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伴随着春晚上主持人的倒计时，零点的钟声响起，将阖家欢乐的氛围推上高潮。
新的一年又开始了。
大年初一一早上，余念便被父母叫起来去乡下的外婆家。
余念其实心里是不大乐意的，因为和她同辈的人里面要么比她小上十来岁，要么比她大上十几岁。总之，就是很难玩到一起去。更何况，这群亲戚里面还有很多“杨琳”。
所以，每次过年她都感到特别压抑。
平常的时候，她不是没拒绝过。只不过拒绝的结果就是和林女士大吵一架，后来被强制带出去。渐渐的，她也就习惯了。
习惯妥协，习惯把一些人的话当作耳旁风。
她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把自己活成了两面人。
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是怎么做到又张扬又封闭自我的。
坐在自家的奥迪上，她闭着眼睛假寐了一会儿，心里也在暗示自己不要在乎他们说的任何一句话，不管是好的坏的。
很快就到了外婆家，此时人还没来齐，余念沉默地坐在木椅上，枯燥地缓缓搓着自己的手，随后机械地对着进来的亲人们一声声的问好。
没几分钟，余肃明担心她无聊，便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了余念，让她看会儿手机，也比干坐在这里强。
余念的眼珠微晃了下，接过他的手机，随意地翻了起来。
余肃明的手机很干净，基本上都是必用软件，娱乐软件几乎都没有。余念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划，不知道自己要看什么，也不想给她爸手机上下载什么新的软件，一时无趣，便准备将手机又还给他。忽然间，她好似想到了什么，低头看了眼身上的青绿色斜挎小包，随后拉开拉链，手指随意拨了一拨，还真找出了一个纸条来。
纸条上面是一串数字。
陈令扬的事情发生后，陈驰就有问过她的联系方式。但她并没有通讯工具，家里人也不可能给她买，所以她只能让他把号码给她。这样要是有紧急情况的话，她也能和别人借电话和他联系。
当时她拿到这个号码的第一时间，便将号码抄在了一个本子上。抄完之后，这张纸条就被她随意地搁置在了这个包里，没想到今天赶巧，她正好将这个包带出来了。
盯着这纸条看了一瞬，余念的玩心忽地涌了出来，准备编辑一条诈骗信息发过去逗他玩玩。可等到她输入好了，她又立即把这个念头给打消了。
她觉着陈驰看到这种消息应该会直接删除的吧？那还有什么意思？
可让她发点别的什么过去，又不知道发什么。
发“新年快乐”会不会太单调？发太多东西会不会戳到他雷点上？
感觉他应该和她一样，并不喜欢过年。
但此时的她忘了还有另一种选择，就是不发。
她忘记了她没有手机号这件事，只一昧地陷入要给陈驰发些什么东西的状态中。
就算她一行字已经打好了，她也下不去手点击“发送”，总想着琢磨琢磨再发。
这个想法一飘出脑袋，余念就有点懵。
真是奇了怪了！这是什么情况？
都是朋友，这有什么好发不出去的？
可她心里好像就是有那么一根绳子，扭成了麻花状，提醒着她一些之前的事情，有他们之间互相不理人的过往；有他挡在她面前，不让她受伤害的；也有昨天她听到他要拉她一把时的落荒而逃，愣是使得一股不知名的情愫油然而生。
余念对自己婆婆妈妈的行为感到无语，恰逢此时人已经来齐，余肃明便将他的手机要了回去，和余念一起坐在圆桌边上等着吃中饭了。
那这就不能怪她没有发出去了。
是因为她爸把手机要回去了。
她想。
-
推杯换盏间，余念闷不做声地拿着筷子吃着菜，仿佛饭桌上其乐融融的场景和她是割裂的两个世界，互相之间不会触碰。
还是外婆打破了这份和谐，她嗓音略沙哑，眼望向桌对面的余念，朴实地问道：“念念学习怎么样啊？”
余肃明转头看着自家女儿，笑着说：“我们念念学习有进步，外婆不用担心。”
倒是林娟听着这话，面上略有点不自然，掩饰似的端起了酒杯敬了下外婆。而外婆乐呵呵地笑了好几声，口中还说着：“好！好！好！”
余念眼睫颤了颤，在眼睑处落下了层浅浅的一圈阴影。
要是她那也能叫学习有进步的话，只怕是人人都能进步了。
可是她爸不得不睁眼说瞎话，还不是因为她么？
余念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连带着她都不太敢直视余肃明投来的目光，自顾自喝着羹汤。她原以为关于她的东西已经聊完了，没想到杨琳突然开口说：“你们也别太惯着她，孩子不能惯的。”
场面一度冷了一瞬，还是其他亲戚打了圆场，才稍好一些。可杨琳瞟了几眼余念，看到余念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心里又噌噌噌冒火，还是她丈夫连连使了好几个眼色，她才没再说话。
最终，大家在饭桌上，还算是安稳地吃完了一顿饭。
-
一行十几个人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外婆家的时候，杨琳趁着余念在整理盘子，特地将余肃明叫到了院子外的白果树下。
因为杨琳在桌上说的那么一句话，余肃明的眼神不是很友善。但是他还是要维持表面上的和谐，牵出点笑来，低头看她，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杨琳没有多想，直接说：“刚刚外婆在，我不好意思惹老人家伤心。可我觉得还是得和你说说有关念念的事情。”
“念念她性子顽劣，你一直在海市可能不太了解她。就这么说吧，之前有一次她迟到被教导主任逮了个正着，态度还不好。”
“我之前说过她几次，她还跟我犟嘴。”
“而且，我和八班的任课老师们都说过了，让他们多提点一下念念。但凡念念表现好一点，也不至于一个老师都不肯点她回答问题。而且你知道她在学校里都做什么吗？瞌睡打架骂人，这是一个女学生能做出来的事情吗？就她这种，还叫进步？最多叫止步不前，老油条了。亏她同桌还是年级第一，这么好的资源，她就这么浪费了？”
紧接着，杨琳一锤定音似的道：“她再这样下去，以后进了社会也就是个渣滓。”
空气像是在一瞬间凝滞了。
余肃明的脸色沉得可怕，可良好的教养使得他并不愿意和杨琳一般见识，只冷冷地道：“你未免管得太宽了，念念未来是什么样，用你在这里指指点点？你是老师又能怎样？是老师就能随意断定一个学生的品行？”
“什么老师……”杨琳否认，“是因为我是她舅妈啊，我不想我的外甥女变得不好，所以我才想跟你们谈谈的。真是不识好人心……”
余肃明只觉得杨琳在狡辩，讥笑了声：“可是，我是她爸爸。我都没说什么，你这么做，难道不是指手画脚、多管闲事吗？”
“……”
其实他们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也许是新年头月，两个人都像是忍耐着什么，可他们没想到余念在看到他们两个走出去的时候，她就放下手中的东西跟了出来。
那些话，她一字不落地听了一清二楚。
余念躲在另一侧的小门里，有些僵硬地倚在铁栅栏上，脸颊有点过分得苍白，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
其实，她很想，真的很想，冲出去质问杨琳：“你凭什么在背地里说我？”
可她却也知道，除了这句话，她说不出来别的。
因为对于杨琳说的那些话，她一句话反驳不了。
都是事实。
就算现在不是事实的，以后也十有八九会变成事实。
她突然间很难过。
-
许是余念一时之间难以面对自己的父亲，刚回到家，她便又借着出去玩这个幌子出来了。
她压抑着走到自己的“秘密基地”，坐下来仰头看着那一截蓝天。可时间过去了好久，她的心都没有平静下来。
往常她只要在这里坐坐，她那些沮丧的情绪便能消散一大半，可今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觉得自己好不了了，而且还迫切地想和一个人说说话。
可是江宇他们……
现在一定在陪亲朋好友吧。
余念神情莫辨地拿出那张纸条，在手里捏了捏，鬼使神差的，她又沿着弯弯绕绕的巷子走了出去，找了个距离最近的便利店打了个电话。
听着“嘟嘟嘟”的声音，刹那之间，她有点懵了。
不是……
她这是在做什么啊，她为什么要给拨给陈驰？
就在她打算挂断的时候，另一头已经接通了。
陈驰的声音像是透过一阵迷雾般传了出来，有点沉：“喂？你好？”
不知道为什么，余念一听到那边有声音，原本压下去的情绪陡然上升，忽然之间就有点哽咽。
那种带着哭腔的声儿一出来，她就立马挂了电话。
一句话没说。
太丢人了。
-
这一通电话一打，余念的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再也忍不住了。好像情绪一下子突然爆发了出来。
她匆忙跑回自己的小角落，坐在地上，将头埋在双膝上小声的抽泣着。
下午的风本来冷得刺骨，可她现在一点都感觉不到，她感觉这么哭着哭着好像浑身又热了起来。
她感觉很稀奇。
不过这么一场哭下来，她那些疲惫沮丧的心情好像真的散去不少。
可身边传来的脚步声让她立刻谨慎起来。
似是心有所感一般，余念泪眼朦胧地看着不远处缓缓而至的人。
余念低头轻笑了声，抬手抹了把眼泪，故作无事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可声音里隐匿着的无助多少还是泄了出来。
“你打了通电话过来，我听出你的声音了。”
原本他也是猜测余念或许会在这里，打着碰运气的想法过来的，没想到真在这里。
看到她的一瞬间，他登时松了口气，心里的那块大石落了下来。
此刻的余念抱着膝，像是一只可怜的小兽。陈驰神色有些晦暗不明，在她旁边坐下，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试图安抚她。
余念扯了下唇角，抱怨道：“怎么我掉眼泪又被你看到了……”
“看到又怎么了？”
“你不会觉得这个女生怎么这么脆弱吗？一个人蒙头在这哭，挺没骨气的？”
陈驰摇摇头：“没有。”
顿了一下，他又说：“我只是会想，这小姑娘这么喜欢坐墙角好像和我有点像。不过我不会像你一样掉金豆子。”
“切，那你还是在嫌弃我掉眼泪了。”
“……”
“诶，我说，陈驰你是不是喜欢我呀？不然你这么着急过来做什么？”余念半开玩笑地说着，希望借此来缓和一下现在的氛围。
她甚至都不用想，就知道陈驰一定会瞬间否认的。
可是迎接她的却是良久的沉默。
余念不懂这有什么好沉默的，让她心里平白增添了几分尴尬，但也正是如此，几乎将她那些所剩不多的消极情绪灭了个干净。无奈之下，她眨了眨眼，打着哈哈说：“我说了玩的，你别想多了……”
陈驰低低地嗯了声，随后有点刻意地躲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那你哭什么？”
绕来绕去，还是避不开这个问题。
余念半眯着眼，似在思索怎么说才能让他明白。反正他的窘迫她见过，眼下她不如意了，和他吐露些心声也不难为情。
最后她草草地将今天的事情说了出来，结尾时怅惘道：“我现在都不知道我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了。感觉有点愧疚，又不甘心变成我妈她们想要的样子。”
“你错了。”身边的陈驰仔细地听完她说的一字一句，手扶地站了起来，转而随意地拍了拍身上沾上的尘土，“你不会变成别人想让你变成的样子，你始终都是你自己。你怎么连这点都没想明白呢？”
这看似轻视的话语却让余念无话可说，而那尾音缠绕在她的心尖挥之不散。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有了决定，睁着双黑亮的眼睛仰头看他，不徐不疾地道：“你不是说要拉我一把的吗？上次我没睬你，这次我一定接受。”
陈驰微怔，低头看她，恍惚间被吸进了她眼底的漩涡，迟迟没有动作。
“算了，我自己来吧！”余念撇了下唇角，伸出食指勾住他垂在身侧的小拇指，借力站了起来，笑眯眯的像是只餍足的橘猫，“这就算拉过了噢。我现在也想明白了，我们出去吧？”
说完便先朝前走了一步，回头看他。
陈驰这才回过神儿来，眼神闪烁地嗯了声，急促说道：“走吧。”
可那微微泛着绯色的耳垂多少还是泄露出了他此刻的局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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