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一章
从红螺寺回来以后，他带我去茶楼见了陆斐。
只是十几日的光景，陆斐的神情就从我初见她时的意气风发，变成了现在的憔悴非常，她努力保持微笑，但笑容之后尽是苦涩。
看到我们，她眼眶微红“见笑了”。
我忍不住道“阿斐……你还好吗？”。
精神状态前后差距如此之大，很难不让人担心。
许是我的眼神太过担心，她故意开了个玩笑“还好，只是相貌骇人了些，倒是你们好事将近了吧，若是日子定下就知会我一声，我好把礼金备齐”。
周易笑了笑“那是自然，只是我的提议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陆斐眼神微滞，过了一会才道“抱歉，我无法接受。……当年陆家突逢巨变，是他一人扛起了整个陆家，把我和弟弟拉扯大。无论如何我和他是有情分在的，我做不到和他割袍断义”。
周易看着她“即使要担着卖国贼的骂名，即使要把陆家百年的声名赔上，你也决定如此吗？”。
陆斐避开他的视线“我不知道”。
周易的目光极具压迫“阿斐，陆家家训上写的是忠君爱国，忠的是中华不是日本”。
陆斐捂住耳朵“不要再说了”。
周易平静道“我可以不说，但天下人会说”。
陆斐手指微微蜷缩，叹了口气“所以今日要么是盟友，要么是陌路人，没有第三种选项了，对吗？”。
周易不假思索“是”。
陆斐苦涩抬眸“没想到你我之间也到了要兵戎相见的地步”。
周易一字一句“我不会与你兵戎相见，但是也绝不会放过他。他既然决定做这些事，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当了卖国贼还要全身而退，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陆斐闭上眼睛“既如此，就没有再谈的必要了，你眼里容不下沙子，而我无法接受你的提议”。
周易看着她“决定了”。
陆斐点头“是”。
“我尊重的你的决定，希望你不要后悔”。
陆斐拱手“多谢，只是可否让我单独和阿拟说几句话？”。
周易面露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周易出去后，陆斐开口道“当日你提醒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杞人忧天，现在才知是金玉良言，只是我已无路可退，没有选择了”。
“……没有选择了吗？”。
她笑了笑，笑容无奈“陆家上下三百口人，无一不在北平城中”。
我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陆耀用陆家人的性命和亲情，让她无路可退。
我喃喃“怎么会这样？”。
陆斐慢慢道“太过相信别人，就容易被捏住七寸”。
“我能做什么吗？”。
陆斐摇了摇头“这是陆家家丑，该我自己解决。我单独找你，是想告诉你胡蝶绝不简单，前几日你和她在茶楼见面的事陆耀已经知道了，但陆耀非但没有动手，还对她以礼相待，说明她背后有陆耀不敢动的势力。而且陆家的探子告诉我，胡蝶一直和师红喜有联系，北平城的消息十有八九是她传给师红喜的。若你们要回天津，千万注意此事”。
我感动道“阿斐，多谢”。
她摆手“莫说谢了，陆耀做出了这样的事，我不知如何才能弥补他的过错”。
我握住她的手“他是他你是你，他的过错不该你来承担”。
陆斐眼睛微红“多谢，希望下次见面你我还能把酒言欢，山长水远，便不送卿了，珍重”。
“珍重”。
回去的路上，周易问我“阿拟认识阿斐？”。
我点头“之前陆小姐来过府上”。
他反应过来“我想起来了，阿猛跟我提过此事”。
“隋将军？”。
“嗯，他说你和阿斐相谈甚欢，改日要与你义结金兰”。
“义结金兰？”。
周易笑了笑“阿猛的性格跳脱。他喜欢陆斐，有关她的事情总是格外关注些，今日茶楼见面，就是阿猛安排的”。
我有些惊讶“既如此，隋将军为什么不来？”。
周易揉了揉我的头“因为他知道陆斐不会同意，来了只会更伤心”。
“那怎么？”。
他淡淡道“因为他想穷尽所有可能”。
穷尽所有可能才愿意相信他们不是一个阵营的人，隋猛应该爱惨了陆斐吧，立场不同，也不肯放弃最后一个可能，我慢慢道“隋将军，应该很喜欢陆小姐吧”。
周易点头“除却复兴中华这个梦想，陆斐就是他最大的梦想。他原本是极负盛名的神童，只是因为陆斐喜欢军人，便投笔从戎到现在，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的这份心思”。
居然是这样，连史书上都未提及的缘由，只是我恍惚记起陆斐最后是嫁给的人不姓隋，忍不住问道“陆小姐知道吗？”。
周易摇头“不知，她只当他是极好的朋友，没往这方面想。我曾经问他为什么不肯表达心意，他告诉我他不希望喜欢成为陆斐的负累，陆斐不是普通的姑娘，他希望她做九天翱翔的鹰，而不是被婚姻困住双翼。如果喜欢会成为她的束缚，那么他情愿她永远都不知道这份情意”。
我垂眸，在这个时代，女子一旦结婚生子就很难再有踏出宅院的机会，相夫教子是时代束缚，更何况陆斐还是名门嫡女，受到的审视更多。所以他不愿用情意束缚住她的未来，希望她永远都可以自由无畏。爱上月亮却不想摘月，甘心做月亮身旁的星辰，和她一起照亮夜空。
这份默默相随情意，比电视剧中的桥段更让人动容，打动人心的永远只有真挚。
车子疾驰，车窗外的人影慢慢模糊，周易看着后视镜，淡淡开口“有人跟着我们”。
开车的人有些紧张，询问道“那怎么办，少帅？还要不要回军营？昨晚上才迁的营地，现在回去怕是会暴露行踪”。
周易瞟了一眼后面紧追不舍的黑色轿车，平静道“往德国大使馆那边开，绕够一个时辰再回去”。
“是”。
果然到德国大使馆那条路以后，跟随的车收敛了许多，甚至有些犹豫不决。
周易轻蔑道“陆耀还是爱干藏头露尾的事”。
“陆耀？”。
周易点头“他不放心陆斐，自然也不放心我。他知道周府家眷已撤，明面上不想与我撕破脸皮，就派车来提醒我越界了”。
“那现在怎么办？”
周易慢慢道“直接走，德国和日本一向不对付，他要把北平拱手相让日本，德国给不了他好脸色。而且德国派来的那个外交官最近在大使馆办公，周围都是暗探，他要是靠的近了，马上就有人报他窥伺大使馆，动机不纯，他不会想惹这个麻烦”。
依周易所言，从德国大使馆前面离开后，后面的黑色老爷车就没有再尾随了，为了防止他们再跟上来，还换了好几条路线，最后才从一条仅够一辆车通过的小道绕回了营地。
还没下车，隋猛就已经在门口等我们了，他的眼神满怀期待，我不敢看他。
察觉到我们躲避的眼神，他的表情一瞬失落，随即自嘲的笑了笑“果然还是这个结局，无妨，也算了却了一桩心愿”。
我“隋将军……”。
隋猛摆手“没事，我早知这个结果，只是不死心而已”。
周易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没有说话。
隋猛似是想起什么“对了，怎么耽搁了怎么久，我算着时辰应该前一个小时就到了”。
周易淡淡道“有人跟踪，绕了些路”。
隋猛后知后觉“陆耀一向警觉，你去见阿斐他肯定不放心，周府人去楼空，他大概也猜到你找阿斐的用意，势必要弄出些动静来……”，说到这他懊恼的拍头“是我思虑不周，让你和苏姑娘置身险处”。
周易打断了他的动作“我去的茶楼，怎么又成了你的错处。你是我的兄弟，阿斐是我的妹妹，于情于理这一趟我都该去”。
隋猛还欲开口“少帅……”。
周易就道“行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有这个力气不如想想我们怎么进天津城。顾良他们还在等我，我去见一下他们，你先带阿拟去吃饭”。
说完揉了揉我的头，温柔道“阿拟先和他去吃饭，我一会过来”。
我点头“嗯”。
周易走后，隋猛一脸不可置信，接连问了我三遍“这是少帅吗？这是少帅吗？这是少帅吗？”。
我慢慢道“冷静一点，就是少帅”。
隋猛摸着自己受伤的心，感叹道“爱情使人面目全非”。
我摇摇头“不止面目全非，还质壁分离”。
他疑惑道“啥？”。
我一脸高深莫测“学过生物吗？”。
他诚实的摇头“没有”。
我假装蹙眉“少帅不是说你是神童吗？看来不真啊”。
他立马反驳“怎么可能？我的神童之名十里八乡没有一个不知道的，六岁熟读四书五经，七岁出口成章，连私塾的曾夫子都夸我“此子日后必成大器，前途不可限量”，神童之名货真价实，没有掺杂一点水份。不过虽然我没学过什么生物，但读过严复的《天演论》，上面那句“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还是少帅常对我说的话……”。
我一脸诚恳“我信了”，他学的不是生物，学的是生物的祖宗。
他将信将疑“我深刻怀疑你们夫妻俩拿我寻开心，一个质疑我的战术，一个质疑我的学识”。
我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瞎说的”。
他认真点评“你比他好一点，你还会解释，不像他，从来不会管我怎么想”。
话音刚落，我脑海中立马浮现起“不像我只会心疼giegie”的文艺复兴语录。
“……”。
造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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