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书残卷 下

　　我闭了闭眼长出一口气，转头问小叔，“那笔记有什么问题吗？”

　　他抬手搓了一下脸，似乎要跟我说的话令他很头疼。印象中小叔一直冷静沉着，我很少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良久——

　　小叔低沉道，“那里面记载了许多我们家绝不该碰的东西，按道理说不该给你。但你也已成年，若执意要追查当年之事，我会把三哥的笔记交还给你。”

　　他在等我的回复，而我摇了摇头。人生短暂，何苦把大好光阴浪费在追寻前事上？我是很通达的人，没那么执着。

　　小叔说，“不想看是最好，趁你还未涉足太深，过些日子我安排你北上接手你二伯的生意。”

　　“去找二伯？”我嗅出隐约的不对劲，“可我走不了啊，路还没修完呢。”

　　“这你就别管了，留下免不了要卷入其中。”

　　“卷入什么？”

　　“与你无关，少知道为妙。”

　　我突然不安起来，“小叔你……不会也某天突然消失不见罢？”

　　小叔转过脸来，我等他说不会，没想到他出乎意料地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冷峻的声音中难得透了点温和，“走罢，小泥巴，能走多远走多远。”

　　小时候我每次疯玩后回家都满脸泥灰，管家就喊我小泥巴，说整日裹着泥巴，确实该叫‘庄稼’……但这是小叔第一次管我叫小泥巴。直觉告诉我，若真的就此北上，可能这也是人生中最后一次听他这样叫我了。

　　从小到大，这种不详的预感都特别准，我紧张起来，改了主意，“我不走了，我要看那本笔记。”

　　“别胡闹，这不是开玩笑的事。”

　　“我没胡闹！”我有点眼眶发热，“他们走的时候我五岁，我没办法。但现在不一样，我不会再眼睁睁看着你出事——”

　　“谁说我会出事？”小叔却不领情，声音也冷下来，“再说你能做什么，就凭你三脚猫的身手？”

　　我不说话，倔强地看着他。

　　小叔的面容变得威严起来，“庄葭，听话。”一般他摆出这种表情，我就服软了，但这次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没有屈服。

　　小叔看我的眼神变了，似乎在透过我看着父亲，那目光有些沉重，又有些难过。半响，他终于闭了眼不再看我，对着我的侧脸极为冰冷，“给我去祠堂跪着清醒去。”

　　我看他一眼，二话不说就起身去了。

　　身后，小叔没吭声，也没来拦我。

　　半夜，漆黑一片的空旷祠堂。

　　祖先牌位在香案上立成一排，在长风中发出微弱声响，两侧挂着字联：左书‘学高为师，身正为范’，右写‘勤学苦练，努力登攀’。

　　是小叔的字，铁画银钩，就像他人一样，硬邦邦，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混蛋。我哀怨地想着，忍不住挪了下僵硬的膝盖。

　　“你在干甚么？”

　　身后突然有人说话，我脖子一僵，下意识挺胸抬头，但又立刻反应过来——这不是小叔的声音啊！

　　我扭过头，“谁？出来！”

　　来人从庭院里的树影下走出，冷峭鬼气的一张死人脸，活像个讨命的阎王。

　　是沈灼。

　　再好看的五官轮廓，也被他这鬼一样的气质给毁了，我忍不住皱眉，“你不睡觉，在我家瞎晃悠什么？”

　　他没吭声，一步一步往这走来……别说，一个大活人，大晚上面无表情地直直走向你，实在怪瘆人的。可他却没吓到人的自觉，在我身前站定，“为何跪在这。”

　　“与你何干？”我说，一边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白他一眼，“有事说事，没事走开，这是庄家祠堂，外人不得入内。”

　　这沈小子却极为厚脸皮，竟杵着没动。

　　我斜眼看他，“你什么意思？”

　　“没意思。”他说。

　　我更气了，“那你站这儿不动，专门来看我热闹？”

　　“不是。”

　　“那来干嘛？”

　　他冷冷侧过半张脸，“防止你们耍花样。”

　　我瞪他，管天管地你还管人拉屎放屁，我跪个自家祠堂还碍着你？！刚想骂他，又听见一串脚步声往这来。

　　今儿怎么了，跪个祠堂这么多人围观，我没好气地一回头，却瞧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小叔。

　　我心情复杂地盯着他，他却看都没看我一眼，转向一旁，不知在跟谁说话，“沈柳婴，你有何事？”

　　跪了半夜，我脑子有点糊涂，“柳婴是谁？”

　　小叔看我一眼。

　　我莫名其妙。

　　沈灼也看我一眼，“我。”

　　我：“……哦。”这阴森森的家伙，还起了个这么个字……不如字幽灵算了，沈幽灵，幽灵沈，这才符合他的气质。

　　没想到幽灵沈还挺镇定，看着小叔竟然说，“无事。”

　　无事个鬼，刚刚不还说来监视我，现在就怂了？我刚想揭穿他，小叔就先说话了，“她不是行内人，没必要将她牵扯进来，我与你去找三哥就够了。”

　　我一愣，“你们要去找父亲？”

　　幽灵沈看我一眼，声音很冷淡，“庄榭之女，便是不在此行，亦不会一无所知。”嘿！这家伙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我没好气地纠正他，“是庄前辈，庄榭也是你叫的？”

　　刚教训完幽灵沈，后脑勺就被拍了。小叔在我身后冷冷道，“也不是你叫的，直呼父名，再加三个时辰。”

　　我：“……”

　　幽灵沈倒是看了过来，“当真不知情？”

　　我看他一眼，刚想点头，忽然想到小叔说起要与他去找父亲，还不愿意我掺和，于是话到嘴边，硬生生拐了个弯儿，“你觉得呢？”

　　幽灵沈的目光立刻锐利起来，他一敛袍子，蹲下来，直直盯着我，“庄榭失踪前，除了笔记外，可还曾留下什么东西，交代过什么？”

　　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但仍是狡猾地扯出个意味深长的笑，诈他道，“想知道？先说好，小叔跟你要去哪我不管，但得加我一个。”

　　我刚想撑开谈生意的气场，再骗骗这小子，脑袋就被狠狠拍了一记，痛的我嗷的一声叫。

　　其实我倒不是对寻父这事执著，实在是怕小叔也学父亲一去不归。可小叔却根本不搭理我，转头直接跟幽灵沈道，“当年我三哥离开时，她不过五岁，能知道什么。”

　　幽灵沈看着我，一双眼深沉如古井，不知在想着什么。

　　“况且，这孩子丝毫不通玄术，允她跟来只会拖延行程。”

　　眼见幽灵沈没吭声，似乎决定听小叔的了，我刚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就见他突然开始撩袖子。我一惊，这是准备直接上手检验一下我到底行不行？谁知他把袖子撩起来，竟直接往我面前一伸，“可知这是何物？”

　　他手都快戳我鼻梁上了，我很没好气地拍开他，“爪子。”一个大男人的手，就算白了点有啥好到处炫耀的，有病。

　　幽灵沈却很认真，“仔细看。”

　　仔细看？

　　我半信半疑地去看，幽灵沈的指头修长，指甲润泽，食指上戴了个紫玉戒，月光下瞧还挺好看。等等，似乎有些地方不对劲，我凑得近了些，看见他小臂上有些地方似乎干得脱皮，从宽袖中蔓延出来，直至手腕处——

　　就像是我在山上待了几天，嘴唇干裂时起的死皮一样，可能太缺水了？可这有啥好看的，我又不是大夫。刚想让他回去抹点药油试试，但是不知怎的，一个挺可怕的想法一闪而过，我蓦地瞪大眼睛，“这是蛇蜕？”

　　当年那白发老妇，正是留下一堆蛇蜕，便留下‘天书’消失无踪了。

　　我还想问点什么，幽灵沈就把手收了回去，将袖子捋下来，遮住了小臂。

　　他低头看我，黑眸沉静无波，“你父亲失踪便是与此有关，你若知道什么，最好说出来。”他说着，侧头看小叔一眼，嘴唇抿成薄而凉的弧度，“若耽误了事，后果不是你们庄家能承担的。”

　　自小混迹生意场，我自然懂他话里有话，这是在警告我和小叔，不要私底下搞小动作，否则会死得很难看。讲真，还真够嚣张不客气的。余光中，我瞥见小叔的脸沉了下去，神色很不好看，但难得没发作，似乎幽灵沈的身份很令他忌惮。

　　幽灵沈说完，见我没打算交代，竟也没再多说，淡漠地看我一眼，便颇有个性地直接转身走了，倒让我觉得挺不安的，仿佛错过了什么坦白从宽的机会似的。

　　没走两步，他忽然又停了下脚步，转头看着我道，“三日后卯时三刻出发。”顿一顿，他又皱眉，“你若要来，不可拖后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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