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书残卷 上

　　我问完之后，小叔没立刻回答，而是一言不发地往他在北房的正屋走，我摸不准他的意思，只好跟在后面。小叔进了堂屋，也没管我，自顾自在面盆那擦脸洗手，我站在门外往里望，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万一他老人家想歇息了呢？

　　小叔慢条斯理擦完手，往圈椅上一坐，一抬眼瞧见我还巴在门框上往里探脑袋，像是嫌弃我悟性般啧了声，指节敲了敲身旁桌面，问我还要不要听了。

　　“要听要听要听。”我手快脚快地进屋坐下，做洗耳恭听状。

　　小叔这才瞥了一眼待客的前院，说沈灼此番前来，很可能是为了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我刚问完，想到沈灼前脚刚登门，小叔后脚就匆匆召我回来的事儿，不免有了个猜测，伸了根指头，犹豫地指了指自己，“不会……是我吧？”话本子里，英雄好汉多半身世成谜，后来揭晓的时候，原来都有个十分了不起的来历，这套路我很熟悉。

　　小叔气乐了，差点没抬腿踹我，一挥手让我别自作多情。

　　“那他到底是找什么？”

　　小叔看了我一眼，慢吞吞地吐出两个字儿，“天书。”

　　我也算是少读诗书的人，听到天书，第一反应就是《易·系辞上》里记载的河图和洛书。所谓“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就是传说中被伏羲称作“天书”的两幅图式。不要小看这两幅图，这基本上就是汉族文化、阴阳五行的术数源头，八卦就是从中诞生的，可以说之后的周易、六甲、九星、风水等等皆可追源至此。

　　难道沈家小子找的就是这两幅图？可我们庄家何德何能，有这么逆天的家传宝贝。

　　我将想法与小叔一说，他点头说当初让我背易，倒也不算白费功夫，总算记了点东西。但他随即又摇头，说此天书，非彼天书，两者并无干系。

　　“那这天书又是什么？”我忍不住问。

　　小叔没再看我，目光看向屋顶梁脊，似在回忆什么，过了半响才说他说的天书，是我们家祖上偶然得到的一本残卷。

　　我一听，估计这故事还挺长，下意识地就将手往旁边的盒子里伸，一边掏出一块芙蓉糕一边点头，“您说。”

　　小叔视线淡漠地掠过我爪子，“你还吃？”

　　我只能默默地又将芙蓉糕塞了回去，“不吃了，您老继续讲。”

　　小叔这才将来龙去脉道来。

　　据说数百年前，庄家先人为逃避战乱全族迁徙，曾在一个名为南诏村的地方暂居数日。这个荒僻的小村庄很古怪，村民们都神神叨叨不太正常，他们在此呆到第三日的时候，族人都歇息地差不多，刚准备继续南下，却碰上了桩令人倒抽凉气的事儿——

　　一群拿着菜刀、擀面杖的当地村民们不知从哪儿一窝蜂地冲了出来，将一个白发老妇人扯着头发一路从村头拽到村尾，发疯般地架上了木柴堆，眼看那村长就要把燃烧的火把扔进柴堆，当时的庄家族长看不下去了，便令几个族人将村民赶走，将那老妇救了下来。

　　谁知第二天早上，那被安顿在族人中间的老妇不见了，守夜的族人说并未看见有人离开。族人们觉得奇怪，到处去找也找不见，而回到那老妇原先卧着的地方一看，却发现了一大堆如蛇蜕般的死皮和一本手抄书，那手抄书的封皮上用血写了两字——“天书”。

　　“而我们庄家祖传的秘术，都是从上面而来。”

　　我听得半天回不过神来，若不是小叔向来不开玩笑，换了任何一个其他人来讲，我一定不信。但这事由小叔口中说出，我不得不信，“可若这是真事儿，我觉得这天书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叔一时没说话，只双手抱臂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压力极大，索性将自己的想法全部说出来，“不是说那老妇离开的地方留下了一大堆蛇蜕一样的东西，自己却人间蒸发了吗，这事太诡异，我觉得那白发老妇很可能不是人，而是——”

　　“妖。”小叔淡淡接上我的话。

　　他一接话，我反而对自己的猜测怀疑起来，“这世上真有妖？”

　　小叔说有没有他也不知道，不过跟我一样是猜测罢了。我想了想，又一连串问了许多问题，比如我们庄家都改行经商低调行事了，沈灼怎么会知道这份天书在我们庄家手中的，又为何要来找这份天书？他们沈家到底想做什么，会不会想干什么坏事，毕竟那天书听起来挺邪门儿的。

　　小叔没回答我，只问了我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什么算坏事，什么算好事。

　　我噎了一下，不明白他突然问我这个干嘛，但一时之间让我定义坏和好也有点难，只能简单地照常识说了下，会害及他人的算坏事，会利及他人甚至天下的那种算好事，不过我估计沈家人没那么崇高，沈灼那小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阴森森的。

　　小叔听完后摇了摇头，说我想事情还是太简单，然后他对我说了一句话，“记住，不要轻易对你还不了解的人或事下定论，偏见往往会遮盖掉很多显而易见的真相。”

　　见我有点似懂非懂，小叔也就没多说，而是回到了刚才的话题，说这次召我回府就是为了沈家来人这事，我已经老大不小，也是时候承担起家族责任了。

　　我一听就有点不乐意，感情我这些年带商队，谈生意，还有最近三个月在山上风吹日晒的，都是替外人卖命的？但我跟了小叔十年，也知道在他眼里，我吃苦受累干得这些事，只是每个庄家人都应经历的寻常历练，如今他这意思，是要来真的了。

　　我不禁有些紧张，又有点摩拳擦掌的兴奋，只听小叔道，“还记得我床下箱子里的那本书吗？”

　　我心道小叔你自己藏床下的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贼，没事潜进你房间乱翻东西，但转念一想就知道小叔指的是什么了，当年李老四家人求他出手的时候，我拖出来的箱子里藏的那本破书！

　　“难道那就是天书？”我恍然大悟，然后立刻瞪眼，那么重要的东西，至少找棵树在下面挖个洞埋起来呀，就这么大剌剌地放床底下，说不准那天就给小偷顺手捞走了，那我们庄家可后继无人了，不是我说，小叔这也太不谨慎了。

　　我不由得用谴责的目光看向小叔，他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抬手就在我后脑勺上拍了一记，说别瞎想，天书由每任族长保管，不可能在他这放着。那本书其实是我父亲当年根据“天书”修习秘术时，随手记录的一些札记心得，当年他出走之后，这本笔记就由小叔一直保管到现在。

　　我听到那本破书是父亲留下的笔记时，心里突然堵得慌，有点儿难受，又有点悲伤。

　　小时候我不懂事，以为是小叔想要个继承人，硬把我从父母身边带走的，心里对小叔还诸多埋怨愤恨。后来长大后听人说才知道，其实是母亲不知何故突然离家出走，父亲疯了一般满天下找她，将当时只有五岁的我扔给了下人再没管过。然后从某天开始，他离府后就再没回来过，不知去了哪里，音讯全无。几个兄弟里，小叔与父亲关系最亲，这才将我带回了他府上，亲自将我带大。

　　自从我知道这事之后，就再没哭闹过要找父母。这些年来，身边下人和管事也都知道我不喜提及父母，便从未在我面前说起过，直到刚才，小叔说到那本父亲留下的笔记。

　　在所有人面前，我一直都是个没心没肺的模样，但其实我什么都记在心里，只是不说。

　　我这个人，重情不假，但也记仇。小时候小叔罚我跪过多少夜祠堂，我记得清清楚楚，一个个正字划在床头，只等来日清算。但知道父母之事的那晚，我亲手将那些正字一个一个划掉，从此开始在心里记别的东西——小叔从不喜欢孩子，脾气也差，但一直把我带在身边，我再烦人再不成器他都没有不管我，他亲自替我开蒙，一步一步为我铺平道路，将我手把手带到现在的位置，我都记着。

　　所以这些年来，哪怕我身手越来越好，翅膀越来越硬，但在小叔面前却比小时候更怂，基本任打由骂，实在气得跳脚了也不过在心里腹诽几句，从没同他顶过嘴。

　　我庄二身上确实有诸多伤人硬刺，但那只向外人，不对至亲。


　　(https://www.tyvxw.cc/ty17807/1294418.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