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岁
查到了林知悦的情况，对方尚未苏醒，去了也见不到。
摸摸叶葵的脸，王雪松问道：“饿了吗？”
“……嗯。”
带到路边卖凉皮的小店，看小家伙吃完，送回去。单车只能坐一个人，男人先把儿子送到熟识的朋友那。骑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九龙湾。
叶葵的爷爷奶奶出来，看着穷酸的王雪松，连句客套话都没有。
只把孙女抱进去。
男人也没说话，推着单车离开。
小胖丁偷偷朝他挥手，可惜对方已经离开主干道，没看见。
偌大的客厅，灯火辉煌。
老两口坐在那，面容严肃，仿佛庙里的神像。
问半天，什么也没问到。让她以后不要把穷鬼往家领，站了站，去厨房热碗油炒饭，丢到叶葵面前。
“饿了吧？吃完睡觉，明天还要上课。”
油炒饭里的鸡蛋黄还没熟，湿湿的，沾着饭粒。用勺子拨开，喂一口到嘴里，咸得难受。小胖丁什么也没说，吃完东西，把碗送到厨房。按点洗洁精洗干净，才出来。
平时母亲不在。
爷爷奶奶就算在家，也很少做饭给她吃。
爷爷总说，要是个儿子多好。
奶奶附和，女儿随便养养，反正大了也要嫁人。
小胖丁看着被水弄湿的衣服，伸手抹抹。一想到妈妈以后再也不会回来，缩着脖子，慢慢爬上楼梯。
没有人帮她换衣服。
没有人给她讲故事。
以后，她只能自己照顾自己。
吸吸鼻子，笨拙脱掉外套。钻进被子，只露出个脑袋偷看窗外的星光。时间慢慢流逝，月亮东升西垂，此刻正对着这小小的一团，无限温柔。
夜里一点。
眼皮很沉，可是只要闭上眼睛，黑暗便会来袭。夹杂着刺目的红，在她的世界翻滚煎熬。
叶葵皱着脸，起身，抱住小美人鱼的童话书。
幻想自己变成大海里无忧无虑的小美人鱼，和母亲快乐生活在一起。
如此。
黑暗中，便有了光。
虽然是虚幻的光，不过，好歹能凭借着度过漫漫黑夜。
晨光照进。
稀释女孩眼角的泪。叶葵悠悠醒来，下意识叫了声妈妈，然后目光落在空荡荡的花瓶，发愣。
奶奶过来喊了一声。
胡乱绑起头发，带到楼下，厚着脸皮请隔壁邻居帮忙捎到学校。
对方和叶家几乎没讲过话。
正要拒绝，想起媳妇昨晚说，隔壁的女人叫男人打进医院，现在还没醒过来。看向老人旁边的女孩，头发乱糟糟的，垂着脑袋。
心软了，便唤她过来。
叶葵看一眼奶奶。
老人急忙把她往前推，笑道：“这孩子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连谢谢都不会说。”
对方眉头一皱。
将孩子放上车，摆摆手，送到学校。
叶葵到的很早。
早到教室门都没开，玩了两回滑梯，便钻到树林里去。
小池塘里，青蛙叫个不停。
地上有几只已经死去的蝉，捡起来，仔细观察。最后坐到花坛边，搓泥球。玩着，玩着，等到泥球放满两排，肚子饿了，才想起这会儿该开饭。
揉揉瘪瘪的肚皮。
吸吸鼻子。
不知道小朋友们在吃什么。
忽然。
对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紧接着，王嘉予钻进来。看到她，松了口气，“小葵，你吃过饭了吗？”
小胖丁背着重重的书包。
点头的一瞬，失去重心，结结实实摔个狗爬。
王嘉予啊一声。
扶起她，看着破皮的眼角和鼻子，心中难过。抿嘴，拿出中饭省下的香蕉。看她吃得香甜，恨不得去抢一车香蕉。
小胖丁吃完，想起妈妈说香蕉皮不可以乱扔，就乖乖放到书包。对王嘉予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去看妈妈？”
“我爸说，等你妈妈好了就行。”
“可是，可是，万一妈妈不会好，那我是不是就见不到了？”
王嘉予心里一咯噔。
觉得她逻辑满分的同时，又感同身受地难过起来，他也好久没见妈妈了。
两个小萝卜头，一个比一个低沉。
路过的屎壳郎都不敢从他们面前推球，只能绕道。不过，也可能是被叶葵霸凌已久，惹不起躲得起。
微风吹过。
绿莹莹的小树林，落下一片青黄不接的叶。
秋天要来了。
王嘉予鼓起胸脯，扳过叶葵的脸，郑重道：“小葵，我们拉过勾，一定会让你见到妈妈的……”呼呼喘两口气，眼睛发亮，“我现在就带你去，好不好？”
叶葵长大以后，看过一次《龙猫》的重映版。
很温馨的故事。
很冷清的影院。
黑暗里，有人昏昏欲睡，鼾声大作。
她坐在最后一排，银幕的光影不断掠过。看着两位小主人公坐上通向医院的猫巴士，泪流满面。
儿时并不觉得痛。
或许时间一直切割着神经，信息经由反射弧，需要很久很久，才能到达彼记忆的彼端。
那时的世界，崩塌得悄无声息。
开学第一天。
叶葵没来上学，王嘉予也早退。
中班的老师很是服气。最服气的还是上课时间，冲进来个男孩，直直走向最后一排，根本不把她这个老师放在眼里。
“喂，你哪个班的，怎么混进来的？”
对方根本不理。
甚至连个搭理的眼神都没有。
发现书桌里空无一物，一拳垂在墙上，离开。
班霸钟松波天生喜欢这种欺凌霸世的调调，小声道：“王嘉予早上还在，中午跑出去，就不见啦。”
陆星游看了小胖一眼。
小胖销魂地趴在桌上，回味半小时。
这种让人瑟瑟发抖的眼神，真棒啊。
通知保安，在幼儿部附近搜索，有任何蛛丝马迹都要报告。
司机在前面开车，通过后视镜不断打量他的脸色，担心道：“直接介入不太好吧，少爷，那毕竟是她的家人。手心连着手背，怎么会把孩子关起来？”
帽子遮住全脸。
只能看到微沉的嘴角。
他不说话，静静盯着空气里浮沉的尘埃。
车一到地方，停下。
后面的四五辆安保车也一同刹车，保镖跟在他身后，摁响门铃。
叶家两个老人隔着对讲系统，问他是谁。
陆星游低声道：“开门，你儿子在我手上。”
门，慢慢打开。
手指微动，示意人去搜。一圈下来，为首的壮汉冲他摇头。陆星游很烦躁，非常烦躁，一脚踢碎花盆，冷笑道：“人呢？”
“什么人？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你孙女。”
帽子压得很低。
两人只能看到他的下巴，斟酌道：“上学去了……我儿子他……”
不等说话，男孩便带人离开。
也不管身后的人如何追问、吵嚷。
开玩笑，他可没心情关心蛆虫的死活。更不想让这种垃圾脏了手。
刚上车。
接到学校那边的消息，在小树林搜到个儿童书包。里面除了课本还有块香蕉皮，书本上写的名字，歪歪斜斜是叶葵。
“监控显示，两个孩子偷跑出学校，往正阳路那边跑去。”
“怎么跑出去的？”
“西门栏杆的缝隙太大。”
“……给我封了！”
-
报警，调出沿路的监控，陆星游急匆匆赶过去。好在小萝卜头再快也是用腿，刚到医院门口，陆星游也赶到。
解开衬衫扣子，微扯。看到医院门口徘徊的王嘉予，怒从中来。
一掌，拍他脑门上。
摁住。
冷笑道：“喂，小子，是不是觉得我很好惹？”
左脸正中一颗黑痣。
垂着眼睛看人，又丧又邪。
王嘉予猛地站住，只觉得脑门上的手越收越紧，好疼。刚到医院门口，叶葵就看到自家表姐。风一样跑过去，拦都拦不住。
他等在这里，担心她出来找不到路。
伸手，去掰陆星游的手腕。
孱弱的身板，还有点营养不良。黑且细的手臂和陆星游有力白皙的手腕，形成鲜明对比。无力挥两下，勉强碰到对方。
断断续续道：“你放手，小葵，小葵还在等我。”
化身魔王的家伙蹲下来，笑了一下，“你想把我的人，拐到哪里？”
“……呃…………”
下巴被捏住。
又酸又痛。
王嘉予颤颤巍巍伸出手，又打了他一下。看着浑身黑气的陆星游，丝毫不退。
虽然弱，但是够倔。
“她……才不是你的。”
小葵是他的英雄。
他的。
-
林喜然领着叶葵从医院出来，买糖吃。
小家伙东张西望，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外面围着一群人，议论纷纷。
五大三粗的家伙买完东西便多嘴一问，发生什么事。超市老板放下抹布，啧一声，叹息道：“刚才，就在这，一个半大娃娃让车撞飞，那响声，大着呢。”
“怎么会？”
林喜然撇嘴。
医院门口限速，慢得跟乌龟一样，还能撞飞？
“哎，那车送病人进来，还闯了杆，你说是真的假的？”
“这么倒霉？”
“可不是？我看那小孩哥哥抱着弟弟，往医院去。孩子脑袋蔫着，怕是出气多进气少。”
又说几句。
林喜然才牵着叶葵往回去，唠叨道：“以后别一个人过来，外面危险。你这么小，像刚才那个可怜的小孩一样，姑妈醒过来不得哭死。”
口无遮拦的，也不知道是在提醒小表妹，还是在咒她。
小团子心不在焉。
撇开表姐的手，肚子往前去。
“哎，你干嘛？”
“嘉宇……我要找嘉宇。”
不懂她什么意思。
粗枝大叶的林喜然扛起小家伙就往里去。手上还拎着两包可以用来跳绳的橡皮糖。她不知道，叶葵只吃一根，另一根是留给个小男孩的。
男孩皮肤黑黑，牙齿很白。
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
总是喜欢黏在她身后。
-
陆星游坐在手术室门口，捂着滴血的左手，看着匆匆赶来的王雪松，嘴唇微抿。
手指紧紧捏着裤腿，脸色铁青。
男人扶着墙坐下。
看见他，勉强道：“是你送嘉宇进来的吧，谢谢，谢谢……”
没一会儿，穿着高跟鞋雷厉风行的女人赶来。二话不说，给了男人一巴掌，狠狠瞪半天，带着哭腔道：“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男人去抱。
女人挣脱开，又打了一巴掌。
陆星游看着天花板，冷冷的白光灯照得包括医护人员在内的每一个人，都像濒死之人。冷寂的世界里，只有响亮的巴掌声。
啪。
啪。
……
一共扇了二十三下。
女人才平静下来，甩了高跟，坐在地上哭。
王雪松脸肿得老高，两鬓生些白发，看着比妻子大一轮。呼吸声很重。
穷酸，忠厚。
富贵，刻薄。
老天最是坏心眼，就喜欢让南极和北极相遇，夏日和冬雪团聚。
巴掌停了。
可是清脆响亮的声音仍旧在脑海回荡。陆星游感觉那些耳光，都打在自己身上。应该说，他恨不得那些巴掌都打在自己身上。
这样，心就好受些。
好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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