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箭在弦上
因为镖队伤员众多,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去处,海月便决心在东平城多停留一些时日。
这一日傍晚,海月向老莫要来了账本,仔细清算起了剩余的盘缠。因着她白日里要去帮忙照顾伤员,便只能晚上点了灯熬夜看。
此时,她正翻阅着账本大眼瞪小眼,这几日连同住店和医药的开销一并加起来,竟是如此巨大一个数字。
海月感叹了一句不当家不知当家苦,若不是将这差事接了过来,她竟不知道父亲做这镖头的位子竟要处处思虑周全,真可谓辛苦。
想到这儿,海月叹了口气,为了不使自己再陷入对旧事的回忆中,她强迫自己合上了账本,准备吹灯睡觉。
光影绰约,少女清瘦而挺拔的身影被烛光映在洁白的窗纸上,显得有些孤独。
这时候,她却听得耳边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轻轻的叩门声。
那声音轻地不像是真的要进来,倒像是在试探她有没有睡着。
她走上前去打开门,只见景唐提了一只灯笼站在外面,穿了一件白色绣银纹的长袍,长发柔软地披在肩上,衬的他面庞格外清秀俊逸。
景唐扫了她一眼,脸色微微有些窘迫,将视线移到了一旁。
海月瞧见他神色有些异常,这才发觉自己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纱衣,隐隐约约能看见下面光洁的肌肤。
她涨红了脸,只丢下一句“稍等。”便迅速掩上房门,回头去抓了一件外袍罩上,这才站出来与景唐说话。
“让景大人见笑了。”
她这突如其来的敬语,令景唐颇有些不自在。
海月突然这么有礼貌,倒不是她突然转性了。原来是经历了前几日狼口脱险,她至今想起还有些面庞发烫。
见景唐不发话,海月便试探着问了一句,“原来景大人也有熬夜的习惯?”
“睡不着,想出来走走,看见你屋里灯还亮着,就想着来串个门。”景唐云淡风轻道。
“原来是这样。哦,我才泡了一点茶叶,大人进来坐罢。”
景唐倒也没客气,径直便走了进去。
他拂袖坐下,小心吹灭了灯笼里的烛火,摆弄了一阵后摆在案几上。
他转头看见海月递来的茶,双手接过,轻声道了句谢。形容潇洒倜傥,颇有公子风范。
海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褪去了往日里爱穿的绛色,换了身清爽素雅的来,便心下多出许多好感。但那衣裳通身没有旁的装饰,分明是特意寻来的。
她浅浅一笑,颌首道:
“大人这素服,是有心了。海月代众家兄弟,替亡者领情。”
景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言语间温和了不少:
“我素来敬仰项伯,又晚生一辈,理当如此。”
他停了停,又道:
“今日本是来谢你……那日在前厅说的话。”
说着说着,他有些窘迫地移开了视线,连带着后半句的声音都低了许多。
但海月还是听到了。她定了定神,正色道:“我也是大明人,燕京也是我的故乡。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此简单的道理,想必刚入学的孩童也能明白。”
“叫我景唐就好。”
他突然打断她的话。
见海月还未回过神来,他又犹豫着补充了一句:
“唐刀子也好。随你喜欢。”
海月心里突突一动。不知为何,自从那一日狼口遇险之后,她一见到景唐便总有这样一种怪异的感觉。
顿了片刻,她故作轻松地笑道:
“是。”
景唐垂了垂首,话锋一转问道: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海月起身取来案上的羊皮图纸,照着图上标注的几个记号答道:
“明日我打算带上七八个弟兄,沿着当天那湖水的方向探一探。等摸清楚四周再作打算。我们既然误打误撞到了东平,大可沿着这条路去乌斯藏。往南再走上六百多里,大约就能进了乌斯藏的地界。”
景唐一边点着头,一边低头去看羊皮纸,指尖轻轻在图纸上敲击了两下,沉吟片刻道:“夜袭镖队的那伙人,你可有什么想法?”
海月摇了摇头,将毛笔夹在两指之间:
“镖队遇袭的地方有一片湖泊。看那湖泊的大小不像是乌斯藏境内的塞辽湖。按照羊皮纸上的地图,自东平城以西,六十余里……的确标注了一个无名湖泊,却并没有任何旁的文字……说起来,这无名湖泊方圆百里,都没有任何记录在图纸上的城池或是国度。所以,他们的来历,实在难以追寻。”
“你忽略了一件事。”
“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你师兄项宁为什么消失了?”
“他……”海月脑中电光一闪,惊道:
“师兄平日最是沉得住气,他一定是追查到了那伙人的踪迹,这才不告而别!”
景唐点了点头,道:“所以既然那伙人消失在这片沙漠里,那么意味着这方圆百里,就绝不可能没有人烟。”
海月想起那漆黑的大漠,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她猛然想起来误入狼群的那一夜,那个登徒子说的话。
难道真的是一支死亡军队屠杀他们的吗?
不。这世上压根不会有那样的力量。
海月用力摇了摇头,眼中的恐惧却更甚。
景唐转头望了她两眼,道:“你在想那个人说的话?”
“恩。可是这世上,难道真的有超脱凡尘的力量存在么?”
“没有。”景唐似乎想都没想,便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这样简略的回答,却给了她莫大的安慰。
景唐低头端详了几眼,修长的手指顺着东平城以西的方向慢慢探去,最终停在一个位置。在地图上,那里一片空白,除了层层叠叠的山,便没有任何记载。
“或许,我们该去这里。”
海月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微微一怔,沉声道:
“这儿都是沙漠,没有路。”
“你听说过象泉国吗?”
海月想了想,老实地摇了摇头。
“松赞干布的直系子孙建立在象泉河流域的王国。”
“松赞干布?他老人家殡天怕是已经几百年了罢,他的子孙能欢迎我们么?”
景唐脸上许久不见的笑意悄悄攀上他的唇角,道:“无论如何,总得试一试才知道。”
海月犹豫了片刻,道:
“可是父亲接到的御诏是,护送使臣大人出使乌斯藏。唐刀子,虽然我明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你…...这不是抗旨么?”
景唐挑了挑眉,这丫头教训起他来倒是一板一眼,连抗旨这么大一顶帽子都敢往下扣。
“来不及了。”
“为什么?”
“我这两天逛了逛街市才知道,乌斯藏正发生大规模暴动,闹得不可开交。先前与大明交好的云顿家族也被满门屠杀。天下狼烟纷争,又岂止中州一家。”
海月沉默了,她静静地等待着景唐的下文。
只见景唐的目光渐渐充满了阴霾,眉头也紧紧地锁住。他的目光停留在青海,西宁卫。
“我们最后一次接到战报,是在两个月前。陆良关已经在年前失守。这样来看,不出一年,战火马上就会燃烧到中州大地。到时候,无论我们朝谁借兵,都已经于事无补了。”
海月顺着地图往东去,不由地惊道:“若叛军取下陆良关之后,渡河东进,就是双城、临潼、蒲阳三座重镇。”
“…...一旦蒲阳最后一道防线崩塌,中州之地将毫无保留地袒露在叛军面前。到那时,龙鹰王直取燕京恐怕就像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唐刀子…...”
景唐轻轻恩了一声,算是答复。
“我朝与象泉国,可有来往?”
“西景元年,象泉王曾带领使臣入京觐见。先帝赐座上宾,赠玉龙宝剑,称其为睿王。”
海月干咳了两声,有些哑然。
西景元年……算起来,那是七十多年前的交情,如今还作数吗。
景唐仿佛看出了她内心的疑虑,只道:“虽然年代久远,但总得一试。”
项海月微微蹙起眉头,盯着那羊皮纸上没有勾勒出的形状,不由地陷入沉思。
景唐抬头看了看窗外,一轮月亮渐渐西沉。他泛起一阵倦意,看着伏在案上的海月,心底泛起一丝内疚。
他轻声道:“时辰不早了,明日再看罢。”
海月没抬头,反倒有些兴奋地喊道:“那一日我看见的湖泊,会不会就是象泉湖?”
景唐微微一愣,旋即就着羊皮纸看了片刻。
没错,按照这地图上的路程,方位,那很有可能就是象泉湖。
“倘若如此,那说明我们已经走到象泉国境内了。”
景唐附和道。他脑中回想起自己曾经读过的一本西域地质杂谈。里面粗略描述过象泉国地形,里面提到其背靠象泉河流域,而象泉河则像一根玉带一般围绕在一片绿洲与湖泊旁边。
再一仔细看那张羊皮纸,虽话的有些粗糙,却到底还是勾勒出了一道玉带一般的形状。
他和海月相视一笑,心中困扰多日的难题终于有了一些进展。
“这果然是个宝贝。明日我去市场里转转,看看有没有更详实些的图纸。”景唐站了起来,欠了欠身子道。
“我同你一起去,顺便可以套一套隔壁掌柜的话。”
“为何不套鬼卿的话?”景唐有些失笑,脸上少见地浮现出温和的神情。
海月脑中陡然浮现出那日自己闯进景唐房间的情景,脸上不禁泛起红晕。
“那位姐姐十分机灵,恐套不出什么话。”
“那好。”景唐嘴角依然留着一丝笑,准备起身。
海月小心地用烛火将景唐的灯笼重新燃起来,递到他手上。
或许是因为深思困倦,在接过灯笼的一瞬间,他的眼神有些迷离。他欠了欠身,道:
“你早些歇着吧。”
随即,便踏出了海月的房门。
夜色清朗,仿佛像他来之前的一般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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