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齐国灭纪⑦：亡国之痛

　　一直不语的齐襄公见婚事已定，当下乐开了花；来到鲁庄公面前，一把执住庄公右臂，提起来道：“看把外甥吓得，哈哈，来来来，陪舅舅一起狩猎去。”

　　两国之君各乘一车，并驾齐驱，在左右簇拥之下，向禚地之野驰去。来到一片丛林茂地，见有野物出没其间。齐襄公搭手一箭，一只麋鹿应声倒地；众人喝彩不已，齐襄公以长弓拍拍车栏道：“不知同儿射术如何？”

　　鲁庄公见齐襄公面带轻蔑之色，也不答话，驱车向猎物奔去。鲁庄公例不虚发，九射九中，连襄公也止不住喝出好来。

　　庄公面露得意之色，见前方槐树林下一堆草丛中，两只白兔兀自跳跃。庄公大喜，赶过来正欲发箭，却听得右首明明白白一个声音道：“有母无父，认仇为父！真乃齐候假子也！”庄公涨红了脸，侧首望去，见大槐树前立着一个黑衣大汉，猎户装束，或是鲁国人，或是齐国人。庄公满脸怒火，唤身后武士，悄悄嘱托了几句。庄公追上兔儿，一射不中，又一射，又不中。两只兔儿受惊，三蹦两跳就不见了踪影。

　　襄公与庄公满载猎物以归。丛林深处，那名黑衣大汉被四名强悍的鲁国武士堵住，一阵铜矛乱戳，黑衣大汉浑身冒血，死不瞑目，倒在了乱草丛中……

　　纪城之中，阴云密布。赢季蒙纪候急召，匆匆赶至宫中。赢季见纪候面如土灰，花白的头发凌乱不堪。赢季失声道：“纪候……”

　　纪候哑然苦笑，举着一支木简递过来。赢季接着一看，原来是郑国国君子仪的书信，写着“郑防子突之变，实难出兵相救。”原来见鲁国救兵不来，纪候又向郑国求救。郑子仪新君初立，惧于齐国兵威，又见鲁国也不救纪，便以国中恐子突作乱为由，拒绝了纪国。当下赢季大惊失色，呆呆地望着纪候。大军压境，孤立无援，战不能胜，退不能守，僵持了这许多时日，纪候万念俱灰，终于彻底放了下来。纪候冷冷地笑个不停，寒气逼人，听得赢季心惊肉跳。纪候起身，对赢季行揖道：“齐纪数百年之争，该结束了。哥哥无能，无颜面对先祖。纪国后事就拜托弟弟了。”赢季慌忙深深躬身还揖。待抬起头来，见纪候背影恍如风中枯叶，飘飘荡荡就不见了。

　　太庙之中，灯火高烧。纪候遣散众人，独独一人哭到半夜。再后来，哭声不闻，只听得狂笑之声始终不停，那笑声又似鬼哭一般，令人毛骨悚然，直打冷颤。待到晨曦微透，清亮光中，守城兵士恍见一人披头散发，又跳又笑，似国君非国君，非国君像国君，开了城门，飘然逝去。

　　从此世间，再无纪候消息。

　　赢季于宫中，纪候空席之前，召集群臣。赢季长叹，双目干枯，将群臣扫了一遍，又垂头道：“纪候走了。走前言道：齐纪数百年之争，该结束了。敢问诸公：死国与存祀，孰轻孰重？”一大夫道：“国破而能存祀，善莫大焉！”言罢，众人皆落下泪来。

　　赢季惨淡一笑，道：“如此，赢季愿做亡国之人，屈身于齐，以求保得宗庙。”言毕，捧着降书以及纪国土地户口之册，昂然出门而去。赢季一边走一边落泪叹道：“从此天下，再无纪国……”

　　纪城之外，齐襄公威风凛凛，手执赢季降书，立于阵前大车麾盖之下；左有连称，右有管至父。吊桥滑落，城门洞开，两队甲兵出得城来，纷纷抛戈于地，躬身迎接齐军入城。齐襄公嘴角翘起笑意，环顾左右道：“寡人知道，纪国迟早大开城门迎接寡人——哈哈哈哈，进城！”

　　齐襄公率众入城，来到纪候宫中。尚未入座，但见赢季捧着一叠手册，跪拜于地道：“亡国之人赢季拜见齐候！今将纪国土地户口之数，悉数献上。自今日始，纪乃齐国一邑，赢季乃为齐国一臣，不敢再有二心。”

　　齐襄公哈哈大笑道：“收了。寡人知道，纪候得了疯魔，不知所终。开城纳降，迎接寡人者，乃赢季也。寡人当有赏赐……”

　　“岂敢想齐候之赏！”赢季打断襄公，双目垂泪道：“唯愿齐候恩准赢季，留守纪之宗庙，四时祭祀不绝，我愿足矣。”

　　齐襄公道：“自古王者，不可绝人之祀。准！寡人封赢季为纪庙庙主，令太庙之旁，割三十户人家为庙主食邑，以供祭祀。”赢季叩拜，正欲退出。忽闻女子啼哭之声嘤嘤传来。襄公大怒，喝道：“何人哭泣？”

　　须臾，有一妇人满面泪痕，入堂中拜道：“纪候夫人伯姬听闻纪国已亡，登时惊悸而死，宫中是以哀哭，不想为齐候所怒。请齐候治罪。我乃伯姬陪嫁媵女，叔姬。”

　　管至父见叔姬秀眉粉面，楚楚可怜，当下于襄公耳畔悄悄道：“此夫人颇有姿色，国君可以纳入后宫取乐。”说来奇怪，襄公虽然好淫，但于文姜之外，却容不得其他女色，当下小声斥道：“亡国妻女，岂可再忍心戏弄！休得胡言！”转头又问道：“你姐妹二人可是鲁国人？”

　　叔姬应道：“确是鲁人。”襄公心中暗忖：“果然是妹妹国中之人，看得妹妹薄面，我当善待。”当下慷慨道：“伯姬以身殉国，传命以夫人之礼厚葬。叔姬夫人即是鲁女，我当派车护送夫人回鲁国，以享桑梓之乐。”

　　叔姬躬身道：“齐候美意，不胜感激！然妇人之义，既嫁从夫。我乃纪候之妾，生为赢氏之妇，死为赢氏之鬼，我当死纪，誓不归鲁！”襄公一怔，不由对叔姬心生无限敬意。当下允道：“在纪庙之侧，另筑一馆舍，专供叔姬夫人居住守节。”叔姬等称谢退出。

　　纪人退出后，连称与管至父及随军诸臣纷纷伏地，齐声道：“恭贺齐候灭纪！齐候威震天下，当为霸主！”襄公听得心花怒放，当下道：“齐国灭纪，诸公功不可没！连称，寡人重赏！管至父，寡人重赏！石之纷如，寡人重赏！还有那个……那个什么管仲，一计取三邑，寡人也重赏……”

　　时周庄王七年，公元前690年。

　　诸事安置停当，齐军正欲班师回国。襄公忽又接到了文姜书信，文姜道：“妹妹贺哥哥灭纪凯旋，哥哥真英雄也！妹妹置酒禚地，专候哥哥一会。”襄公大喜，世人如何看待自己不重要，妹妹对自己的评说才是金口玉言。今妹妹称自己为“英雄”，这比做了天下霸主，更值得狂喜与骄傲！刹那间，文姜娇媚的笑颜涌上心头。当下襄公令连称、管至父率军先行回国，自己唤来车马，亲自驾驭，喜不自胜，直奔禚地去了。

　　茫茫东方，青色如黛。天高地阔之间，齐襄公仿佛一只灵猴，自由跳跃飞奔。荒野丛林，烟尘古道，齐襄公一边驾马驱车，一边得意唱道：

　　“桃有华，灿灿其霞。当户不折，飘而为苴。吁嗟兮复吁嗟！

　　桃有英，烨烨其灵。今兹不折，讵无来春？叮咛兮复叮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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