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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第三章

  宣和殿,秦飒刚坐定,门下省就传了一筐新奏折上来。

  秦飒随手翻开一本,是京东二路(齐州)的安抚使上奏说原齐州一带旱情严重,恳请户部拨款救灾。下面已有沈伐的批注——派官吏勘察赈灾,另派工部兴修水利。

  “每次一有灾情就想着拨款救灾,寡人拨了那么多次款,派那么多人过去挖渠通运河,也不见有效果传回来啊。”秦飒皱眉,将折子扔去一边。

  李福贵报说礼部尚书觐见。

  秦飒回想片刻,记起是那位在朝堂上无惧沈伐威严,仗义执言的孤胆英雄,道:“宣他进来。”

  赵洪先进殿行礼。

  秦飒问他:“赵尚书,你今日在朝堂所言,可是出自真心?”

  赵洪先抬头直直望着她:“启禀陛下,微臣所言句句发自肺腑。”

  “你可知,你今日这话,在沈相和其余各部尚书看来,是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如今在这朝堂上,除了沈相党和韦司空所护的中立保守党,你如今已是独自站了一队。”

  “微臣一心只为陛下只为大梁,并无队可站。”

  “哦?”秦飒挑眉,将那本扔远的奏折重新拿了回来,提了朱笔正要批示。

  “陛下!”赵洪先向前一步,猛然跪下:“韦司空年事已高,又是虚职,未掌大权,朝堂如今已是沈相党一家独大。臣斗胆,恳请陛下亲政,重掌大梁国事。”

  “爱卿快请起来。”秦飒停下笔,半是欣慰半是无奈看着他:“寡人亲政之心早有,但眼下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他沈相不放权,寡人又从哪亲起呢?”

  赵洪先依言站起来,慢条斯理道:“陛下自幼拜于沈相门下,多年师生情谊,亦不忍强逼沈相放权。”

  秦飒:“……”寡人忍心,寡人不求亲政,寡人只求沈伐无权。

  “依臣之见,陛下亲政宜循序渐进,臣请奏秋试便是如此。先文后武,层层递进,逐步专权。”

  秦飒手肘支在案上,拖着腮:“话虽是如此,沈相会愿意松口么?”

  “世人皆有弱点,亦有喜恶,陛下投沈相所好,拿捏其弱点即可。”

  秦飒又问:“爱卿可知沈相有何喜恶弱点?”

  “臣暂且不知,但臣已派人暗中调查,相信假以时日定能探得。”

  “……”所以你就是来向寡人打个嘴炮表忠心是吗?秦飒无声叹气,摆手道:“爱卿为国为民之心,寡人已知,便依爱卿所言,循序渐进,投其所好为上。”

  赵洪先慨赞大梁有望,双目含泪告辞。秦飒扶额拭去不存在的冷汗,终于将朱笔批下。

  正要换一本时,沈伐提了新一筐折子上门。

  秦飒朱笔一扔,倚在靠背:“门下省今儿个是缺人手了么,居然敢劳烦沈相贵足。”

  沈伐知道她是早朝的气还没消,由着她口头消遣,将案上的折子归类放好,道:“陛下捡了要紧的先批复。”

  秦飒有如一拳打在了棉花里,霎时没了兴致,她摸摸鼻子,坐直身,捡了本折子开始批阅。

  两人将两筐折子看完,已经是夕阳西下。

  秦飒伸着懒腰,就着余晖看沈伐的侧脸,觉得顺眼了不少,又想起赵洪先说的那番话,清了清嗓子壮胆道:“沈相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沈伐收折子的手一顿,抬眼朝秦飒望去:“陛下为何这样问?”

  “嗯……”秦飒答得一本正经:“寡人想了想,沈相委身帝师多年,寡人一直未送过沈相什么东西,今日想起,便想送一送。”

  沈伐又问:“陛下为何忽然想起?”

  “寡人想投沈相所好。”秦飒满脸坦然:“所以沈相就说说想要什么东西吧。”

  沈伐敛了神色,默不作声,在秦飒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又开了口:“陛下,微臣喜欢惊喜之物。”

  “啊?”秦飒呆愣当场,哑口道:“寡人……寡人怎么知道让沈相惊喜之物是何物。”

  沈伐蓦然一笑:“陛下莫急,只要是陛下送的,我都喜欢。”

  秦飒却是更愣了。

  宫中十年,跟沈伐被迫朝夕相伴了七年,秦飒几乎从未见过他脸上有什么情绪波动。前些日子她太液池落水,他的方寸大乱已经是难得之中的难得。

  现在他居然在笑,对着她在笑?

  而且,笑得还那样好看。

  “陛下?”见秦飒久不回应,沈伐又敛了笑意,道:“天色不早,陛下早些用膳,微臣也当告退了。”

  秦飒还沉浸在方才的惊艳里,只得讷讷点头。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脑海里却全是方才他抿出的那抹笑意。

  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流盼发姿媚,言笑吐芬芳。

  .

  长宁殿,宫婢摆好晚膳便如往常一样退下,偌大的宫殿仅余秦飒与梅芜二人。

  秦飒坐在榻上,直直看着旁边花瓶里的一枝桃花,动也不动。

  梅芜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陛下,起来用膳啦。”

  秦飒恍然回神。梅芜戳戳她的手臂,将她扶去桌前坐下:“陛下又为何事烦忧呢?臣妾听李公公说,前朝那群大臣以死相谏要逼陛下您立后?还嫌臣妾出身卑贱。”

  “李福贵这多嘴的。”秦飒眉头一皱,摇头道:“以死相谏倒不至于,只是一大片全跪下来求寡人广开后宫之门,以壮大梁子息。”

  梅芜噗嗤一下笑出声,边给秦飒布菜边问:“是不是又是那沈伐唆使的?”

  “不是。”秦飒一口否决,复又展眉:“是他帮寡人劝退了那些个大臣。”

  “这就怪了,他不是向来都见不得你好嘛。”梅芜将银箸一放,愤然道:“你可别被他给迷惑了,想想以前他都是怎么对我们的,怎么可能一时间转了性子。”

  梅芜跟沈伐结下的梁子不比秦飒少。当初秦飒硬要收梅芜入宫,就是沈伐毫不遮掩地立在百官之前,直言不讳点出梅芜名妓出身,连入宫为婢都不合资格。

  之后秦飒在含章殿修习,梅芜每每想要过去探望,无一不别挡在门外,连殿门都挨不到。

  是以提起沈伐,梅芜比秦飒更要恨得牙痒痒。

  回忆起入宫前后的种种,梅芜咬牙切齿强调:“陛下,沈伐绝对没安好心。”

  “我当然也知道。”秦飒似是自嘲一笑,接着道:“我怎么会被他迷惑,只是现在大权还是在他手上,我总要想法子拿过来。”

  “怎么个拿法?”

  “找准弱点,投其所好。”

  “这就是你在宣和殿想了一天,想出来的法子?”梅芜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转而长叹一声:“我的陛下啊!您也跟他斗了这么多年了,您有见过他有什么弱点或是透露出一丝喜好吗?”

  秦飒自知底气不足,摸了摸鼻子,道:“他向来不喜形于色,寡人看不出来是正常的。不过寡人已经有想要送他的东西了。”

  “什么东西?”

  秦飒抿一口参汤,答得一本正经:“荷囊。”

  梅芜却是呛住了,咳了小半天才哑着嗓子提醒:“陛下,您还记得您目前的身份吗?荷囊可大多是女子送给情郎的小物。”

  “寡人送的并非这种。”秦飒给她解释:“民间不是有送眼明囊的习俗,寡人也送他一个眼明囊不就成了。去年寡人千秋,他给寡人送了承露囊,寡人这次也可作为还礼。他常用的那柄扇子正缺个吊坠,刚好可以挂上。”

  梅芜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又问:“话是这样说,但是陛下,您知道荷囊怎么做?”

  秦飒摇头,她从小就被当男娃养大,自然不会懂这类女子活计:“寡人不知,寡人需要学。”

  “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梅芜了然站起,唤了宫婢将自己的刺绣找出来,又扭头望向重新开始用膳的人,问了一句:“陛下心中可有想学的图案?”

  “花,寡人想绣桃花。”秦飒放下银羹匙,正色道。

  .

  已近深夜,长宁殿却依旧灯火通明。

  秦飒盘腿坐在榻上,端着绣花架子穿针引线,在锦布上勾勒花纹。不一会儿,手指尖又挨了一针,冒了血出来。

  旁边的梅芜看着着急,秦飒却是手指往嘴里一嘬,轻车熟路裹着药粉缠起了纱布。

  梅芜劝她:“换我来吧。你要是十个指头都伤到了,明日上朝又不知道那群大臣会怎么说了。”

  秦飒无所谓道:“不用,再绣个两天不就完了。至于那群大臣,我就算什么也没干,他们也能找事儿参我。”

  眼明囊需要以彩帛之囊盛装草木晨露,以作拭目明眼之用。秦飒改进了做法,用晨露浸以白芷粉作为香粉,即可明目,又清热消暑。她这几日都是早早起来,跑御花园里接露水,因而在早朝时总会时不时犯点小困。

  再睁眼时就见到阶下齐刷刷跪了一大片。大臣个个眼含热泪,暗指她若是再如此玩物丧志下去,明天大梁怕就要被北燕给灭了。接着还将沈伐又歌功颂德了一番,说是若非当年他率领铁骑及时赶到,大梁便亡于那一日了。

  而为首的那位沈相国,依旧被一袭华袍包拢在内,只露出一张淡定从容的脸庞,微微昂着头望着龙阶之上的她,目中流露的光彩让人看不清明。

  思及此,秦飒握架子的手又紧了紧。

  等到她将执政大权拿回来,定要扒了那身华袍,再看看他的眼神里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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