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
那双雪色绸缎裹成的软底绣花鞋,落在了清扫无尘的青石板上。再接着便是曳在地上的月白色裙摆。宋朝唯轻抚了抚袖口别致的瑞云纹理,银线微微有些凸起,拂过指尖也留下痕迹。她起步,从乾清宫大门而入,前往泰安殿。
崔公公口中的李尚书与舒参政自然要被她途中经过。
李尚书出自陇西李氏,名门望族,同皇室王族还有些牵扯,这位李尚书的妻子便是宋朝唯的叔祖父平王之女安德郡主,是以他也算得上宋朝唯的表姑父,如今已是不惑之年。但尚书与参政均是二品,清河公主却是正一品。公主为君,朝臣为臣。是以两人均颔首行礼。
“下官见过殿下。”
宋朝唯莞尔启齿:“无须多礼。”
虽说有着远远的亲属关系,但同天子皇室攀扯关系的人实在太多。李尚书同夫人外派,不常见到,宋朝唯不认识也是常事。李尚书同她也不算亲厚,行了礼便准备告辞。
擦肩而过之时,宋朝唯忽然停下了步子。
她微微侧着头,看着李尚书旁边的人。因是天家女儿,尊卑贵贱,他不曾抬起头。带着官帽的脑袋垂着,只是看着地上有些许绿蔓的青石板,即便那一双如雪的鞋落在了他眼前,他也只是定眼瞧着鞋上珍珠微微晃的模样。
端严而又恭敬有礼。
宋朝唯便抿着樱桃似水润微红的唇儿轻轻笑了,她生得仙姿佚貌,隐约有些出尘的姿态,笑起来也像是湘江畔立着的天妃,或是巫山深处的瑶姬贵女。
她含着那些笑意,温声细语:“参政,珩玉佩反了。”
时人皆道,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而佩玉又有诸多礼仪在其中。
舒参政转瞬便抬起了头并眼,甚至不管那些君臣尊卑,只看着眼前女子的一张脸。忽然开口,嗓音沙哑而低沉,话语之中是隐忍深藏着的颤抖:“殿下可见过吴郡钱塘县十五的明月?”
宋朝唯却并不回话,只嫣然一笑,翩然离去。
舒参政目光不离她,紧追着想要获得答案,直到那月白色的背影似月光般掩入了重重云雾之中,全然消失他也不曾回过神来。
隔壁立着的李尚书便觉得疑惑了。他低眼一看,他的这位同僚参知政事的腰上,明明就是和他一样的花犀,哪有什么佩玉!
或许是病恹恹的公主眼花了。
他没当一回事,四十多岁的大老爷们不知道年轻人的故事。扯了扯他认为同是大老爷们的参政,以为参政和自己一样是被公主年纪轻轻坏了眼睛的事情而震惊,因惧被公主或是那位宠爱公主跟什么似的帝王抓个现行,试图用善意唤醒隔壁的参政。
这位和他一样外派归来不久,清冷自持的参政终于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回过了神。
两人这才结伴走出了乾清宫。
威严显赫的皇宫富丽堂皇,实在太大了,尚书觉得自己四十岁尚且还能走一走,五十就大约是不行了,基本上只能和隔壁魏国公作伴,趴着来上在太和殿上早朝了。
………………
宋朝唯挥退了崔公公和她身边的从月。独自一个人走入了泰安殿。
尚书与参政刚走,殿内仿佛只有皇帝一人。宋朝唯步伐轻盈,软底的绣花鞋踩在光鉴照人的琉璃地砖上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沉重落脚想要有点儿声响,结果依旧是无果。
于是她重重咳了一声。
“这是不是朕的闹闹回来了呢?”帝王的声音在一个紫檀木风生鹤跃的屏风后面传出。
“不是,是世上最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的女儿,世上最清雅高洁的清河公主回来了。”宋朝唯凛然端声说着。
“好好好,那边请世上最高洁的公主快入座吧?”皇帝也随她一般,端着声音说话。
“那好吧。”宋朝唯像是妥协一般说着。
她从屏风后走出,直往椅子上一坐,桌案上摆着的是皇帝为她早就备好的瓜果点心。
无一不是精致到了极点,也无一不是宋朝唯往日最爱却又总被禁口的。
“还是父皇好。”她那秀致清丽的脸上露出了璀璨的笑容,对着皇帝像是三春四月的阳光,灿烂得令她身上素带着的仙家气息都少了几分。
“只能吃三块。”皇帝将她那灿烂的笑与宜人的话收入怀中,然后冷酷无情地开口。
改口竟然这样快,于是宋朝唯将点心往前一推,小巧的嘴巴一撅:“没意思……一回来就管这管那的,显然就是见不得我回来。还说什么想我,明明就是盼我走,父皇都如此,再没人疼我了。”
她说得凄惨,眼里还隐隐弥出了水光,柔柔弱弱的模样即便皇帝知道这是伪装,见了多次也免不得软了心肠。
“乖啊心肝儿,咱们不吃这个还能吃别的。”皇帝忙从书桌前起身,走到了她面前,将点心推到她眼前,又说:“咱们每日吃三块,明日也还可以继续吃。”
天子君王,也在爱女面前慈父温言。
然而宋朝唯是什么人。
她别过头去,不看桌上香甜软糯、清爽可口的点心。只从腰间掏出了绣帕,微微点着眼角,娇软的声音说着:“今日是今日,明日是明日,今日事今日毕,怎么可以一概而论。父皇就是不想让我尽兴。”
“不不不,不是的。”帝王想辩驳,又发现他女儿说得话,全都是道理,甚至让他都哑口无言了,于是他只能说:“咱们还可以吃别的,好不好啊?”
温声细语,像是哄小孩一般。
宋朝唯提着眼角看他,软糯的嗓音,似是雀跃,说着:“那我想吃宫保野兔,滑溜鹌鹑和豆沙凉糕。”
她体弱多病,即便如今长到了十六芳华,也依旧是需得精细调养着,虽不必日日服药,但也是马虎不得的。饮食方面更是如此。偏她又极爱咸辣的重口,更喜油腻。皇帝有一回被她折腾来折腾去,耳根子磨软了,便让她吃了一会。
结果便是令太医院人仰马翻。
自那以后,无论宋朝唯再如何的祈求或是恼怒,他都承着,却从不答应她这个请求。
今日也自然如此。
于是就被恼怒的女儿,拿了糕点糊了一脸,为显威仪的唇上龙须都粘着软糯的糕点。
若是朝工在下,定然会把笑憋坏了。
但是没有,四下只有他和他的小女儿。
小女儿站了起来,娇娇气气的一声冷哼:“我去找哥哥!不要你了!”
……
皇帝陛下发现他儿子就是个坑爹的。
本来他都没想到这一茬,没想到便是不会让女儿看见,女儿便不会说起红烧兔脑。偏偏儿子说什么摆着糕点,远途归来的妹妹一定会开心,然后就会说他体贴,和他更亲近,说不定还会用她香香软软的小嘴亲一亲自己的胡须,还可能会留下来陪他用一顿膳。
毕竟女儿长大以后,就一直声称自己要做一个天下人敬仰的高贵高洁的典雅公主,不能再让父皇抱抱了,也不会和父皇用膳,让父皇夹菜了。至于亲亲就更是没有了,甚至还阻止他这个父皇亲她的小脸蛋,说什么要威严,要有气势。
所以皇帝陛下对于自己亲儿子所说的种种,的确是满含希冀。
结果就是这样。
讨好是没有讨好的,甚至惹怒了这个小祖宗。
胡须是没有碰到小嘴,还碰了女儿素爱的糯糯糕点。
留下来用膳是没有用膳的,甚至于说了几句话就去找哥哥了。
皇帝深深觉得,果然还是事情太少了,功课也不够多,这个庙里待久了的儿子,居然还会坑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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