彼此犹豫，有些不知该如何解释。

　　总不能告诉他自己二人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屠灵’吧，到别人的地盘上盘别人的‘猎物’，岂不有些违背江湖道义？

　　“我们确是意外而来。”宋康仁想了想，随便编织个借口道：“我们去附近的镇子有事，路上被一个叫什么虞娘与茂茂拦路鬼，细问之下，她到处她原是这华承洞里的怨灵，在他们的引路之下，我们才发现此地竟藏着如此多的阴灵……”

　　“对了，老先生，你认识那个叫虞娘和茂茂的吗？”周游补充问。

　　“不知道！”‘无脸人’一口否定，“这里如此多阴灵，我怎知哪个是哪个？”

　　这倒也是！

　　周游和宋康仁对视一眼，这华承洞中有近上千的阴灵，如何能分清哪个是哪个？

　　而且，虞娘与茂茂明显与洞中别的阴灵不一样，他们或许在化成鬼物之出便从华承洞中逃走，做个无拘无束无羁绊的孤魂野鬼。

　　“这些阴灵，不知与老先生您……有什么关系？您为什么要为他们消除孽障和怨气？”周游继续问出心中疑惑。

　　“两个小儿，是我在问你们，还是你们问我？”‘无脸人’声音越渐愤怒，忽然腾空而起，一道金色光晕从莲花台到周游二人身边，划出一条美丽的弧线。

　　‘无脸人’落到周游与宋康仁面前，吼道：“你们究竟是何人，来此地做什么？”

　　“我们……”周游欲言又止。

　　‘无脸人’愤怒地伸出手，裹着袖子一左一右，分别掐向周游和宋康仁的脖子。

　　周游二人预感到‘无脸人’的意图，同时急速转身，瞬间退到几米开外。

　　‘无脸人’抓了个空，一声大吼：“你们俩不是人，也不是鬼灵，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没有五官，但是周游却明显能感受到他的怒气。

　　之前距离远，很多地方看不清，靠近只有终于感知到‘无脸人’身上厚重的阴气。

　　他……不是人。

　　周游隐约看到他藏在衣袖地下的双手，是两只白骨。

　　“我们确实不是人，也不是鬼物，我们是……试验人！”周游思量片刻，实话实说道。

　　宋康仁拉了拉周游的衣袖，想阻止他的话，但周游并未理睬。

　　周游继续解释：“试验人，一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新物种，因为一系特殊试验所得……”

　　宋康仁越听越着急，用力拽一把周游的手臂，贴近周游耳朵边低声道：“你跟他讲那么多做什么？你难道看不出来，他是邪物，而且，好像有些神经……不正常？”

　　周游冲宋康仁微微一下，宽慰道：“他不是神经不正常，应该是在这洞中呆了太久，无人说话，长期落寞所致。”

　　“试验人……这个词儿听着怎么如此熟悉？”‘无脸人’声音幽幽想起，“哦，我想起来了，邦儿……邦儿曾经跟我提过，难道你就……邦儿？”

　　‘无脸人’忽然变得兴奋，直冲周游而来。

　　他的速度很快，快到连宋康仁未能及时反映，被‘无脸人’抓着肩膀一把甩开。

　　‘无脸人’抓着周游的双手，问道：“你是邦儿对吧？你终于回来了，我的邦儿？难怪刚才我就感觉你身上有种熟悉的感觉，从你刚才进来我就感觉到了……”语气里有难以掩饰的喜悦。

　　邦儿？

　　周游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但是看到‘无脸人’开心，一时之前竟有些不忍心否定，不想看到他失落难过。

　　周游回答是与不是，只道：“老先生……”

　　话未讲完，被‘无脸人’打断：“叫什么老先生，我是你师傅啊！”

　　“师傅？”周游心中嘀咕，“我什么时候有师傅了？”

　　“邦儿，这么多年没见，你怎么变了模样了？”‘无脸人’的白骨手轻抚周有的脸庞，有些扎人，但周游并不躲避。

　　“不过无妨，你再如何变，我也能感知到你与旁人不同，你就是我的邦儿。”‘无脸人’小声补充道。

　　“我……”周游犹豫。

　　“老先生，刚才不是说了吗，他是试验人，试验人是经过改良的，肯定不可能保留着原来的模样。”一旁宋康仁替周游开口，不忘冲周游挤眼睛。

　　“既然他认错了人，不妨借此机会套套他的话。”恍惚间，周游感觉宋康仁心中如此对自己说。

　　“试验人……好啊，邦儿，你真的完成了对我的承诺。”‘无脸人’白骨手不停在周游脸上摩擦，语气惊讶。

　　恍惚间，周游在他没有五官的脸上，看到一个笑容。

　　周游道：“是，我完成了老……”

　　说一半看到宋康仁无比憧憬的目光，忙改口道：“我完成了对师傅您承诺，变成了一个试验人。”

　　“什么变成了试验人，是研发出了试验人。”‘无脸人’纠正道。

　　“研发？”宋康仁一声嘀咕。

　　周游心中咯噔一下。

　　‘研发’二字的含义，周游很清楚。

　　此老先生……或许对密闭挑战有一定的了解。

　　“老先生，您刚才说‘研发’，难道密闭挑战就是你徒弟……也就是邦儿创造而出？”宋康仁代替周游问道。

　　试验人的制作过程和密闭挑战的存在模式，周游二人虽已经弄清楚，但挑战背后的策划人，却一直是个谜。

　　一开始的鬼婴乔静佳、后来的阿罗王罗刹，以及画家甄曦，他们都只是策划着之一，终极老大一直被隐藏域世，即便到了现在，依然不知他是谁，在哪里，密闭挑战真正的目的又是为何？

　　宋康仁一席话毕，‘无脸人’转头，看向他道：“这个小儿是谁，为什么一直插话？”语气明显不好。

　　“他是我的朋友！”周游忙解释。

　　“对！”宋康仁点头，“我也是试验人。”

　　‘无脸人’木光转回周游脸上，压着嗓子小声问：“他可靠吗？”

　　周游点点头。

　　“你说可靠，那师傅我相信你。”

　　周游再次点头，看宋康仁冲自己努嘴，想了想后问道：“对了师傅，我变成试验人之后，遗忘了部分记忆，所以师傅，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何会在这里？还有我……究竟是谁？”

　　此话一出，‘无脸人’抓着周游的手，忽然紧了紧。

　　周游不由地心跳加速，以为自己露了馅，忙要解释，‘无脸人’一声愁然道：“邦儿啊，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些什么，连师傅为什么会在这都不记得了。”

　　“对不起，我……”周游低下头，害怕‘无脸人’从眼神里看出他的心虚。

　　“哎！”‘无脸人’一声叹气，道：“都怪磨罗老儿，那个老东西，他嫉妒我法力比他高，嫉妒冥王对我比他好，便设计除掉我，是你在关键时候救了我，将我安置在这山洞中。”

　　周游听得小心脏一颤一颤，说话的声音也有些不太稳：“那个磨罗……是谁？”

　　“跟我一样的判官。”

　　“您老以前是地府判官？”宋康仁不敢置信地轻呼。

　　‘无脸人’微微侧头面相宋康仁，没有五官的脸上不威自怒。

　　“怎的，不行吗？不仅是判官，还是冥王身边最得力，最器重的右判。”‘无脸人’道。

　　宋康仁瞪大了双眼，除了吃惊，没有别的反应。

　　“师傅，您在这洞中多久了？”周游问道。

　　“不记得了，反正很久了。”

　　“比……比这些阴灵的时间还要久吗？”周游再问，很好奇‘无脸人’与这里的上千只恶灵，究竟哪一个先来。

　　“当然！”‘无脸人’很快回答，“这些小邪灵怎能有我待在这里的时间长？”

　　“那师傅您知道这些邪灵为何会被投掷于悬崖下吗？是不是……您做的？”

　　“我的傻徒儿，我自从被磨罗陷害之后，法力消失许多，几度险些消亡，这些年一直靠着吸食阴气维系。进入这华承洞之后，便再没出去，怎可能弄出如此多的生灵？”

　　“这倒也是！”周游点点头，心里莫名的安稳些许。

　　不知为何，周游对‘无脸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由衷地希望做出‘屠杀千人’此种恶行的人，不是他。

　　“这些，都是邦儿你做的啊。”‘无脸人’适时补充。

　　“你说什么？”

　　“什么？”

　　宋康仁和周游几乎同时出声，脸上表情因为人忽然的一句话变得不自然。

　　“我方才说了，当初我被磨罗陷害时，身上大部分阴气和法力都被那个老儿收刮干净，你找到我时，将我安置于此，因为怕我殒身，时常给我送些阴灵过来，后来你说你要筹备一件事情，怕有时有事耽搁，无法及时为我送来阴灵，便为我弄出这千只阴灵，维系我的灵身。”

　　原来这才千人罹难的缘由，难怪网上查不出丝毫讯息。

　　‘无脸人’是地府判官，他的徒儿又怎会是普通人，定也是地府里的某位高判。

　　屠杀千人，制造出如此大阴坑，只为护一个地府判官不消亡。

　　果真是阴人打架，凡人遭殃。

　　周游忽然觉得背脊发凉，一种深深的恐惧在心底蔓延。

　　“邦儿你说让我两日吞噬一只婴灵，上千只婴灵能保几年的不消亡，但是之后的两年之间，我再未见过你，我预感到你发生了意外，所以将对这些婴灵的吞噬，变成每十日吸食一次他们的阴气，如此我才能坚持这么多年，终于等到邦儿你回来啊！”

　　‘无脸人’一席话说得绘声绘色，情深意切，甚至感动了他自己，却无法感动周游。

　　为了保他一人，弄出如此罪恶行径。

　　周游心疼那些丧生的人，一瞬间的犹豫之后，猛将‘无脸人’推开。

　　虽然那些人不是他亲手杀戮，但杀戮因他而起。

　　“邦儿，你怎么了？”‘无脸人’感受到周游忽然的抗拒，偏着脑袋问道。

　　周游放在衣袖地下的手，渐渐变成了利爪，一时之间，除掉这个‘罪魁祸首’的想法从心底油然而生。

　　“游子……”

　　宋康仁看到周游的反应，忙凑了上来，一把握住周游的手臂，“邦儿，你好不容易与你师傅团聚，肯定还有很多话想说吧，要不然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聊。”

　　说着，宋康仁强拉着周游的手转身，边走边小声道：“你又不是那个老头的徒弟，只是暂时的假装，你不用为一千多亡魂自责，也别冲动，我还有好些问题想问，待问完再考虑如何处理他。”

　　周游伸出的指甲，慢慢缩回，心跳的速度，越来越快。

　　“我不是邦儿，不是这个老人的徒弟，不是制造那场杀戮的人……可是为什么，我对老人会有熟悉的感觉？

　　邦儿就是我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吗？但是‘他’只是我的一个邪念啊！”

　　周游的手心里，不停有汗水流出，恐惧越来越重！

　　究其根本，是因为没有以往记忆，不知自己过去，他害怕自己就是‘无脸人’的徒弟，害怕自己就是那场杀戮的罪魁祸首，也害怕自己就是密闭挑战里的终极大佬。

　　周游双手紧紧握成拳，因为恐惧和愤怒，双手微微颤动。

　　无脸人，看着像个神经病，实则神志清楚的很，他曾是地府判官，他和他的徒弟一样，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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