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0
忽略了刺来的如芒在背冰凉目光,在宋朝唯同太子离去后,舒庭冬坐了下来从容不迫的用了一个烤肘子。
文雅的人做什么都好看,即便是吃烤肘子也是行云流水,优雅得像是在泼墨写意。
烤肘子香软,对他来说有些太过油腻。对于宋朝唯的这个口味喜好,他其实有些不解。这样腻人的东西,怎么能吃得那样香,跟瑶池蟠桃似的爱不释手。
但从他知道清河公主是他的闹闹后,所有的疑惑便不算疑惑了。
他这些年外派异地,却也知道金陵帝王的清河。传闻之中这位殿下最是端雅清贵,一举一动俱是仪态万方的皇家典范。而他的闹闹,体贴善良,脾气却实在算不上好,娇蛮缠人。同传闻里的殿下,一个是冰一个如火,一方为山之稳重,另一方是水的灵动。这两个人虽为同一人,性格却实在是大相径庭。
端贵的公主殿下其实是位话痨,没有一点儿臣民心里的清冷模样,那她爱吃烤肘子又有什么值得臣民惊讶。
舒庭冬想着她的一举一动,又十自顾自地笑了笑。
旁边立着的老东家冷眼瞧着他又是皱眉又是笑,只觉得春风扰人,把好好一个清清白白的参政老爷折腾成了失心疯。
却听见皱完了眉笑完了的舒参政,迎着惠风而立,说着:“走吧,回府了。”
老东家眼见着不远处国公府里的下人都要拿着扫帚出来赶人了,还想着要不要开口提上一句,边听见了这话,霎时放下了吊着的心。
他只是个小老百姓,在钱塘县卖烤肘子,生意前些年都还算不错,只是后来,钱塘也同金陵一般兴雅,便没多少人吃这个,日渐冷淡起来。而他也慢慢老了,但儿子健壮,本来往昔同现有的收入也供他们一家老小了,虽萧条羞涩了些,但也不至于捉襟见肘。
而天总有不测风云。他那独子忽大病了,钱塘县最有名气的大夫看了都直摇头,用光了所有钱财也不见好。家徒四壁,病也不好,他垂垂老矣,妻子早丧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病来如山倒,心下焦慌,将屋舍良田全部转卖了,也不见得天意有半分怜悯。
而便是在那样的束手无策下,是这位舒大人雪中送炭,才令他绝渡逢舟。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这位大人也还不是参政,只是一个中元不久的状元郎,其实也无多少钱财,却还是伸手帮扶了他,送去了治病的钱,寻来了最好的大夫,并让他们住进了舒府,为他做事。
这位舒大人他也认得,是隔壁卖草鞋的卓主簿的侄儿。寒窗苦读,生得极好,是钱塘县许多姑娘的梦中人,却寡淡清冷的很,面对那些或娇美或高贵的姑娘,话都不曾多说几句。
甚至于面对主簿家里的表妹,也是如此。那小姑娘也爱吃肘子,却从没见这位表哥同她出过门上过街,小姑娘话语里都不曾提及半句。实在是冰壶玉衡,不同流俗,却也最是冷心冷情。
那会儿他还想,多亏了自己手艺好,才能绝境逢生。只是不曾想到,这样一位风光霁月的人物居然也喜欢吃他做的烤肘子,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可是进了舒府,舒大人从没有吃过一次他做的烤肘子。
大人喜欢的一直都是厨房王大妈做的杏仁鱼片。
于是他被王大妈嘲笑了好几回,说就这本事还要同她抢夺厨房火勺,他每每都被王大妈说得哑口无言。
舒大人不吃烤肘子,却也让他做过一两回。
他记忆犹新的是延载九年的那个中秋。
那年的中秋佳节月光格外明亮,皎月也生得极好,珍珠光辉白玉盘。
而那一晚他正同王大妈一块儿看月亮,便听得舒大人贴身小厮的口令,说要做一个烤肘子送去。
他心想着终于轮到自己表现的时候了,只一定要把内内外外的体面都拿回来,无论床头床尾都要让王大妈刮目相看。于是耗费所有精力,做出他这辈子烤得最好的一个肘子。
亲自呈上去,放在了舒大人面前的石桌上。
老东家还没忍得住,偷偷回头瞧了一眼。
那位清冷自矜的大人目光比月色还寒,如蟾宫而来的嫦娥眸中一般凄苦。
阖家欢聚的日子里,他孑然一身,满身寂寥。
和秋风一样萧瑟。
看着桌上的烤肘子,却没有任何动作,望去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位久别难寻的情人,在诉说什么凄风苦雨的情话,又有怎样遥不可及的故事。
老东家不懂,只觉得铺天盖地而来的悲伤像是要将自己淹没。
而他尚不是局中人,只不过是看了一眼。
后来他同王大妈在房中念叨这事,说舒大人不珍惜他制成的烤肘子,白白让烤肘子在秋风里变冷,而烤肘子素来是要温热才好吃,最好还要有些儿烫嘴。
王大妈大大咧咧地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他剥好的瓜子仁,拿着掌勺惯了的手,锤他像是在砍大白菜一般顺手,不屑而轻蔑的说:“你以为大人和你这粗枝大叶的土鳖大老爷们一样啊!只能看见你那烤肘子?谁稀罕啊,人家那是忧郁,寄情给物,懂吗?你不懂吧!土老帽,明天继续给我洗白菜。”
于是他便不再想,愤愤不平地说不洗,接着就被王大妈拿着鸡毛掸子打了一顿。
而日子慢慢过,府里又有新人。
隔壁的官家老爷买进府的是说书先生,或摆上一个戏台仿着建出梨园,里头住着的便是伶人戏子。
这位舒大人买进府的却是制桂花糕点的因为太甜了,店铺倒闭关门的钱掌柜;风筝制得不新颖,没有了生意的赵大爷;还有老东家的熟人,他最讨厌的人,尖嘴猴腮的那会儿店铺在他对面,抢了许多生意去的酸辣粉面冯掌柜。
而隔壁的官家老爷,早些年成了婚,还要纳上一两三位美妾,将家里折腾得红红火火。
这位舒大人……
娇妻美妾都没有便算了。这么多年,府里连个倒水的小丫鬟都没有,便有些过分了。多地升迁流转,府里唯一两位女性,一是做的一手好吴郡菜的王大妈,另一位不说也罢,膀大腰粗力气比男人还要大几分,同王大妈是老姐妹,王大妈的鸡毛掸子也是从她那儿拿来的。
算了不说也罢。
总归那会儿大家伙都觉着他有什么不可言说的顽疾,老东家联想这当年钱塘的旧事,便也觉得这位不近女色,没有一点儿风月的舒大人,可能真的有顽疾。为此老东家还同王大妈打了一架。
王大妈死死维护老爷的清白,说着神仙老爷不娶妻一定是在等烤肘子姑娘,骂老东家这个老货懂个芝麻雀儿。
结果自然是老东家输了。
好男不同女斗,老东家觉得。
窝里争斗休止,舒大人却十年如一日。
清白得像是一抹白月光,身边没有过一个姑娘,而府中连一位年轻婢女都不曾有。
清白的舒大人带着老东家一块儿回了府。他外派归京不算久,却有自己的府邸,还是皇帝亲赐的。
有个人正在门口候着他,是跟了他多年的小厮,名为书达,远远看见他来了,疾步迎了过去,神色有些儿的异常,在他身后低声说,“大人,成国公府那儿又有人来了,说是国公老爷想见您,这一会必得您应了才回去。”
舒庭冬才见得心上人,听了这话眉眼里的喜悦也并未被这倒霉事儿压了下去,清隽的眉目只是疏冷了几分,他也不急,平淡说:“应了,说明日。”
书达有些惊异,没想到他会应下,这位大人一贯是冷石心肠,水火不浸的,却也不发问,:“那我去回他。”
舒庭冬点了点头。
春日之后便是盛夏,从他回到金陵起,该来的便总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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