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43
暮秋玄月的秋猎是件大事, 大周虽重文, 但也重蹈前楚朝的覆辙。是以在开国之初，太祖便定下来在苏合围场, 霜序秋猎一说。于玄月时，领上六品之上朝臣王族, 浩浩荡荡前往。
苏合围场于金陵之北，被称为皇家猎场。一年之中也未有秋猎这些日子能热闹些，往日并无人敢涉足。
因着深秋以及并不靠近北方草原，这儿的猎物大多是掌管此地事宜的官员在秋猎之前，早早地将猎物投放进去的。大多是些兔子，鹿，野鸡等, 因怕皇帝或其他贵人不慎被伤，那些凶猛之兽一贯是不被纳入选择的。
总归也就是讨个彩头。
金陵城里长大的公子哥儿，朝堂之上侃侃而谈的文臣, 虽说是君子六艺, 但哪有那么多剑术高超之人。
宋朝唯也觉得是如此。
例如说她父皇就是个不擅此项的人。每年秋猎都是对着远处随意放一箭，再带着他那一众与他一样，手无缚鸡之力的臣工们去溜溜马, 多溜几日，顺便瞧瞧年轻人的活力，这秋猎也算是过去了。
无趣是有些无趣。但宋朝唯还是十分喜爱这日的。
诸人都要骑马, 连带着她也能碰一碰她那红色小马驹了。
这一年的秋猎来的人不算少, 但宫里也就她与太子来了。
一来是其他活着的皇子皆在边远之地, 回不得京。二来，其余两位公主都已择定好了夫婿，该些日子便要出宫了，大公主宋习贤是皇帝替她指的，并不是她心心念念的段彦，而是另一位有些平庸，但也算过得去的礼部侍郎之子。而二公主择婿择定的是翰林院编修，是今科探花，瞧这是比宋习贤的还要落魄些。但二公主很是满意。
因着在今年便要离宫，忙得很便也不曾来了。
但无所谓她们来不来，宋朝唯也不与她们一块儿玩。
她在第一日便找到了宋宴华，两人凑在一块儿絮絮叨叨说着话。
宋宴华是会骑射的，但宋朝唯的小马驹连兔子也赶不上，于是两人便都作罢，也懒得动。只坐在小山丘上看太阳，好不安逸。
宋朝唯便同她说起了那两位姐姐的婚嫁之事，笑着问，“过些日子也该华姐姐了，华姐姐可想好了要什么样的夫婿。”
“最好能弯弓射大雕的。”宋宴华笑眯眯地说，“你呢？”
“我不急的。”宋朝唯十分无所谓道。
“你那彦哥哥及冠了，你当真不急？”宋宴华调侃道。
“好没意思，真没那心思，华姐姐可不必再讲了。”宋朝唯耸肩说。
宋宴华便讲：“你没心思，只是整个金陵都在传呢。”
“说来说去也没人信，也就不说了，总归我自己晓得便是了。”宋朝唯叹了一声，无风不起浪这一句，话是这样说的，但她也实在搞不明白，她同段彦之间到底能有什么风浪。
看着宋朝唯愁眉的模样，宋宴华也收了调侃的心思，认真道，“还是需得好好查看，传来传去，对你的名誉总是不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缠着他呢。”
“没事做的闲人就是爱讲闲话，有什么法子，嘴长在他们身上。”宋朝唯自然也知道，流言猛于虎这句话并非是无稽之谈。是以那日在茶馆之时才会令大理寺严查那一事。
但大理寺至今也没查出个眉头，除了包庇那老汉的官吏在皇帝这儿被除名外，其余的一概查不出来，只说是那些子地痞流氓闲得慌编排皇家故事。
而且那一事，还是碰巧被她听见了才能去抓人的。否则平白无故，谁晓得是谁传出的话风，又是谁编排出来的故事，总不可能见着人便抓起来吧。
名不正言不顺的自然不行。
但她又能碰见几回。
宋宴华也明白，深觉金陵这风气不好，但也实在无可奈何。只能盼着上头那两位，早日解决了。
两人正想说些别的话，却听得身后又有娇声传来。
“想不到在这儿竟能碰见殿下与郡主。”
这声音有些熟悉，宋朝唯一听便觉得有些不妥。
侧头一看，正在颔首行礼的人，果然是穿着一身月白骑装的袁昭娉。
宋朝唯侧首同宋宴华交换了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然后心里头十分不乐意地讲，“免礼吧。这儿的日光极好，袁姑娘好兴致，孤与郡主也晒够了，便不与袁姑娘作伴了。”
袁昭娉盈盈起身，含笑问道，“殿下这会子就走吗？还想同殿下说几句话呢，前几回碰见殿下都是匆匆一面的。”
宋朝唯总觉得这姑娘听不懂人话，但为了维持住自己在外的名声，于是又像很有耐心的样子，点了点头。
“适才来的时候还碰见了蛇，殿下小心些，不若还是上马回去得好。”袁昭娉笑着提醒。
宋朝唯心想什么蛇大深秋的不睡觉，实在是没事寻事，闲得慌，“多谢袁姑娘了。”
说完也不久待，牵着她的小马驹与宋宴华一块儿走了。待到离了袁昭娉几仗远时，她才对宋宴华说道，“我现下实在不喜欢她，这人八字与我不合，每次碰见她都没什么好事。”
宋宴华心想袁昭娉看她当做敌人，自然是不合的，但也没细讲，只问：“离她远些便是了。她说前几回碰见，你同她莲花宴后还有碰面？”
“我也想离她远些，也不晓得为什么，次次出门都能碰着她，实在不走运得很。”宋朝唯十分嫌弃道，“前些日子中秋遇着她了，上回段彦及冠，我在蒋国公府又遇着她了。但我想着同她说话定没好事，于是都寻个由头先她一步走了。”
宋宴华忍着笑说，“你们还真是有缘分得很。”
宋朝唯便唉声唉气继续说，“这一回又同她说了话，还不晓得还走什么霉运呢，可愁人。”
“呸呸呸。”宋宴华便往地啐，讲道，“说什么瞎话，咱们还怕她不成。”
宋朝唯心想，人的确是不怕的，但是霉的确是有些害怕的。
她漫不经心地乱想，忽觉得踩着了什么东西，低眼一看，枯草里头竟是红黑色的蛇皮，显眼又有些恶心，不由得就惊叫了一句，再忙不迭往后退了一大步，离着那些东西远远地。
宋朝唯并不娇弱，也不是个看见了什么活物就要往后退的人。
只有一样，只要瞧见了，必然是两眼发昏的。
这便是蛇了，无论大蛇小蛇，俱是如此。
“怎么了。”宋宴华听见了声响，便回头去看，看见那蛇皮也拧眉，疑惑道，“这个时候，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在。”
宋朝唯摇头，她也想不明白。深秋时节，做什么还会有这样的东西。这和春蝉一样，都是不该存在的。
“你上马吧，免得待会儿再碰见了，怪恶心人。”宋宴华想不通，只能这样说。
“只能如此了。”宋朝唯叹。
她骑术不佳，且今日她牵着的是小马驹，便只能坐到宋宴华牵来的马上。宋宴华是个烈性子，这马也不走寻常金陵贵女作风，瞧着便不是什么温柔和煦的马。
然而马主人还在，再如何的凶悍也能避退二分。比起那没有主人，又恶心至极的蛇来说，宋朝唯觉得马匹极好。于是就着宋宴华的手上了马，坐在上头都有些摇摇晃晃的，勉强才能稳住了心绪。
“你瞧，我说了吧，遇着她必然是要走霉运的。”胆战心惊的宋朝唯恶狠狠地想。
“是了是了，下回咱们瞧见她就走，半句话也不与她说。”宋宴华无奈地跟着说，又叮嘱，“你可坐好些，等会儿掉下来可有的你疼。”
烈马像是能听懂主人的话，为了表明掉下来的确很疼，甚至还动了动仰仰脖子之类，让才坐好的宋朝唯又乱了心跳，平息之后再次觉得袁昭娉不是个好东西，遇见她必然是会倒大霉的。
宋宴华瞧着她的模样，没忍住微笑了笑，接着便牵着她的小马驹跟着一路慢悠悠地走。
大约走了一会儿，瞧着前头像是有人影，于是问宋朝唯，“你看，前头是不是有人？”
宋朝唯听了便也顺着往前头去看，没想着竟然瞧见了个意料之外的人，唤了一句，“舒参政。”
站在她旁边的宋宴华便奇了，疑道：“你怎么认识参政了。”
宋朝唯一噎，瞧着小马驹的眼睛，纯真又无辜的模样，她想了想，也义正言辞道，“前一回他吃茶没有钱，我替他付了，于是便认识了。”
“竟是如此啊。”宋宴华自然是相信了。
而远方被宋朝唯唤了的舒参政在她喊话之前，便已瞧见了她。也正是因为瞧见了她，这才走到这边来的。
只看着小姑娘身子在马上跟风里的细草一样，左摇右晃的，很是让他心惊。
见她还想纵马过来，心里更是如弦一般紧绷。
而在瞧见了那右侧泛着冷光的箭头之时，弦便已然断了。
不由得就坏了往日里的风度与稳重，出口扬声惊呼。
“闹闹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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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猎是个好日子。
只是今年的秋猎不太好。
跟着皇帝出行的朝工，瞧着皇帝听了一个快马加鞭的侍卫传来的话后，竟忘了自己是个不善马术的人，纵马扬鞭，歪歪扭扭便往营地跑去，一瘸一拐地让一众跟皇帝一样不会马术的朝臣心里很苦。
是跟上去摔死呢，还是不跟上去被怼呢。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让皇帝如此大惊失色。
而等他们到了营地，听见外围传着的消息时，心里也有底了。
还好皇帝没有摔倒，不然在枯草地上爬的身影一定不好看。
还好他们只是见识了皇帝不能直视的马术，若是见到皇帝那狼狈模样，指不定要被怎么样穿小鞋呢。
也好还没有碰上皇帝与太子两马相撞的模样，不然实在是……自戳双眼来得好。
太子与皇帝一块儿怛然失色，连带着令百官瑟瑟的事，说出来的确是桩大事。
清河公主遇刺了。
皇帝与太子的确该急，该失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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