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尘埃落定（一）
敖晟呆呆地坐在原地，眼神呆滞。他只觉得这一切是一场怎么醒也醒不过来的噩梦。
“晟儿，一切都是为父的错，我以为不告诉你真相，才是保护你。没想到，却是亲手将你一步步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地哪！”
敖光长得十分清俊，神仙也没有被时光侵蚀的困扰，因而就算已经是十几万的高龄，他看起来还是那么风度翩翩。此时，就算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他看起来还是格外的有魅力。
秦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父王声情并茂的倾诉，心想，自己的娘亲当初是不是就是被这张脸吸引了，所以，就算明知道对方不爱她，也还是如飞蛾扑火，甘之如饴。
只是，敖光还记得那个可怜又可悲的女人的吗？敖晟的眼底不禁闪过一抹讥诮的冷笑，
“早知如此，我真该早点告诉你们真相哪！”
敖光的声音有些颤抖，看样子，这一切对他的打击着实太大了。
这个时候，秦陌突然觉得，其实他的父王虽然看起来无所不能，但是在对待儿女家庭的事情上，其实也和凡间那些普通的老人家没什么区别。
自以为是地代替孩子，为对方选择好了未来，自以为是用尽一切力气在对别人，却从来不明白，或许那所谓的好，从来就是别人不需要的。对敖晟是如此，对他的枕边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哪怕是对自己这个他并不宠爱的孩子，不也是如此吗？
如果早知道自己的母亲，是用如此卑劣的手段生下了自己，那么，从小到大，他或许不会对自己的父母产生那么多的期待吧？
作为男人，他当然理解敖光的心情。被自己的侍女算计，男人的自尊受到损害就不说了，自己的妻子、孩子，连同爱人，都因为这件事而受到了不可弥补的伤害，这事搁谁身上，都受不了。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还给自己生下了孩子。所以，同为男人又是父子，秦陌真的明白，对方是因为什么不能心无芥蒂地面对自己。然而，理解不代表能够原谅。
说到底，他秦陌不也是一个受害者吗？！
现在，敖光终于把一切都说出来了。只是，这真相，着实来得太晚了些。一切早已经来不及了！
秦陌这厢思绪万千，敖晟那边也并不好过。
耳边还回响着龙王敖光的话，只是敖晟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他只感觉自己的灵魂脱离了沉重的肉、体，此时正轻轻地漂浮在空中，敖光的声音一会儿近一会儿远，明明每一个字都听清楚了，但是组合在一起，他却怎么也不能完整理解那话里的意思。
敖晟只觉得自己的脑海中一片空白，粘稠的脑汁都凝成了乳白色的固体，令他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他只觉得喉头一甜，一股暖流从他的喉头不自主地喷射出来，瞬间，那洁白似雪的衣摆上就溅起了一蓬红花。
“晟儿！”
敖晟扯了扯脸皮，露出一个欲哭无泪的表情。他愣愣地看着衣摆上的血滴，没有动静，半晌才迟钝地抬起衣袖，将嘴角的血渍擦拭干净。
正如秦陌所想的那样，这真相太残酷，也来得太晚太晚了。在私欲的蛊惑下，他早已经做下了不可挽回的错事。
“父王……”敖晟眼里闪着凄然的泪光，哀伤地看着自己的父王，“一切都太迟了！我，我和母后……”
终究是难以启齿的禁忌，加之秦陌还在场，敖晟艰难地咽了咽干渴的喉咙，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敖晟和龙后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其实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只是这件事着实匪夷所思，敖晟缄口不言，其余二人也不想提起。
这事确实太不光彩。
敖光摆了摆手，虚弱地叹了口气，道：“这都是我的错。岚蒻已经疯了，而我……我今日元气大损，迷毒入心，也已经命不久矣了。”
“父王……”敖晟唤了一声，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龙王之所以会有今日，一切都拜龙后所赐，而他，明知道一切，却丝毫不曾阻止，为了那个女人，他违背良心，做了残忍的帮凶。
本以为害死的，是对自己并不亲密的养父，没想到，养父却一朝变为了自己的亲父。
弑父逆伦，这副耻辱的枷锁紧紧地栓在了他的身上，让他喘不过气了。
一切，都是报应啊！
敖晟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场可悲的笑话，而自己，不过是被命运随意摆弄的一颗棋子。所有自以为是的挣扎，不过是徒劳无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敖晟疯狂地大笑，一张脸因过度用力而变得扭曲而可怕，一根根青筋猛烈跳动，里面沸腾的血液似乎也将要破体而出。然而，最终滴落下来的并非鲜血，而是大颗大颗的眼泪。
秦陌有些同情他，又忍不住有些唏嘘。本以为自己的身世已经够可怜了，没想到，敖晟这看似光鲜的身世，底下掩盖的是更为不堪的丑陋真相。
还是小白说得对，人的出生没有办法选择，但是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却是自己的权利和自由。敖晟之所以会走到今天的地步，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想起暗卫调查来的那些资料，秦陌也是无言以对。敖晟确实太荒唐了，难怪将自己的人生过得一团糟。说到底，若非他做事太过于不留余地，今日，又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之前的斗法，为了将秦陌等人一网打尽，敖晟使用血祭，强行驱使归墟鼎，本已经元气大伤。没想到，秦陌借力打力，利用和敖晟的血缘关系，直接以更为高深的法力强制抹去了敖晟对归墟鼎的控制权，破除了敖晟的禁止。归墟鼎的反噬，令敖晟伤上加伤，现如今，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坚持不了多久了。
想必，敖晟自己也清楚地知道了这一点。
“大哥，你早就知道了吗？”敖晟转向秦陌，语气平和地问道。
秦陌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事实上，墨风之所以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胡言乱语，不过是用激将法，意图让敖晟不打自招而已。没想到计划如此顺利，敖晟当真如此按捺不住。看来，他果真是对那个女人的话深信不疑，估计是真的怕自己提出验证血脉吧。所以，才会火急火燎地出手，并且一出手就是杀招，不曾留丝毫余地。
本是同根同脉的亲兄弟，二人也没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没想到却依然走到了这不可挽回的余地。
秦陌面无表情，内心又何尝不是感慨丛生。看向敖晟的表情，自然而然地带上了一丝悲悯。
敖晟自嘲地一笑，道：“原来，原来就我一个傻瓜还蒙在鼓里呀。”
现今想来，龙后岚蒻是什么人物，龙王自以为自己蒙骗住了她，自以为他和自己母亲的前尘往事无人知晓，也许龙后是洞若观火，只是因为太爱这个男人，所以选择了隐忍了罢了。
或许，她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心无旁骛地爱着这个男人，哪怕他的心永远不在她的身上，只要能够一直陪到他的身边，她就心满意足了。然而，人的欲望总是无止境地，谁又愿意真正毫无所求地一直爱着一个永远不可能回报你爱情的人呢？
龙后能够如愿以偿地嫁给敖光，其中未尝没有其他内情。她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他，可惜，他的心里永远只有另外一个女人。哪怕她们有着相似的容貌，哪怕她收起锋芒毕露，变得柔顺乖巧，哪怕，她心甘情愿地舍弃了真正的自己而变得像他心中的那个人。
她不仅没有得到他，反而变成了那个女人的替身。而这恰恰是高傲的岚蒻所最不能容忍的！
敖晟想起岚蒻疯魔时候的那些表现，心里五味杂陈。
往事已矣，这一切都随着龙后的疯狂而成为了一个永远尘封的谜。
或许，她唯一没想到的，是和自己那一段阴差阳错的□□吧！
敖晟虚弱地笑了笑，艰难地看了自己父王最后一眼，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终于，一片黑暗袭来，淹没了一切，也淹没了龙后那美艳绝伦的身影。
一缕鲜血自敖晟的嘴角流出，在那张已然失去生命活力的脸上凝固成了一道扎眼的印痕。
白发人送黑发人，敖光跌跌撞撞地跑到敖晟身边，老泪纵横，在秦陌的面前哭得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晟儿啊！晟儿啊……”
他低低地唤着，一瞬间就像老了几十岁。
秦陌看了一眼敖晟，他这个弟弟，活着的时候背负着重重心事，或许不曾有一日的真正快活，而等到死去的时候，嘴角却噙着满足而幸福的笑意。
“父王，节哀！”他走过去，欲将跌坐在敖晟尸体边上的敖光扶起来。然而，敖光却死死按住了他的手，表示无声的拒绝。
“父王！”秦陌皱起英挺的眉头，不明白自己父王究竟是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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