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论道

　　叶晨风一路走得艰难，他也硬气，不吭声，跟着林江绪向前走。天已渐黑，血腥味浓郁，好在这一带属于雷霆门内部，引不来生猛的野兽，比真正的荒野安全得多。两人都没有说话，林江绪心里沉沉浮浮，想得多了就有些乱，难以平静。

　　到了住所时，天已经黑透，半夜归家的次数多了，一草一木哪怕就是一坨坨黑影，看着亲切又熟悉。打开照明阵，屋里一片敞亮，干干净净也空荡荡。叶晨风一身脏污，难掩疲色，他有些支撑不住了，却没有扑到床榻上去，只是站着打量了一会儿，开口问道，“林兄这儿陈设古朴素净，仅一床一榻？”他很快接受了现实，继续询问，“可有祛尘阵，何处盥洗？”。

　　“屋外有泉水溪流，在竹林一侧。你我身量相仿，我这儿有几套干净的衣衫，试试看合不合身。”见他神情沮丧，林江绪心情愉悦了起来，笑着回答。从竹筐里拿衣服，又顺手插了一枚灵石，点亮了祛尘阵。

　　“多谢”，叶晨风接了衣服致谢，出了屋子，自去泉边洗漱。他把干净的衣衫放在了草地上，离远了一点，捧起泉水擦洗，冰凉的溪水扑到了头上脸上，湿滑黏腻，带去了残余的血腥气。他有些惆怅，来之前并没有想到，居然只有一间小屋，里面的陈设简单近于无，更无仆从。简直不是避难养伤，是来受难了。

　　内门弟子里也不是人人都生活得一样。和那些只领领俸禄的比起来，有些长老有钱一些，通晓生财之道，门下弟子也过得滋润。

　　如果师兄弟多了，容易分薄了关爱。假如师傅有钱有能耐，又仅有一个弟子，吃穿用度规格更是不一般。

　　据叶晨风所知，这位林师弟是清虚长老的关门小弟子，常年承欢膝下，听说是很是受宠，很是受宠？

　　正当叶晨风头浸在凉水里怀疑人生，林江绪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件蠢事，起码几天之内，打坐时有人窥视在旁，无论做什么都在另外一个人的眼皮底下，想一想就让人心生不喜。他把桌子挪开，矮榻移到窗边。窗外花枝摇动，暗影重重。

　　叶晨风早已倦极，客气了几句，扑在床上倒头就睡了。第二天一早，林江绪见他借了笔墨，取出一只纸鹤，拆开来写了一行短讯，“与友论道，不日即归，勿念。”等墨迹稍干又折好点燃，化成了一堆飞灰。

　　林江绪看得稀奇，两人友好地讨论了一下平常吃什么的问题，“窗外有树，树上有灵果，味甘美，可充饥。”遥遥一指，愉快地看着叶晨风眼神转为茫然，采了几枚充饥的果儿，捧着去孝敬师傅了。

　　清虚得知叶晨风与人斗殴，受了伤躲在这儿，刚刚燃了纸鹤报讯。瞪着圆圆的眼睛，凝神细看林江绪有无受伤，又抖了抖胡子笑骂了一句“也是个小混蛋”，他略略提了几句叶晨风的师承，不多做理会。

　　几日一晃就过去了，有灵药加持，叶晨风的伤势好得飞快，却赖着不走，似乎已经适应了这样清苦的生活。天气好的时候，他会把矮榻挪到树荫下，啃啃果儿，或是吹着风闭目小憩片刻。人生得好，哪怕散发宽衣，也显得闲散又雅致。

　　林江绪一直心有防备，他放不下戒心，即使感受到叶晨风的无害。真正说起来，在任何时候，对任何人，他都是有着几分伪装的。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时时刻刻装着，真是累。

　　这也是为什么他对柔柔弱弱的雪玲逐渐亲近，因为无害，因为弱小，生不出威胁，能让人放下心防。

　　哪知稍稍松懈，就惹来了祸患。夺舍重生的人，就像是谍战片里的角色一样，总担心向前一步就是深渊。

　　即使身侧的客人叶晨风睡得沉熟自在，林江绪也几天没有真正睡下，唯恐梦中呓语，露了痕迹。

　　他揉了揉脸，感到疲惫，睁着眼睛不由想到，如果十几年或几十年装下去，假如还能活到那时候，岂不是成了名副其实的伪君子。

　　一天清晨，天还没有亮，传来了嗒嗒嗒的敲门声。叶晨风衣袍散乱，翻了一下身，又继续睡。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露出了一张小脸，头发整整齐齐地束着，眼神清澈。

　　林江绪微微一笑，是小童子殷荣。这小子也很机灵，乌黑的眼珠子一转，见屋里有人横躺在床上睡着，露出了小半张侧脸，姿容秀美，体态修长，一看就不一般。他看了看从榻上起身的林江绪，有些犹豫要不要开口，又退了出去。

　　掩了门，两人到了屋外。殷荣比平时拘谨些，捡了近日学习修炼中的疑惑问了问，无论措辞还是姿态都恭谨又守礼。

　　“普天之下万物无不动者，动则有气，故万物无不为气所摄，然气为何物？如木，木之根入土，大地破碎；木之干为柱，可顶千斤。此即为木之气也。此言何解？”殷荣本来压低了声音打算问几句就走，问着问着又目光灼灼，忍不住把日常所学掰碎了细细询问。

　　一个问得用心，另一个必须集中心神应对，因为优资生殷荣提出的问题，未必林江绪学过。外门弟子受到的教导虽然浅显，但是知识体系更为系统。林江绪在聆听中，与自身所学相印证，往往亦有所悟，补缺了自己的不足。

　　“木为撕扯之力，如根系碎土，如狂风掀屋；乃水遇阻挡之物所生，始于渗透之力，强则成撕。亦为支撑之力，如柱顶千钧，柔尽刚生。”凭借着回忆清虚的平日教导，林江绪细细思索，认真回答，“气为何物？力也。”

　　几次晨间问道，虽然看起来像是一教一学，实际上在为外门小弟子殷荣解惑的同时，他也渐渐有了进益。毕竟这些基础的知识，从前的林江绪会的，不是现在的林江绪会的。

　　殷荣对这样的机会很珍惜，林江绪也是如此。

　　天渐渐亮了起来，光线穿过了薄薄的雾气，又朦胧又美好。小殷荣极谨慎，论道完之后，自然而然地提了两三件外门弟子中学业上的趣事，谈笑了两句，就收了口。只拿乌漆漆的眼睛看了一眼掩上的木门，又盯着林江绪看，面上含笑，似有言未尽。

　　林江绪也是一笑，不再多问，挥挥手送他下山了。

　　屋里的叶晨风困意正浓，倒头又继续睡下。对不起师尊，与友论道的时间太早，徒儿有心加入却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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