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回 恨入骨髓 却生爱怜之心
寝宫里灯火通明,门外的守卫早已被喝退,室内雕床暖卧,锦帐两开,其中一名女子静静地躺着,不是别人,正是鹤云闲。李世民坐在床边,看着鹤云闲眉头深锁,眼中却忍不住流露出爱怜之情,手掌伸了伸,似乎是想要去握住睡梦中的鹤云闲的手,但不过伸到了半途便忽地一怔,缩了回去。
“你是过来要人的?还是过来看我死了没死?”李世民缩回了手,收起脸上的神色,但却并不回头,仍是看着帐内的鹤云闲双颊。“若是看她,并无大碍。要是想看我的尸体,却只怕要让你失望了。”
“她最近心神有些乱。”门口不知何时出现的黑影忽然开口,仍是如旧的装容,黑衣黑帽,教人看不清容颜。“若是怕伤着自己,这阵子就不要再让她进宫了。”
“然后呢?”李世民忽地站起来,转身看向自己的兄长道:“让我再也看不见她?直到你我二人离开这个鬼地方?我受够了!”他忽地咬牙,一双剑眉凝成一团,紧握着双拳恨恨道:“天命!天命!天命!莫名其妙的让我们来又莫名其妙地赶我们走!这算什么狗屁天命!”
李建成并不回答,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床上的鹤云闲,见她红唇如旧,冰颜未改,心中不觉暗舒一口气。他见李世民神情激动,也就不再多问,转过身子便朝门外走去。
“怎么?嫌我抱怨太多,不想听了?”见兄长要走,李世民微微一怔,随机冷冷一笑道:“自己的女人躺在别人床上,你心里倒放得下!”
门口的身影微微一怔,随即停住,隔了十几步的空气显得格外宁静,气氛微微有些沉重,一如桌旁摇曳的灯火。
“你生气了?”李世民见兄长的身影微微颤抖,冷笑一声继续道:“还是说因为知道自己抢了本该是弟媳的女人,心中羞愧不敢...”
桌前烛火一颤,李世民还口二字还未说出,李建成身形早已如电一般扑至,右手紧握成拳飞出,却终是在李世民面前停住,仅有一阵拳风划过,带起李世民额后长发一动。
“怎么?怕你这拳头打在我脸上吵醒了她?”李世民呵了一声,眼睛却直直地看着李建成的眼睛:“来啊,管他历史会变成怎样,打死了我,带上她逍遥快活去!什么天下,什么大唐,统统让他们见鬼去吧!”
“...”
一阵短暂的沉默,李建成终是放下了紧握着的拳头,仍是转身向门外走去。“杜伏威的子嗣已经找到了,不出意外,年末之前解决,到时候准备好你的人过来接手吧。”
“窦建德,杜伏威...”李世民本咬着牙要同李建成争辩一番,但见李建成忽然转身,不由得愣了一愣,半晌方回过神来,本想再说些什么,但见李建成便要走出门外,不由得连忙喊道:“这么久了,你就没想问过我什么吗?关于那个孩子。”
“那是我犯下的错,我不想去想,也不愿去想。”李建成没有回头,但隔了十几步,却能听到他微微的叹息之声。
“你不恨我?”李世民眉头微皱,想要说些什么,但嘴巴张了张,终是没有说出口。
“往事我不想再提,过去的便让他过去吧。”李建成摇了摇头道:“你杀死那个孩子,不管是为了天命还是为了自己,我没有兴趣再问。我不会原谅你,却也不能恨你。”说着又跨了两步,整个人已出了殿门。
“等一下。”李世民见兄长要走,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道:“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问过一句关于孩子的事,难道那个孩子是男是女你都不想知道吗?”
门外的身影微微一动,却又静了下来,沉默无言中似实在等待李世民的回答。
“是个女娃。”李世民叹了一声道:“很可爱的女娃娃。”
“再可爱,如今也早已是黄土之下的森森白骨。刚落草的娃娃,你又如何能下得去手!”李建成没有回头,但言语之中却有微微怒气,说罢这句,纵身一跃,身形已消失在那夜色之中。
“是啊,我又如何能下得去手。”李世民看着李建成消失的方向喃喃道:“我又如何能下得去手呢?”这般说着,眼前却是一阵模糊,思绪一飘而乱,当年的景象,一下子再次涌现在面前。
玄武门之变的当夜。
“她怎么样了?有事没事?”乱军早已被击退,本该喜悦的时刻李世民脸上却是难以名状的烦躁迫切之色。他冲进大院,却因未点灯火,一下子撞上了满身是血的产婆。一旁的将军听到声响连忙点灯,见是秦王,忙跪下行礼。
李世民栈顶身子,见产婆这般心中大骇,忍不住吼道:“她要是有一丁点差池,我把你们统统砍了!”
“产婆刚接生完孩子,具体情况却也不知,不过想来应该无碍。”守门的将军见秦王这般慌张,忙上前回禀,希望能以此安抚住殿下的心情。
“什么叫应该无碍?!”他本以为这番中规中矩的回答能让李世民安定下来,谁料李世民不但没有丝毫冷静,反而一把抓住他衣襟,爆红了眼睛喝问道:“我问你,她到底怎么样了?!”
“殿下息怒,云姑娘无碍,只是刚刚产下孩子,现在身体虚弱,晕昏过去了,只要修养一阵,便可康复。”眼看那将军被他揪着衣襟不敢说话,产婆忙上前跪拜道:“托殿下洪福,母女平安。”
“母女...”李世民听到产婆这话微微一怔,便即松开了那将军的衣襟。他顿了一顿,脸上神情便即平静下来,弯腰扶起那产婆道:“世民莽撞,吓到了阿婆,还请见谅。听婆婆您说,我兄嫂产下的是个女孩?”
“是啊。就在正房,刚洗了身子,待会儿等云姑娘醒了就要抱过去给她看呢。”那产婆见李世民对她这般有礼,不由得欢喜道:“你兄长怎么没来,是不是又在忙抽不开身啊?你这个当弟弟的真好,啥事儿都替你兄长操心。”
李世民微微一怔,扭头看了一眼一旁的将军,见将军微微摇头,当下便明白过来,仍是带了笑容道:“我兄长近来公务繁多,没办法亲自前来,只好叫我这个做弟弟的来了。”
“原来如此。”那产婆笑道:“我说怎么生孩子这种大事儿都不过来,不过老婆子我还是今天才知道太子殿下的夫人是谁呢,想来这长安城里的老百姓里,我还是第一个呢。”
“哈哈,您的确是第一个。”李世民微微一笑道:“累了这么久了,婆婆赶紧回家歇着吧,我派人送您回去。”说着从怀中摸出个银锭塞进产婆的手里。
“不用不用,老婆子我身子骨还硬着呢。”产婆接过银两哈哈一笑,露出几个牙缺。“你们不用管我,我自己能走。”说着又谢了谢,便自行去了。
见产婆出门,李世民脸上的微笑骤然消失,他转向一旁的将军,使了一个颜色。那人登时领悟,带着佩刀便跟了出去,不过一会儿,便听到院墙外产婆喊道:“你...你干什么...”接着扑哧一声,便再没了声响。
“带孩子出来。”李世民冷冷一声,便有侍女从房内抱了婴儿出来。他伸手接过看了两看,脸上表情复杂,并不言语,只是右手却从后背抽出一柄短刀来。刀尖映着一旁的灯光闪闪,缓缓靠近那襁褓中的婴儿。
“你不该来这个世上。”那刀身微微一颤,刀尖便微微刺入那婴儿脸上肌肤,登时之间便有鲜血渗出。似乎是知疼,原本熟睡的婴儿登时便哭出声来,身子也开始来回扭动,李世民一惊,忙撤开那短刀,总算是没在那婴儿的脸上划出一道大疤痕。
“这算什么?求饶吗?”李世民握着短刀看着怀中女婴笑了一声道:“你爹娘可比你有骨气多了。”说着抬头看了一眼正房方向,那里面的鹤云闲此时却还在昏迷之中。
“禀报殿下,已经收拾妥当了。”方才出去的将军此时已经回到了院中,见李世民左手持刀,右手抱着孩子,心中早已明白,因而虽是禀告,却不靠近,生怕再惹出什么差池。
“知道了,你辛苦了。”李世民回头看了他一眼,却又再次将目光射向怀中的婴儿。“秦王府那边怎样?生了吗?”
将军微微一怔,脸上登时显出难色。好在李世民背对着他,并没注意。他踟蹰了半晌,这才鼓起勇气,小声回禀道:“薛万彻带兵攻打秦王府,府内家丁拼死抵抗,这才没能让其得逞,只是也因此没办法派人去请产婆。云锦姑娘虽然产下了孩子,但...但却因为失血过多...所以...所以...”他说到此处不敢再说,忙跪在地上道:“还请殿下节哀。”
“嗯,我知道了。”他本以为这消息对李世民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可没想到李世民只是嗯了一声,便再没了后话。那将军微微疑惑,却也不敢说话,正自忐忑之时,却听那李世民道:“魏勇,你过来。”
魏勇微微一怔,随机站起身来上前。李世民将那短刀扔在一旁,双手捧着那孩子道:“这个孩子不知道名字是什么,也不知道父母是谁,挺可怜的,你替我将这孩子送往别处吧,别让我知道,别让别人知道。”
魏勇心中疑惑,心想你自己亲手在玄武门之下射杀了太子,又派人围住了太子府,若是说这孩子刚出娘胎,还没名字你不知道也就算了,又怎么会不可能知道这孩子的父母是谁?可虽是这般想着,却仍是点头诺道:“属下遵命。”伸手接过襁褓,见那婴儿笑脸圆圆,煞是可爱,只是脸上一点血痕有些美中不足。“好可爱的娃娃。”他心中想道:“想来我家中婆娘也快生产了,却不知是男是女。唉,都羡慕皇家尊贵,可要是换成我,我却庆幸我的孩子是个普通常人。虽不能大富大贵,却也不至于才出娘胎,便与父母生离死别。”这般想着,不由得伸手为那女婴擦去脸上血迹,微微出起神来。
“你在想什么?”李世民轻轻一问,在魏勇听来却如咔嚓一道霹雳一般。他身子一崩,忙道:“卑职...卑职在想,该把这个婴儿送到那里去。”
“那是你的事了。”李世民摇了摇头道:“与我无关,我也不想知道,你自己选择吧。”说着便向门外走去。
“陛下是要回府去看新出生的公主吗?”魏勇抱着婴儿,见李世民出门,忙问道:“属下陪您一起去。”
“不,我要进宫去看看父皇。”李世民并未停步,话音未落,人已跨上了马鞍,扬鞭几喝,身形渐远。
“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部下凑上前来看着魏勇怀中的女婴道:“殿下自己夫人生产他不陪着,却来太子府照看太子殿下的女儿。云锦姑娘虽不是名门,但好歹也是王妃,怎得难产而死,殿下竟然一点都不难过?”
“话这么多,舌头是有多长?”魏勇正看着李世民远去的方向出神,听到属下这般问,忍不住变了脸色怒道:“让殿下听到了,你这脑袋够砍几次?!”
部下讪讪地退下了,魏勇看着怀中婴儿的小脸喃喃道:“唉,也不知这个娃娃日后的命运究竟会是如何。”
马蹄得得,不过片刻时间,李世民已策马入宫。不及更衣,他便径自朝大殿赶去。一路上守卫见状纷纷跪服,太子被杀的消息终还是传入了宫里,所有人都知道,面前这个人,即将成为大唐的第二位皇帝。
“秦王殿下。”正殿平日里窗门大开,此时却一反常态的掩门关窗,两侧侍女护卫见李世民前来,纷纷下跪行礼。
“开门,我要见父皇。”李世民道:“尔等统统给我退下。”
“殿下恕罪。陛下特别吩咐,不许殿下入门。”那守卫道:“殿下请回吧。”
“你们想拦我?”李世民听说李渊不愿见他,本是微微一怔,待得反应过来,登时敛了剑眉道:“你们有那个本事吗?统统给我退下!”
侍卫们面面相觑,踌躇半晌,终是退了开去。李世民哼了一声,便要推门而入,但那手掌还没碰到殿门,便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恭喜你啊,秦王殿下。”
“父皇。”李世民一惊,那手便缩了回去,整个人连忙跪倒在门前道:“儿臣鲁莽,还请父皇恕罪。”
“呵呵,恕罪?你何罪之有啊?你想让我恕你闯宫之罪?”隔了一道殿门,李渊的笑声听起来有些悠远苍凉,只听他忽然沉下声音道:“还是让我恕你的弑兄之罪?!”
李世民无言,知道父皇早已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两旁的宫女侍卫见装早已撤开,此时大殿里外,只剩这父子二人。
“为什么不说话?说话啊!”李渊道:“你来不就是为了讲理由的吗?说啊?!说你兄长想杀你在前,你没有办法才先下手为强!说你的所作所为都是被建成逼的!说元吉是被建成蛊惑想杀你在前所以才会被你一箭射死!”
李世民跪在殿门前,听着里面的怒吼连连,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知道,再多的解释在事实面前都是那么地苍白,再完美的谎话,都改变不了自己朝兄弟射出那羽箭的事实。他只能就这般听着,忍着。
“好,好,好。你既然不说话,那我也不说了。”店内的李渊咳了两声,显然是情绪激动呼吸不稳,顿了一顿才听到他继续道:“你想要的,我给你。明天我就搬出去,你爱怎样便怎样,只是一点,从今往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滚吧!”
“儿臣告退...”李世民静静地将李渊的话听完,缓缓站起身来,脸上无悲无喜,像个木偶一般,对着那殿门又拜了一拜,终是转身去了。
“我回来了。”推开房门是暖暖的温度。魏勇一踏进屋门,便有一个肚子浑圆凸起的女人迎了上来。“今天回来的倒还算早。”
“都跟你说了别乱下床。”见自己妻子撑着大肚子来迎自己,魏勇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担心,他将头盔丢在一旁,一手抱着女婴,一手扶着那女人道:“我不是给你安排的有下人吗?都去哪儿了?又都偷懒!”
“我没事儿!闲着也是闲着,我就让他们都回家了。”那女人扶着肚子,微微有些惊讶道:“这个娃娃是?”
“不是我的。”魏勇见妻子眼神疑惑,忙道:“你千万不要多想,我可没有在外面沾花惹草欠什么风流债。”
“我知道。”妻子本只是疑惑,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将出来道:“就你这糟汉子,除了我看走了眼嫁给你,谁还看得上你?这是谁家的孩子?”
“这个却不能说,不是瞒你,是为了你的安全。我怕知道的人越多越危险。”魏勇扶着妻子上了床将那娃娃放在床头道:“上一辈的孽债,让这个刚出娘胎的娃娃来扛,当真是太不公平了些。”
“莫非这娃娃是太子殿下的...”妻子一语未毕,早已被他捂住了嘴巴,只听魏勇道:“你不可胡说,隔墙有耳,现在又是这般情景,我怕你惹祸上身。”见妻子点头,这才放开了手道:“你先歇息,等夜深了我得把这个孩子远远地送走了才好。”
妻子原本已知道秦王今日的所作,故而此时见这娃娃早已猜到是太子遗孀。他见丈夫这般神情,心中已将那前因后果猜了个七七八八,因而说道:“孩子总是无辜的,希望这孩子日后能平平安安地过此一生就好。”
“是啊,平平安安的过此一生。”魏勇叹了口气说道:“什么也不知道,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匆匆吃过晚饭,有给孩子喂了些粥食,夫妻二人便即上床,魏勇躺在外侧,一面轻轻地抚摸妻子鼓起的肚子,一面又忍不住看向床里侧的婴儿,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去说。
你看着娃娃多可爱?”他妻子怀胎已久,近来每感胎动,心中母性已深,此时见了这婴儿心中如何不喜。“你说咱们孩子将来会是怎样?”
“啊啊,是挺可爱的。”魏勇怔了一怔,茫然地点了点头,又看了看那婴儿道:“咱们孩子应该会是个普普通通的的娃娃吧。”
“不管咱们孩子怎样,我都会好好爱他。”妻子轻轻摸了摸那女婴的脸颊道:“毕竟那是我们的孩子。”
“是啊。”魏勇轻轻揽住妻子道:“毕竟那是咱们自己的孩子,哪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呢?”这样轻轻哄着妻子,脑海中的往事却一下子涌上心头。
“说起来,从他们兄弟反目到现在,也不过才一年多些。”魏勇心中道。
一年前。
“建成大哥恭喜啦!”一年的魏勇还没有留起满脸的络腮胡,整个人看着颇为精神,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正是后来的太子殿下李建成。此时的李建成刚和鹤云闲定了终身,只有几个手下的将领知道此事,大家都是战场里一路走来的兄弟,听到这个消息,又有谁不欢喜,一个个纷纷前来祝贺。“建成大哥不够意思啊,这种大事儿兄弟们今儿个才知道,藏得够深啊。”
“藏得再深,不还是叫你们几个家伙给发现了。”李建成身着铠甲,却没带头盔,想来是刚刚回府。他语笑微微,彬彬有礼,若不是这身盔甲,看他这般模样,只怕还叫人误认成教书先生:“哥几个知道就行了,别在外面张扬。”
“有数有数。”魏勇哈哈大笑道:“怕不是老将军现在还蒙在骨里吧?放心,咱们绝不去打小报告。只不过到时候你俩上高堂,拜天地的时候可得给兄弟我留一杯酒吃啊。现在这天下差不多也定了,说,好日子选在啥时候了?”
李建成眉头微皱,脸上却仍是带着笑容,他伸手朝魏勇胸口锤了一拳道:“臭小子还想找我要喜酒?你家那位这个月底就该过门了吧?先把你自己的大事儿料理好再说吧!”
“哎,你这话说的。俺们这虾兵蟹将的,娶个媳妇算什么大事?”魏勇哈哈大笑道:“建成大哥你现在是天策大将军兼太子殿下,将来等主公一统天下,那你可就...”
“大哥,你在这儿啊。”李世民冷冷的声音忽然出现,魏勇的话说到一半便这般生生卡住,他听到声响,忙转过头来道:“卑职参加秦王殿下。”
“魏将军,我方才在营里找不到你,原来你在这里。”李世民神情冷冷,似是有什么心事,见魏勇参拜,也不理会,只是看着李建成拱手拜了一拜道:“恭喜大哥觅得爱侣。”言语冷冷,竟无丝毫喜悦之情,反倒像有什么怨恨一般。
“世民...我有话想和你...”李建成神情尴尬,本想说些什么,但话未说完,便见李世民转头道:“魏将军,你何不去营里巡查一番,在这里干站着,是有什么事情要禀奏吗?”
“没...没。卑职这就回营。”魏勇一惊,听出李世民话中有赶他之意,因而忙应了一声,便即退了出去。
“秦王殿下今天怎么这么一副神情?”魏勇走出院门十来步,忍不住心中嘀咕道:“怎得看他俩兄弟今天一个个都怪怪的?”这般想着不由得停了下来,想了一想,却又捏蹑着脚,轻轻靠近那院子,想要听听二人之间的对话。
“所以最后她还是选了你?”隔了院墙,魏勇听到李世民冷冷道:“就因为你和她一同上了一次战场?”
“我很抱歉。”李建成的声音有些小,但听起来却甚是坚定。“这是她的选择,也是我的选择。”
“哈哈哈哈,现在你开始跟我说选择了?”李世民仰天大笑道:“现在你不跟我说什么天命了?”紧接着噌的一声,竟是李世民长剑出鞘,直指李建成面门。
“怎么回事?”魏勇在墙外本自听得云里雾里,此时听到刀兵之声不由得大惊:“怎得还动起了手?”这般想着便要冲进去阻拦,但还没来得及迈步,便听到李世民继续道:“好!既然如此,一年之后,玄武门之下,你也不要恨我!”紧接着咔嚓一声,竟是李世民单手一抖,震断了手中长剑。“你夺我所爱在前,我取你性命在后,公平得很!宝剑已断,你我兄弟之情到此为止。今后厮杀,谁也不要心软!”说着啪的一声,将那断柄掷在李建成面前,转身便走了出去。
魏勇正自疑惑,忽地却和怒气冲冲出门李世民撞了个满怀。他心中有鬼,脚下无根,被李世民这么一撞,一个七尺大汉竟一下子给撞倒了去。李世民见魏勇鬼鬼祟祟,脸上登时生出火气,但忽地微一回头,随机便将那脸色压了下去,只是哼了一声,拂袖去了,只留下魏勇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今日之后,你再见我却也难了。”李建成走出门来,见魏勇倒在地上,便即上前将他扶起道:“只怕以后再不能以兄弟相称了。”
“殿下,刚才秦王说什么玄武门...是什么意思?”魏勇眉头微皱,整个人疑惑不解道:“难道秦王殿下也喜欢...”
“够了。”李建成打断魏勇,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只淡淡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知道越多,对自己越是不利。你这便去吧,今日所见之事,万万不可与他人提起。”又叮嘱了他一番,这才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去了。
转眼夜已入深,见妻子已睡,魏勇便抱了那孩子独自出门,策马行了不知多久,便已到了城门前,守夜的将士见是将军,连忙开门,他也不理睬,只是一人策马出城,也不知又行了多久,方才来到一片密林之前。
“别来无恙啊。”林中一声干咳,微微有些怒气,魏勇眉头微皱,勒马停住道:“我不是来抓你的。”
“自然,不然我也不会大半夜冒着这么大的危险在这儿等你。”那声音继续说道:“只是你叫我在此等候,我却不知是何缘故。所以嘛,人心隔肚皮,还是要做好万全之策。”
“咱们好歹也是一起征战过沙场的,算得上是患难之交了吧?”魏勇下马,哄了哄怀中的婴儿抬头道:“这么多年的交情,还是信不过我?”
“太子和秦王的交情不比咱俩深厚的多?”那声音凄然一笑道:“结果呢?若不是我早有提防,只怕现在对着你的就只剩下我的脑袋了。”
“我有事求你。”魏勇不愿再和对方胡扯,只摇了摇头道:“你是太子的手下,咱俩虽然各事其主,但终归是兄弟一场。现在太子已死,他的孩子我不便收留,你既然要离开长安,就带着这孩子一起走吧。”
“孩子?”那声音微微有些诧异,顿了一顿方道:“没错,若是算起来,当真便是这一阵。太子的孩子还活着?”
“是个女娃。你若不愿带她走,那她留在长安迟早是死路一条。”魏勇道:“如何?你怎么说?”
林中忽地一亮,想来是有人点着了火把,不过一会儿,便看到一位中年男子缓缓走出,看他模样,却不知是将军还是谋士,紧跟着身后一名车夫拉着马车,模样微微有些惶恐,想来是看到魏勇身上的盔甲和佩刀的缘故。
“秦王居然没下杀手?”那人接过孩子喃喃道:“可怜的孩子,刚出生就没了父亲。”
“罗艺,你我相识一场,有些话我要和你说上一说。”魏勇看着面前的男子道:“你为人精明,重情重义,但谋术不高。太子大势已去,天下终是秦王的天下。我劝你带着这孩子远远地离开长安,好好去收心养性过清闲日子,当真如此,也算得上是你的福分了。”说着从背上取了包袱道:“银子不多,一点心意。希望你好自为之。”
“收心养性?”那人冷冷一笑道:“说得轻巧,难道太子殿下便白死了吗?!”他说这话时语气颇沉,怀中女娃听到声响,一下子哇哇大哭起来,几声哭喊,却是身后马车门帘微微一动,探出一个小脑袋来。
“进去!不许偷看!”那人喝了一声,登时吓得那孩子缩回脑袋,不一会儿,马车里也传出哭声来,只不过那哭声一高一低,想来里面竟是有两个孩子。魏勇听到哭声忍不住眉头微皱,问道:“谁的孩子?”
“与你无关。”罗艺回过头来看着魏勇冷冷道:“你是秦王的人,咱两个以后注定做不了朋友。”
“我猜,刚才那娃娃是苏兄弟的孩子吧?”魏勇淡淡问道:“想不到你竟救出了这孩子?”
罗艺低头不言,算是默认,见他这般,魏勇微微一笑道:“做不了朋友罢了,至少不要再做敌人。长安不宜久留,你这便去吧,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后会有期...”罗艺本还要和魏勇呛话,见魏勇这般微笑,不由得一下子卡住,不知说些什么,半晌了方才摇头喃喃道:“后会有期,便是敌人,后会无期,还是朋友。你想和我做朋友,还是做敌人?”
“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魏勇道:“至少现在咱俩还是朋友。领兵打仗时候是朋友,吃肉喝酒时候是朋友,现在是朋友,将来也是朋友。”
罗艺看了魏勇一眼,眼中悲色一闪而过,相要再说些什么,终是没能说出口,只是叹了一声,转身上了那马车。那车夫见状,也跟着上马,挥鞭呵斥,驾了那马车折头而去,不一会儿,那车马已远远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点。
“后会有期...后会无期...”魏勇看着罗艺远去的方向喃喃道:“后会无期。”
独马百无聊赖,孤行便显路遥,来时不过片刻的路程,此时回去竟生生行了快两个时辰。待得入城之时,头上明月已挂正中,长安千里夜色,此时一染清辉,路如曲水屋如银,其中孤马如舟,载一怅然客,悠悠入城,随水而动,不知要漂往何方。
忽听得一阵骚动,魏勇一惊,登时从沉思之中醒转。他抬头看去,见是一队铁骑浩浩荡荡奔驰而至,片刻已经奔至面前。那领队之人他认得是秦王府的一个副将,因而忙问道:“怎得半夜这副装容?是要去抓乱党吗?”
“原来是魏将军。”那领队副将见是魏勇,忙勒马行礼道:“回禀将军,属下是要出城拿人。”
“什么人?竟然还要这般大动干戈连夜出城搜捕?”魏勇微微疑惑,心想秦王殿下未免做事太不留情,有道是树倒猢狲散,如今建成太子已死,他的手下一日之间早已四散奔逃溃不成样,高祖如今只剩他秦王一个子嗣,这天下不传给他却又给谁?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对建成太子的手下赶尽杀绝呢?这般想着因而问道:“是秦王下的命令?”
“不不,是秦王殿下的孩子被人劫走了。”那副将答道:“秦王现在还不知道。”
“孩子?是云锦姑娘的孩子?”魏勇微微一惊,登时想起先时密林之中罗艺马车里的婴儿哭喊之声。“什么时候丢的?”
“具体时间属下却也不知道。”那副将道:“当时云锦姑娘难产而亡,众将士又忙着抵抗薛万彻的乱军无暇顾及,便只留了产婆在屋内看护,待得击退叛军,又忙着增援秦王,以至于竟忘了此事。等一切处理妥当,众兄弟打算回府搬运尸体之时才发现那产婆不知被何人杀了,新生的婴儿也不知去向。”他说到这里脸现忧色道:“秦王殿下虽不待见云锦姑娘,但好歹也已行过夫妻之礼。这孩子怎么说也是皇家血脉,要真找不到了,只怕属下这一帮兄弟都落不了好下场。秦王殿下待人一向仁慈,想来只有太子殿下的残部才会行此手段,如今长安城大大小小已被兄弟们搜过了,若不再城内,那定是已经逃亡城外了。我这得带着兄弟们分追各个大道,沿路访查才是,却不知将军有没有什么线索?”
“这我却不知。”魏勇眉头微皱道:“此等大事,片刻不能耽搁,这样,你们速速出城搜查,我这便去见秦王,虽不能给你们免罪,但好歹也能稳住秦王殿下,给你们多争取一些时间。”
“如此多谢将军了,事不宜迟,属下这便去了。”那副将本自烦躁,听魏勇说要给自己求情,不由得感激涕零,拜谢了一番,却又不敢再多耽搁,因而便带着众人匆匆出城,只留下魏勇一个人在那大街上出神。
“看来,今日的恩恩怨怨,要拖到十几年后了。”魏勇叹了一声,呼喝一阵,那马便飞驰而起,带着他直奔皇宫而去。
马蹄如飞,青石长街又无行人拦路,不过片刻时间,魏勇已飞驰至秦王府内。下马入门,两侧守卫纷纷列队行礼。魏勇眉头微皱,并不说话,因为他隔了院已远远看见,秦王殿下正独自坐在栏下出神。
“魏将军,这么晚了你来作甚?”李世民脸上无悲无喜,只是看起来微微有些麻木,映着灯火更绝诡异,不似是人,竟像是个扯线木偶一般。
“卑职...卑职...”魏勇本想禀告孩子被抢一事,但一瞥之间已看到了屋内云锦姑娘的尸身,他想起与妻子的对话,忍不住心里一酸,因而说道:“生死无常,人各有命。希望殿下节哀顺变。殿下的孩子,属下们竭尽全力一定会找回来。”
“我不悲哀。”李世民微微一笑,笑得有些勉强,说道:“只是一下子没了兄弟,没了妻儿,现在连父皇也不愿见我。有些...有些...”说到这里却不知该说什么。
“那个孩子...”魏勇见李世民这般,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试探性地问道。
“随他去吧。”李世民摇了摇头,伸手拿起地上的酒壶饮了一口道:“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乏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卑职告退。”魏勇拜了一拜,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退出了秦王府。上马回头,对着那明月叹了几叹,终是挥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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