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供词陈述

　　这是江川县衙门衙差对于永辉布行账房管事冯次平的陈述所作的一份原始抄录：

　　我叫冯次平，今年四十五岁，江川县人氏，　有一个妻子庞氏，还有一个女儿，小名唤作珠珠，今年十七岁。

　　我的妻子庞氏天生有智力障碍，小女也遗传自她的母亲，头脑反应也很迟钝。

　　我在永辉布行做着账房管事的活计，永辉布行的掌柜是我妻子庞氏的兄长，也因为如此，我才能得到在永辉布行的这份活计。我的一家几乎全部依赖于我的这份活计生存，幸好蒙得我妻子兄长的眷顾，我的一家才不至于贫困潦倒，所以我在布行的账房干活也是勤恳踏实。

　　我是一个独生子，没有兄弟姊妹，我的父母在早些年先后相继过世，我的父亲是一名更夫，每天值晚班打更。等到我长大时，就有媒婆来到我家帮我说一门亲事，亲家就是永辉布行的庞家。我早就听人说这庞家的闺女脑袋有问题，起初十分不愿意答应这门亲事。奈何我一家清贫如洗，难得有庞家这个富贵人家有意与我们这穷苦人家攀上亲戚。我的父母自然是不会错过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他们千方百计要我应承这门亲事。我最终也是拗不过父母，再加上自小就对父母有孝敬之心，想着父亲每晚熬夜打更辛苦劳累，自己却未能报答养育之恩，虽然我很不情愿，但最终还是答应了这门亲事。

　　既然我的命运该是如此，我本也毫无怨言。因为我的妻子是个弱智，这也就苦了我们生下来的女儿，无辜的女儿没有任何选择便被遗传了她母亲的智障头脑。虽说小女自小也生得较为清秀，但是长到这么大，她的智力却犹如孩童，每每想到她的将来，我便忧心重重，担心自己百年之后，她无人照顾，遭人唾弃。

　　说到我所见过的这位死者，我心里想我倒是希望宁愿是我杀了他。我这次来认尸，真实的目的，是想看看死的是不是这个畜生，他究竟是不是真的死了。

　　老实说，我并不认识他，但是我见过这个畜生，并且永远不会忘记他那丑恶的嘴脸，现在他真的死了，我倒是觉得自己无比开心。

　　我之所以要求晚上来认尸，并不是怕杀他的凶手找我报复，而是担心死的不是这个畜生，怕这个畜生看到我和官府的人在一起，我的女儿就不再安全了。

　　我自己倒也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辈，我也不会去担忧妻子有什么危险，我和我的妻子本就没有什么感情，我和她的结合本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即使这样还不够，还要连累到我的女儿。

　　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担心的，唯一关心的就是我的小女。我那个可怜的女儿，她一生下来就比别人家的女儿要可怜了。

　　我第一次见到这个畜生是在布行做事时，那时他正在挑选一些布料，说是要做一身体面的衣裳，要去拜见未来的岳丈，我也是从他和布行的伙计对话中得知这些的，那个时候我并不怎么注意这样一个人，只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才让我想起了这些。我一直只是在布行后面的账房记录一些账目，一般来说并不会去前台，这就是我第一次见着他。要是我只见过他这么一次，我想我今天也不会来此确认尸体。

　　过了没几天，他来到我的家里，说是要向我家提亲。他对我说，他与我家小女一见钟情。你们也知道我家小女的智力相当于孩童，自然容易受到别人的欺骗。虽然如此，在我女儿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将她送入学堂，希望能让她在学堂学点什么，哪怕只是识得几个字，对于做父亲的我也是一种极大的安慰。所以我将小女送入学堂念书，希望她努力学点什么以弥补智力上的缺陷。

　　可是，在学堂她总是被其他一些孩子欺负，每天回到家总是又哭又闹，说是不喜欢去学堂。教书先生也来劝说我，叫我女儿退学。到最后实在是被逼得没有办法，只好让小女退学。但是我绝不会让小女和她母亲一样，于是我便每天花点时间亲自教她识字写字，她脑袋迟钝，我便一遍又一遍重复教她。除了识字写字，还读一些书给她听。最最重要的是，我一定教她如何保护自己。当她第一次写出她的名字，你能想象得到我有多么高兴吗。

　　也许，对于别人家的孩子，这些都是再简单不过了。可是我要说，我真的真的感到很骄傲。是的，每当她只是做成功了很简单的，很普通的事情，我都会以她为荣，为她高兴，高兴得甚至忘了她本身的缺陷。

　　但是，这个无耻的畜生，也就是躺在这里的死者，居然恬不知耻向我提亲。他有多大年纪了，比我也小不了几岁，我的小女才十七岁，我怎会答应他这种荒唐的提亲呢？

　　我一口回绝他的提亲，他又提及他家是什么名门望族，说什么小女许配给他一定会幸福的。我自然是不会相信他满口谎言，将他赶出了我家。其实事情到这里，我其实还没有看出来他是无耻之徒。

　　我问女儿是在什么地方遇上这个人的，小女说是在旷野玩的时候碰到他的，小女从小就喜欢一个人去我家旁边的旷野游玩。

　　这之后我就不许她去了，于是每天将她带到布行去帮忙。谁曾料想这畜生经常趁我和伙计出门送货时，偷偷摸摸溜进布行来找小女，我也是有次送货回来，才发现这畜生的。当时就将这畜生赶出了布行，也斥责了小女，其实我也知道小女并无过错，她一向单纯，随便哪个人说什么她都很容易相信。

　　一天晚上，这个畜生又来到我家，对我说，让他不缠着我女儿也行，要我给他五十两银子。我就骂他无耻，他又说，如果不给他银两，他就会到处散播他与小女的谣言，败坏小女清誉。我拿这无耻之徒没辄，便给了他五十两银子。他居然还无耻地说要是我去官府告他，小女的清白就会让他给毁了。我想也就区区几十两银子，可不能毁了小女的一生。

　　这畜生尝到甜头之后，便三番五次来问我索要银子，每每到最后，我也还是给了一些银子他，有一次我还故意耻笑他，说你当初不是说你出自名门望族吗，怎么现在像个要饭的一样老是来向我要银子，别辱没了你的家门。我说你若再来我便去官府告你，开始我以为他是真的怕了，没有问我索要银子了。现在，我才知道这个畜生已经死了。

　　其实我可不敢拿小女的清誉冒险，我毕竟就这么一个女儿，无论怎样，我都会给她一个幸福快乐的一生。老实说，这个畜生死了，我的心里很高兴。

　　如果他没死，如果哪一天他真的威胁到我的女儿，如果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杀死他，我也不怕坦白地说，我会杀了他，哪怕是赔上我这条命，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他。

　　我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了，我知道我所说的，对于你们来说，基本上没有什么帮助。他的身份依然是个谜，我只能说很抱歉，没能帮上你们什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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