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文学网 > 管仲传 > 第54章 临阵退缩⑦:逐出军营

第54章 临阵退缩⑦:逐出军营


  “大丈夫岂可如此妄死!”管仲冷冷叹一声,就把心一横,“啊呀”一声,假装中箭倒下,就向后边滚去。众人如水一般前涌,管仲却躲在水下慢慢向后爬去。不巧,朱赫立在战车上奋力喊杀,正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只是不知那人是谁,朱赫是个刚猛的师帅,一向治军严谨,所率部众哪个会是贪生怕死之辈?当下怒不可遏,破口大骂,“混账!该死的懦夫,出来出来!出来——”

  然而杀声震天,管仲根本听不见。管仲倒着爬到一辆残破的车边,见是宋军之车,车轮脱落,御者伏在车辕上已经死掉,到处都是湿湿的血迹。离前阵已远,这里相对安全,管仲于是扶着车轮站起身来。这一下不当紧,一刹那间,被朱赫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见朱赫大声喝道,“管仲!管仲!”但是管仲依旧听不见。

  管仲回望,见郑军架起云梯,刚刚爬到城墙的一半。忽然,不知何处一声炮响,但见城头升起一面“宋”字大旗,无数手执弓箭的宋兵猛一下就冒了出来。管仲情知不对,当下大骇。左边一通鼓响,华督帅着一袭战车从西门之左杀来;右边又一通鼓响,南宫长万帅着无数人马从西门之右杀来;两拨人马埋伏许久,只等郑军攻城一半,城头升旗鸣炮为号,便从左右夹击杀来。管仲登时醒悟到了,当下竟不由自主,喃喃自语道,“兵法三官。一曰鼓。鼓所以任也,所以起也,所以进也。二曰金。金所以坐也,所以退也,所以免也。三曰旗。旗所以立兵也,所以利兵也,所以偃兵也。”

  郑军中了埋伏,三路夹攻之下,被杀得血流成河。朱赫也乱了阵脚,退也不是,进也不成,只顾着胡乱拼杀。南宫长万一入战阵,直逼檀伯而来。檀伯岂是南宫长万对手,十几个回合,便被南宫长万手到擒来,捆绑了押回后军。两军殊死搏斗之际,杀声惊天动地之间,管仲斜倚破车,呆呆不动,仿佛在战局之外,又仿佛在战局之内,又仿佛自己正在指挥战局,宋国、郑国、鲁国三国之军似乎无不得令听调,战场如棋,挥洒自如。管仲喃喃自语道,“径乎不知,发乎不意。径乎不知,故莫之能御也;发乎不意,故莫之能应也。”

  大战正酣,又见鲁将公子溺、秦子、梁子率领鲁军赶来助战。原来郑厉公担忧宋军埋伏,特请鲁国之军赶来接应;还好来得及时。郑军来了援兵,精神倍增,疯狂反扑,迅速扭转了战局。双方均杀红了眼。睢阳城下,尸横片野,血流漂杵!管仲观状,闭目摇头,喃喃自语道,“定一至,行二要,纵三权,施四教,发五机,设六行,论七数,守八应,审九器,章十号,故能全胜大胜……”

  正沉醉间,不知何处掷来一条铜戈,砸在管仲脚下。管仲如梦方醒,发觉喊杀声渐弱,双方正在暗自退缩,眼看战事即将结束。管仲捡起那条铜戈,胡乱挥舞几下,找到人多的地方挤进去,归队。

  须臾,双方罢兵。宋军撤回睢城,郑鲁军也返回营中。此战两败俱伤,郑鲁联军折损一半,而宋军则十损六七。

  郑宋营中,陡然增了无数伤员,**声此起彼伏。管仲刚将一名伤兵扶了进来,正在水盆里清洗掌中血迹,但见朱毅慌忙进得帐来。朱毅道,“今日之战死伤众多,天幸管子安然无恙!我一直担心再也见不到我的马儿通了,呵呵!”

  管仲莞尔一笑,就要与朱毅坐了说话。谁知,数名甲士破帐而入,一人道,“奉朱赫将令,擒拿管仲。拿下!”话音刚落,两条大汉如狼似虎,不容非说就将管仲五花大绑,捆了个结实。管仲连连叫道,“我犯了何罪?为何绑我?”

  朱毅一脸茫然,悄悄问原因。那人道,“管仲临阵退缩,依律当斩!”

  朱毅大惊失色。管仲也一下子冷了下来。

  众人押着管仲回去复命。朱毅蹑手蹑脚,尾随而来。

  入了帅帐,但见朱赫一脸铁青,目光如电,阴冷地望着管仲一步一步走来。朱赫淡淡道,“今日睢阳大战,两兵交接之际,管仲得令却不前,贪生而后撤,私藏阵后,冷眼旁观。此乃不遵将令,临阵退缩。管仲,你有何话可说?”

  管仲垂头,低声应道,“无话可说。”

  “倒是敢作敢当!”朱赫微微一笑,忽一下就咆哮起来,“管仲!你可知道你犯了死罪!我朱赫素来勇猛,所部人马也都是郑国一等一的勇士!怎么就出了你这样的孬种懦夫!攻城之际,我号令在前:不服军令者斩!临阵退缩者斩!贪生脱逃者斩!你耳朵聋了吗?如此狂妄自大,目无军纪,我若不杀你,何以服众!来人,推出去——斩!”

  “将军!”管仲伏地求道,“管仲初来军营,初听军令,初次随征,我……”,朱赫伸手按下,不容管仲开脱,道,“我朱赫最是听不得书生口舌,既已认罪,无需多言!推出去!”

  “将军开恩!”帐外一人哭着跑进来,朱赫回头,见是兄弟朱毅。朱毅伏地哭拜:“管仲之罪固然该杀。但念他是初犯,情有可原。知兵者非杀,知兵者主善。昔日大周武王起兵伐纣,攻克朝歌。商纣无道,自是当灭,然而纣王之兄微子素有仁德,神人共知,武王非但不杀微子,反而于商丘封地为微子建国,是为今日之宋国。周朝天下,宋国可以以天子之礼供奉商朝宗祀,武王何其善也!将军,管仲非是藐视军纪,实乃无心为之。管仲多才,刻苦勤勉,担任圉人之时多有功劳,件件登记在簿。何况……”朱毅说着,眼泪汪汪,“何况管仲也曾救人性命!那人非他,乃是兄弟朱毅也!兄长,念在管仲有此微功,愿兄长心发一善,从轻发落……”

  朱毅情真意切。朱赫虽然是个粗鲁武人,但肝肠柔软,最是看重兄弟情义。朱毅之语令朱赫动了恻隐之心。

  左右将领深知朱赫、朱毅兄弟情重,平常也多得朱毅关照车马,也不约而同为管仲求情道,“朱校人言之有理,请将军从宽发落!”

  朱赫沉默半晌,厉声道:“管仲罪不容诛,念在养马有功,众人求情,免去一死。但我朱赫帐下没有这等懦夫之兵!来人,乱棍打出军营,永不再用!”

  帐外甲兵得令,两支木棒就打向管仲,逼得管仲步步退出。朱毅噙着泪花,百感交集,暗暗尾随管仲出了帐去。

  又有人传报,令朱赫速到郑厉公帐中议事。原来,宋国派萧大兴为使,入郑营讲和。双方军力均已耗损严重,宋国也不再索要郑国三城及其他财贿,郑国也达到了战争目的,虽然彼此暗怀鬼胎,仇怨已结,但是碍于眼前处境,只有双方互让一步,彼此才会受益无穷;于是一拍即合。又约定明日午时,将檀伯、猛获两人互换,而后罢兵休战,再结盟好。郑厉公允诺。

  三日后,郑宋联军撤出宋境。睢阳之战,于宋而言,萧大兴立了首功,宋庄公因此封萧大兴为大夫,驻萧邑。萧大兴由此发迹,此为后话。

  却说管仲被一阵乱棒打出辕门,蓬头乱发,缩着身子,便体伤痛,躺在地上。行棒甲士一顿冷嘲热讽,扬长而去。朱毅追了出来,情知管仲被逐出军营,于是叫人备了包裹,带了些吃用之物、路费盘缠等。

  朱毅扶起管仲,略略整理。管理只笑而不语。朱毅茫然道,“管仲入伍,勤勉异常。数月心血,不就是为了沙场之上建立功勋吗?然而睢阳城下,机会唾手可得,正是英雄大显身手之时,管仲为什么临阵退缩了呢?”

  管仲端正衣冠,淡淡回道,“管仲之心,竖子不懂。”而后向朱毅拱手行了一揖,顺势接了包裹就走,显得毫不客气,也十分决绝。朱毅猝不及防,胡乱还了一揖,心中暗忖道:“你就这么走了?没有什么对我说的……”当下对着管仲背影大声道,“我们以后还会相见吗?”

  管仲再不言语,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径直向前,看那精气神,哪里像是带着棒伤之人!

  殊不知,管仲咬牙忍着。

  荒原莽野,空空荡荡,一条古道起起伏伏向前伸展,天地交接的一线,飘飞着一只哀鸿。数声凄厉,飞鸿逝去,于是连哀鸣之声也听不到了。荒荒油云,寥寥长风,蓦然间,管仲眼角淌下两颗泪珠。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天下之大,哪里是我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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