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风雪箭台③:风雪三箭
不料天不作美,这日清晨纷纷扬扬降下一场大雪,未出一个时辰,天地皆白。赤牙等昨夜已经断粮,今晨更是饥肠辘辘;索性勒紧束腰,迎风冒雪,唱起许国战歌赶路。渐至晌午,行至颖水西岸。岸边有一块天生土台,横长二三里,高约七八米,因其外形颇似一支长箭,当地人称箭台。又相传上古时期,有神人曾在此台上习射,自那时便留下箭台之名。赤牙勒马观望,好雄厚的黄土高台!箭台上下树木丛生,密密麻麻,冬寒里虽无生气,却有硬气,只见枝枝杈杈,如矛如爪;白雪覆盖之下,又如一列迎面绽放的异草奇花!“壮哉箭台!”赤牙心中暗暗称赞。
赤牙仰观箭台,忽然想到“此台居高临下,便于观望;树木混杂,便于藏身。真用武之地!军士腹中空空,郑庄公又不知人在何处,何不先驻脚于此,先寻饮食,再探庄公,然后再做计较。”一边想一边对众人说道:“风雪太急,我们暂且在此休息,寻些吃食。大家将车马藏于箭台底下树丛中,不得暴露;另遣人登台巡视,探查动静;两人一组,半个时辰一换,注意隐蔽!”
安排已毕。只是此处野地,空旷不见人烟,又遭逢大风大雪,哪里能寻得饭食?众人悻悻不已,三五成堆,互相挤着坐在树丛中雪地里。有人折一树枝,捋掉雪花,啃咬树皮;又有一人自言自语道,“我不要吃的,我就想喝一口滚烫的水!”又有一人眼中不由自主就滚下两颗泪珠来。
正懊恼间,忽有一人从台上急急跑下,是刚刚登台巡视的,大呼“将军!将军!”赤牙正在马车边踱步踩雪,见状急问道:“发现什么?”那人喘着道:“前方发现商队!有两辆车,十余人!”这一消息即时炸了锅,众人哗啦啦齐刷刷挺立起来;其中一人大笑道:“哇哈哈哈!真是天降大饼!劫了他!”众人轰然响应,欢喜异常!只有赤牙面有难色,低沉着道:“我等皆是国士,身躯里流淌着高贵的血!岂可做这劫掠百姓的勾当!”
“嗨!郑国劫的是我国城池土地,我劫郑国的不过几个行商,有何不可?”
“将军不可迟疑!莫不是要我等皆冻死饿死?”
“我不管了,就是将军斩了我头,我也要劫!”
众人慷慨激越,其势难违。又见一人扔了手中长戟,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忿忿道:“不劫就不劫!大家死在这里,三十条冻死鬼,还是可以找郑庄公索命的!”
赤牙略一犹豫,在雪地里踱了几步,猛然转头,斩钉截铁命道:“劫!”众人齐声应好。“且慢——”赤牙又道,“蒙上黑面,全体出动!速战速决,旋即撤离!”
众人埋伏于路边树丛中。赤牙透过树枝,见白雪纷飞中果然来了一行商旅,约莫十数人。有说笑声时远时近,渐渐听清有人道“啊哈,箭台!到箭台了!天黑之前可以到家了!晚饭——家中热豆羹!”又有人应道,“终于到家了!要不是那趟熟牛皮误事,岂能大雪天还在路上?哪年不是入冬之前就到家?好在买卖还好,也不枉了我们一番辛苦!”说话间越来越近,赤牙望见前头是一辆独马货车,居中一人驾驭,旁有两人闲坐,车上载的似乎全是牛皮。随后又有一辆牛车,满是杂货。其余人等随车步行。“正前驾车者必是当家人,拿下此人,其余皆不足道!”赤牙轻声命令。
驾车者约莫二十岁年纪,身穿白色葛衣,外披黑色罩袍,面如满月,目如点漆,双手执辔,口吐白烟,吆吆喝马之态,娴熟无比。朔风迎面扑来,黑袍裹携着白雪如锦旗般飞扬飘舞,实在气概不凡!“好雪!”但见那人凭空一吼!
正得意间,箭台里忽然呐喊声起,窜出一彪人马。个个蒙面,身手矫捷,片刻间就将他们围个滚圆。驾车者急急勒马立定,身后商旅们一片惊恐。却说赤牙也驾着马车立于那人面前,两人相距不过十余米。赤牙见对方血气方刚,英气勃发,双目犹如雷电,心中不由暗叫一声好。赤牙道,“风雪甚急,开口直言。我们前来只为借用一物,或是尔等人头,或是尔等财货,必留其一!你们意下如何?”
“哈哈哈哈!”驾车者仰天大笑,毫无惧色,“开口直言!我等行商归家,所载者有二:一是他乡杂货,二是尔等人头!你们意下如何?——呸!——你?看你这模样,像是半个将军。大丈夫不思报国,却在这里自甘堕落为贼!你有何面目苟活于天地之间!”此番话语句句刺耳,说得赤牙无地自容。又见那人继续咄咄逼人道:“听你这口音,当是外乡之人,今却如何跑到我家门口撒野!哈哈哈哈!颖地鲍家!听说过吗?我就是鲍家三郎鲍叔牙!我家珠宝财货并不多,不畏于死的心却不少!我鲍叔牙最恨恃强凌弱的小人!见一个!恨一个!打一个!灭一个!那才痛快!我今逢你,求之不得!来来来!——”说罢扯掉黑袍,扬于风中。又从腰间拔出短剑,直指赤牙。
这一行商旅正是鲍家商队。鲍家祖上也是大夫,钟鸣鼎食之族,后来家道中落,子孙流落到颖地行商为生。至鲍公时小有气候,渐成颖地小富。鲍公生有四子:鲍伯牙、鲍仲牙、鲍叔牙、鲍季牙。长子鲍伯牙早夭,余下三子皆通商道,尤其老三鲍叔牙更具豪杰气象。鲍叔牙不似二兄、四弟那般精打细算,一向大度,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则坚贞不屈,始终如一,其人慷慨仗义,嫉恶如仇,乐善好施,扶危济贫。鲍氏三兄弟同为行商,但又个性迥异,颖地人笑谈说,“鲍仲牙所算者小,鲍叔牙所算者大,鲍季牙算小也算大。”
却说鲍叔牙那一番竹筒倒豆子的斥语,一泻千里,势如奔雷,讲得众商人热血沸腾;其身旁坐在车边左右的兄弟鲍仲牙、鲍季牙也颇感自豪!赤牙不由一怔,鲍叔牙正说中了他的痛处!赤牙从上到下细细打量鲍叔牙,观其一身正气,大义凛然!好一个热血男儿!然而箭已上弦,不得不发。赤牙心一横,放低声音冷冷道,“我再问一句,留命?留货?”言语之中暗藏杀气。
“先留你命!再留我货!”鲍叔牙硬朗回应。
“好胆色!——好!!!”赤牙忽起高亢之音。话音刚落,麾下所属军士齐举长戟,齐喝一声。箭台忽然静谧下来,耳旁只听得风雪之声忽忽大响,犹如江河滚滚奔涌一般。
鲍叔牙心中一团烈火,怒不可遏;十几个商人聚在一起虚张声势,其实个个心中惊恐;鲍仲牙嗫嚅着嘴,想叫“叔牙!叔牙”,但却发不出声。静悄悄,静悄悄,只听得马蹄声响了几下,一眨眼间赤牙驱车来到鲍叔牙跟前。正要再逼近,忽听一声急响,一支利箭不知从何处飞来,猛然射入鲍叔牙车前木板上。赤牙猝不及防,勒马站住;定睛一看,箭射得好深!不由心中暗叫“好箭”。鲍叔牙则脱口惊叫,“好箭!哪里来的好箭?”两人不由自主同时扭头向四周望去,但见白雪翻飞,空无一人。
这支无名之箭不仅是在向赤牙示威,更像是在劝慰赤牙与鲍叔牙和解。
一军士抽身四下里奔去,左右巡望,一无所获,回来禀道,“到处风雪,不知射箭人藏在何处!”“雕虫小技!”赤牙轻蔑道。回转鲍叔牙,又吆吆策马驱车向前移来,手按宝剑,意欲拔剑杀鲍。
赤牙轻抚剑柄,正要用力拔出;不料又是一声破空之响,一箭重重地击在那剑身上!而射来的长箭穿梭在风雪中,依然有着剽悍的力道,赤牙感到右手虎口一震,不由自主甩开,刚刚拔出两寸的铜剑就又滑入剑鞘中。
好厉害的射手!想不到堂堂将军,想做一回贼,竟连剑也拔不出!赤牙心中先是惊诧,继之恼羞成怒,一时焦躁难安。只见他一声吼叫,霍地高举右手;只待右手一落,这些士兵将如虎狼般杀出!鲍叔牙暗叫不好,他见赤牙恶狠狠瞪着自己,正要张口发令!号令一出,便是血流成河!
万急时分,又是一声急响,何方神箭神倏忽飞来,一个横穿,正中赤牙掌心!于是,滴滴鲜血滑落下来,渗入雪地,殷红如梅。军士们忍不住,齐唤一声“将军”,赤牙将带箭的右掌一抖擞,并未叫疼,望着自己的血珠,却忽然冷静起来。“如此神射,若取我命则一箭足矣!此人连发三箭,意在劝我退兵!以箭止杀,用心良苦,真乃君子!可笑我步步紧逼,反不如这无名箭士!”赤牙静静注视掌中之箭,目光反而变得温柔起来,又连连点了几下头;然后左手卡住箭身,微一发力,将箭拔出,面无一丝痛楚。
一时间,双方都陷入沉寂,个个屏息不动,仿佛都在听风观雪。
赤牙策马后退,将右掌攥成渗血的拳头,而后移开视线,凝望远方,呆呆出神。但见风雪更猛,白茫茫、空荡荡的大地。乾坤无语,箭台孤寂,仿佛英雄寂寞,独卧于颖水之畔冰天雪地。赤牙翻身跳下车来,径直走到箭台跟前,满身虔诚,如拜箭神,面向箭台深深地连做三揖;一边行揖一边滴血,而赤牙浑然不觉。礼毕,一跃上车,厉声喝道“撤!”这三十余人旋即消逝在风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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