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拉仇恨
热情洋溢的开学氛围,被楚玄公主这样一搅和,立刻有点低气压,幸好郭贵妃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听到楚玄的话只是微微一笑,说道:“那也罢了,不过本宫却不能不来,本宫知道你们姐妹要进学,好几天没睡好了,就怕缺了什么短了什么的。”言下之意,仍旧是我统驭六宫我怕谁的态度,郭贵妃道,“太后不在,本宫摄六宫事,少不得要多操心了!”
皇帝后宫中没有皇后,因此后宫之主其实还是皇帝的生母卢太后,公主和伴读们进学之前,本该去晋见太后的,但是卢太后信佛,这些日子去宫外的慈恩寺静修去了,虽然也有太子妃,但太子妃显然不愿抢了郭贵妃这位实权派的风头,所以晋见的事竟免了,沈岫也就暂时没能见到这位礼法上的外祖母,血缘上的姑外祖母。
这时一声通禀,郭贵妃死咬的后槽牙立刻松开,满面喜容,因为楚玉公主到了。
一群丽容华服的宫人,拥着楚玉进来,饶是沈岫上辈子没少去博物馆参观那些凝聚着古代人民智慧的珠环玉钏,锦缎纱罗,也被楚玉这一身打扮惊艳到了。
单是那条裙子,就是此裙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色彩鲜艳到让人眼花缭乱不算,关键你根本不知道这条裙子到底是什么颜色,日光下是浅粉,阴影中又似深玫,正面看是百蝶穿花,侧面看又是缠枝牡丹,这样一条裙子,该用什么样的珠宝来配它,也就不必说了,总之楚玉公主赤金翠玉,琥珀猫眼地戴了一头,她一走过来,就好像打开了一口珠宝匣子!
楚玉公主是最后一个到的,想必这也是有意为之,不然怎么显出她天之骄女的款儿来,她旁边站着的那位穿浅杏薄衫的姑娘应当就是潘紫薰了,形容畏缩,神情怅怅,显然还没有从前几日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她站在那里,还不及楚玉公主的贴身宫女碧莲有精神!
郭贵妃看着女儿的满面慈和顿时跟换了个人似的,问道:“怎么这就急急地赶来了?母妃不是说过,吃了饭别立刻就走路,当心伤胃!”
楚玉道:“没有走路,软轿把我抬到流芳桥边儿上的!”
含烟阁建在湖面上,只靠流芳桥与外界相通,流芳桥太窄,软轿是抬不进来的,楚玉公主要是不下轿,除非让轿夫从湖面上飞过来!
郭贵妃这才罢了,众人皆已到齐,这时一起去了含烟阁的二层,公主们上课就在这个地方。
二层的屋子极为宽阔,摆了十七八张红木雕漆桌子,除了公主和伴读上课所用的桌子,还可以放她们的文具零食和杂物,每张桌子也极大,反正公主和伴读在上面开个小宴都足够了,绝对不需要在桌子上划三八线抢位置。
沈岫和楚惜公主坐好,笔墨之类自有青若和青花替她们两个摆好,旁边还贴心地放了一条打湿的手帕预备给她们擦手,上辈子寒窗苦读了十几年一直是自己动手整理文具的沈岫,一下子还有点不太适应!
郭贵妃今天原本想扮慈母的,结果被楚玄一句话打回原形,慈母是没资格当了,只得转变身份,变成视察工作的领导,她抚了抚腕上的翡翠镯,笑道:“你们姐妹今儿进学,皇上很欢喜,本宫也很是欢喜,往后你们姐妹在此要好生读书,守望相助,虽说女孩儿并不以读书作学问为主业,但公主们是龙孙凤裔,几位伴读也都是世家贵女,知书识理也是少不得的,所以宫里特意为你们聘了学识渊博的薛大家为师!”
沈岫习惯性地想鼓掌欢迎,这才想起这里不流行这套,公主和伴读们起身,向薛大家行礼。
这位薛大家沈岫听父亲说过,她是先帝的昭容,祖父和父亲都是当世大儒,家学渊源,先帝当年就是仰慕薛家诗礼传家,才特意下旨让薛家女儿入宫,不过薛大家这容貌……实在过于平淡了点,当然了,当然,娶妻娶德的嘛,诸葛亮不嫌黄夫人丑,梁鸿也没嫌孟光长得丑,见色起意的男人都是些凡夫俗子,可惜,先帝好像正是这些凡夫俗子中的一员。
薛大家一直不受宠,也没生育子女,尽管如此,先帝对她是极为礼遇的,仍旧封到了九嫔之一的昭容,正二品,也很好地笼络了薛家以及薛家的门生弟子,这件事充分说明了先帝在好色之余不忘国事,是个理性勤政的好皇帝,至于喜欢美女嘛,这很也很正常,沈岫见了帅哥还想多看两眼呢,难道要求先帝去当柳下惠。
先帝去世后,薛大家这样的无子嫔妃理该出家为先帝祈福的,但当今皇帝钦佩薛大家的才学,将她挽留下来,留在宫中做公主的师傅,毕竟大梁朝女子受教育水平普遍偏低,想找个靠谱的女老师可不容易。
既然介绍了老师,郭贵妃这个领导就该把话题转移到大家欢迎薛老师讲几句话,勉励勉励同学们之类的地方去,毕竟在含烟阁,主角是薛老师,但郭贵妃显然没有换女主的意思,而且非常体贴地把薛老师的开学致辞也代劳了。
说着说着,郭贵妃妙目一溜,目光停在了沈岫的脸上,启唇笑道:“我看从咱们这里五位公主算起,再加上五位伴读,论容貌,谁也没有沈家姑娘长得美,往日咱们只说楚玄是个美人儿,把京城的贵女都比下去了,如今看来,竟比沈家姑娘还逊一筹!”
沈岫顿时想说你吃饱了撑的吧,看来刚才楚玄揭你脸皮揭得太轻!在这种公开场合给人拉仇恨,除非是傻子才听不出来,再说郭贵妃这一招挑拨手段也不咋高明,楚玄公主明显跟郭贵妃不对盘,就算她贬低楚玄给沈岫拉仇恨,只要楚玄没傻到家,也不会上她这个套。果然楚玄就跟没听到这话似的,手里一直在摆弄她的九连环。
不料郭贵妃还不算完,又对身边的宫人道:“把本宫的翠玉戒指拿来,赏给沈家姑娘,这丫头实在很投本宫的眼缘!”
郭贵妃今天做事的确太过急躁了,她委实是被早上楚玄揭短揭得五内俱伤又不得不忍了这半日,如果不在离开含烟阁之前扳回这一局,接下来的几天她得失眠!
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扯上沈岫,郭贵妃原是觉得沈岫刚刚从边远地区吴州来到京城,又是个未出阁的腼腆姑娘,不过给她拉点仇恨,还是披着赞美的外衣拉的仇恨,当着这么多人沈岫能怎么样?
要是沈岫蠢,就把她的糖衣炮弹当成大白兔奶糖直接吃下去,就算沈岫不蠢,听出她是在给自己拉仇恨,想也不敢对位高权重的贵妃娘娘还嘴。
沈岫的确没有还嘴,她只是给郭贵妃讲了个故事:“《世说新语·贤媛》中说,许允新婚之夜嫌弃新娘子长得丑,埋怨妻子说,妇有言容德工四德,你有几种?许允的妻子说,我所缺少的只有容貌,但是士大夫有百行,您有几种?君子百行以德为首,但是夫君您好色不好德,也是有所欠缺的呀!娘娘因为臣女略有姿色而赏赐臣女,这样的赏赐臣女实不敢领!”
郭贵妃今天出门真是没看黄历呀!先被楚玄那个死丫头当面揭短,现在又让沈岫噎了个绝倒,要不是她涵养好,几乎要口吐白沫了!
“哼,我母妃赏你是瞧得起你,真是不识抬举!”楚玉的霸道口吻真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还没等沈岫用和蔼可亲的态度教导一下这位公主,郭贵妃已经喝道:“楚玉!不许胡说!沈姑娘说得有理,是本宫疏乎了,来人,取十只翠玉戒指来,赏给公主和几位姑娘,这点子东西不值什么,你们只管留着赏人吧!”
郭贵妃能在宫里摸爬滚打这么久,混到统摄六宫的地位上,智商情商就不是白给的,刚才她是一时急躁看错了沈岫,但立刻就转圜过来了,她女儿糊涂跋扈,她可清醒着呢,今天这口气是不忍也得忍了,来日方长,她才是统摄六宫的贵妃,怕什么!
郭贵妃终于带着她那堆莺莺燕燕走掉了,薛大家从刚才开始,面对着这一幕幕的好戏,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这边人一走,薛大家走到讲案之前,轻轻翻开书本,道:“咱们今天讲《礼记·檀弓》,先来看这一句,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之爱人也以姑息,这句话的意思是,有德行的人爱护别人是依道德去开导他,品行不好的人爱护别人却是对人姑息迁就。”
如果说薛大家的姿色像白开水,她的内涵气质就绝对是营养丰富地牛乳燕窝,还是血燕,公主们刚刚进学,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沈岫可是受过各种教育经历过各种老师的,其实一般情况下,老师的水平鉴别比人心鉴别可容易多的,鉴别人心需要时间,日久见人心嘛,老师的水平如何基本上一节课听下来就能大致有数,薛老师绝对属于那种有内在魅力的老师,而且,薛老师一上来就讲《礼记》中的爱人以德,恐怕就是对郭贵妃的种种表演很是不屑。
明明不喜欢,却仍旧喜怒不形于色,只用最含蓄的方式表达个人的感情倾向,这是薛大家的风格,这种风格源自她的家学,教养,更源自她几十年郁郁不得志的宫廷生活。
在这方面,肚里没有几两墨水的郭贵妃明显不如才女薛大家,知识就是力量,这不是句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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