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岁
叶海阳伸手,给了她一巴掌。
吼道:“我是你父亲!”
力道太大,小胖丁往后倒去,坐在地上也不哭。摸摸红肿的脸颊,站起来,不再管心爱的芭比娃娃,一步步从楼上爬下去,抱着林知悦无力的脑袋。
“妈妈——妈妈——”
女人头上流出大量血,漫过眼睛,顺着脸颊,低落在木地板。脸色苍白如纸,随女儿怎么呼唤,一动不动。
惶惑、愤怒都消失了。
此刻,表情平静,仿佛陷入沉沉梦乡。
叶海阳这才慌了。
和父母说两句,逃出家去。
奶奶轻手轻脚从楼上下来,看着满头鲜血的儿媳妇犯了难,和老头小声道:“要不再等等,要是醒过来……说儿子推她,那可怎么办?”
叶葵背对着窃窃私语的大人,不停去堵洞开的伤口。
不要流了。
求求了,不要流了。
她从没见过这样多的血,却很清楚,一分一秒,一点一滴,流逝的,是母亲的生命。瞥见林知悦手里捏着电话,红着眼,将手指一根根掰开。
“妈妈,你要乖哦,小葵找哥哥来救你。”
哽咽着,给陆星游打电话。
陆星游能救她。
也能救母亲。
单纯的孩子,直觉依赖第一个想到的人。
嘟嘟嘟——
嘟嘟嘟——
……您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小胖丁揉揉眼睛,想把模糊视线的泪水全都抹掉。握着手机,蹲在地上,如同蜷起的刺猬幼崽。
哥哥。
快接电话。
哥哥。
快接电话。
哥哥,哥哥……
我的妈妈要死了。
女人的脸凉得厉害,叶葵伸手去焐,就像冬天妈妈给她焐手一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电话打了进来,林喜然咋咋呼呼道:“姑妈,你们什么时候到,我好去接。”林知悦要回娘家,提前和家里人说过。
“喜然姐姐……呜……救救,救救妈妈。”
“……你别急,怎么回事?”
叶葵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妈妈流了好多血,我按不住……”
救护车到达时,林家人也到了。
身强体壮,常年练田径的林喜然率先冲下车。林家舅舅扶着父母,急急忙忙跟在后面。叶葵的爷爷奶奶,躲在楼上,不肯出来。
医护人员拿着担架,着急大喊,“病人在哪里?”
林喜然的暴脾气上来,拍两下,没人应,后退两步就要撞。
忽然。
门开了。
满身鲜血,个头尚小的女孩穿着睡衣,出现在众人面前。
叶葵外婆当时就受不了,晕厥过去。
“爸,你和妈还是在车上吧,妹妹那边……我去看。”
男人忙道。
刚装修没多久的别墅,很整洁。米色窗帘,各色干花,漂亮的水晶灯造型不一,点缀在大厅各处。
林知庆目光扫过,知道是妹妹的手笔。
心想。
果然落到这地步。
她当初要嫁,家里拦着。倒不是因为林知悦身体不好,生育困难。而是因为叶海阳本身不是个东西。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林知悦,男人晃了晃。看医护人员上前操作,将人带走,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林喜然抱住叶葵,不许她跟着去。
小家伙哭得断气。
眼泪跟珠子似的,根本砍不断。
三分像父亲,七分像母亲。叶葵的脸和妹妹的重叠,恍惚间又变成叶海阳的样子,林知庆心中发冷。
当初若不是为这个孩子……也许现在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男人振作起来,陪着上车。握着妹妹的手,苦笑道:“你如愿了吗,阿悦?”
-
重症监护病房。
林知悦尚未脱离危险。
医院一角。
除了林家人,熟识的亲朋也都来了。众人聚在一起小声议论,感叹当初看着长大的孩子,怎么落得这个下场。
陆星游查到消息,急忙过来。
林喜然是认识他的,走廊上碰到,点点头。陆星游便拉着对方问,“叶葵在哪里?”
“还能在哪里?”
冷笑一下。
发现自己的态度很可能被记恨,又补充道:“在家。”
“我去找过,没看到。”
皱眉,仔细想哪里不对劲。
男孩恍然。
是了,那天看到的只有两个老人在客厅吃饭,并没有看到其他人。如果叶葵还在家,那一定是躲起来。
小胖丁看着虎,自闭起来,也相当可怕。
“那林阿姨……好些了吗?”
林喜然深出口气,“好什么好,等我找到那个男人,不扒了他的皮!”
咬牙切齿,声音又大。
一个女孩子这么凶悍,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五大三粗的林喜然毫不介意,端着水瓶离开。
-
陆星游路过。
正好听见林家人说起叶葵。没有听人家事的爱好,但是涉及到宝贵的大力金刚丸,想了想,停下步伐。
男孩戴着帽子,头低低的。
站在墙边。
“小悦成这样了,要不,这孩子我们接回去养?”
亲戚纷纷附和,都说小孩太可怜。才这么大点,看见亲妈躺血泊里,得有多大阴影。
林知庆摇头,不赞同。
“妈不在了,还有爹,叶海阳总不至于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养。”
林老太虚弱道:“她是我外孙女,我要养,谁也别拦着。”
母子二人针锋相对。
一直没说话的林老头,开腔,“法律上,父母健在,轮不到我们插手。先让叶海阳带着,等小悦醒了再说。”
老头是家里的主心骨。
一发话,没人敢反对。
小胖丁的外婆只能低声哭泣,埋怨儿子和丈夫,把她的小宝贝疙瘩留在狼窝。
林喜然接完水回来,看陆星游仍旧杵在路边,奇怪道:“你怎么还没走?就算从ICU出来,你也见不着我姑妈。”
男孩直起身子。
莫名其妙,低声道,“我养吧。”
慢慢走开。
最稀罕她的人,现在躺下了。
就由他来吧。
反正小家伙跟个垃圾桶没区别,什么都能吃,好养得很。
林喜然啧一声。
骂道:“神经病。”
-
湖滨公园。
下午五点。
吃过饭的居民纷纷出来,民族舞、交谊舞,各占块地方。
音响放好,人聚过来,开始广场舞大比拼。
叶葵从家里逃出,走啊走,到了这儿。鞋扣崩掉,只能光着脚坐在台阶上,茫然看着人群。
卖烤肠的餐车,扩音喇叭响亮。
“两块钱一支,两块钱一支。”
从对面慢悠悠过来。
香味像是有生命一般,自顾自钻进鼻子。
咕咕咕——
两天没吃饭,肚子好饿。
舔舔嘴皮,想起妈妈的脸,小脑袋缩在两腿间,抱成个球。呜呜呜——如果不是周围太嘈杂,一定有人能听到她在哭。
许久许久。
久到嘴唇干裂,眼睛发涩。
抬起头来,便看到王嘉予站在面前。男孩比半个月前看着黑,头发剪短了,穿着短裤凉鞋,像个地里来的泥孩子。
一说话,洁白的牙齿和肤色形成鲜明对比。
把叶葵吓得打嗝。
“小葵,你今天怎么在这呀?”
明天就开学,王雪松领着他刚从乡下回来,赶过来买文具。这附近有家批发店,比学校旁边的便宜。
女孩眼睛红红的。
鼻子破皮。
一说话,就是浓浓的哭音。王嘉予张张嘴,拽着塑料袋坐在她旁边,费力从裤兜摸出方纸包。小心翼翼打开,送过去。
“这是豆面龙须酥,可好吃了。”
王雪松带回来五块。
他吃了一个,便没再动。倒不是不好吃,而是想留给她。
小胖丁擦擦脸。
捏一个,急急忙忙塞嘴里。
鼓囊囊的腮帮,看着特别可爱。
王嘉予在衣服上蹭掉手汗,轻轻帮面前的小炸毛抚平发丝,轻声道:“慢点吃,小心粘牙。”
连续吃了两块。
女孩捏着糖,不再动。脑袋又埋在腿间,轻声啜泣。
后背微耸,弱小又无助。
王嘉予想问她的脸为什么肿了,想问她为什么哭,想问她怎么不回家。肚子里憋了许多问题,最终只是轻拍小胖丁后背,什么也没说。
太阳完全西沉。
远处的大厦映着最后的日光,既颓又美。
王雪松骑着叮当作响的单车过来,唤王嘉予回家。
“爸,这是我同学……”
男人踢下脚架,放好单车,问道:“小妹妹,你怎么还不回家吃饭?爸爸妈妈呢?”
叶葵恹恹抬头。
圆圆的眼睛里,泪水混着余晖,如琥珀,似金水,比亮晶晶的大厦还让人移不开眼。
“叔叔,我要找妈妈,你能不能带我去找妈妈?”
王嘉予听了,心中难过。
眼巴巴看向父亲。
和妻子分居已久,懂事的儿子从没说过想妈妈。但是王雪松心中明白,哪有孩子不想妈的?
摸摸小姑娘的脑袋,温柔道:“你妈妈在哪?”
“妈妈……妈妈被爸爸推下去,流了好多血。后来舅舅把妈妈送走了,那个车……会闪灯,还会叫。”断断续续,说着说着眼睛又含满泪水,扯扯王嘉予的袖子,“嘉宇,没有妈妈,以后我是不是就和胖胖一样,没有家了?”
胖胖,就是他们常来喂的橘猫。
深受附近居民喜爱,但就是谁也没把它带回家,一直在公园流浪。
王嘉予抓抓脸。
梗着脖子。
男人深出口气,“你妈妈电话呢?”
“在我的通话手表里……手表让奶奶收走了。”
这就不好办。
王雪松站起来,让儿子陪着小姑娘,自己到边上去打电话。先是联系学校,而后找卫生局的朋友帮忙,看能不能查到。
下乡前。
也算有个一官半职,就是不知道现在还好不好用。
男孩掏出纸巾,帮她擦脸。擦着擦着握住小胖丁的手,认真道:“我们会找到你妈妈的,我保证。”
“真的?”
叶葵伸出小拇指,“不许说谎哦。”
他抿着嘴。
轻轻勾住,翻过大拇指,按在女孩柔软半透明的指尖。
命运的线,烙在一起。
王嘉予听到自己说:
“谁说谎,就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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