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芥蒂
近藤诚之见徐敬灵被井上雄辉拽出俱乐部的大门,立刻甩脱了江口美穗,追了出去,他路过休息区时,还顺手拿上了徐敬灵放在那里的金丝白缎手包。
江口美穗怔愣在当地,妒火中烧——近藤诚之不仅密切关注徐敬灵的人,连她放置手包的地方他都不肯放过地收进了眼里。
她恶狠狠地在心里念着徐敬灵的名字,发誓她迟早会再杀她一次!她要让她在自己的手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夏含瑛见自己的任务目标井上雄辉已经离开,近藤诚之又追了出去,她便也寻借口跑了出来,她站在门前台阶上,看近藤诚之意欲何为。
只见近藤诚之箭步蹿到徐敬灵身后,紧握上她手腕,将她一把拽住,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井上雄辉就已经按住他的胳膊,压制住他拉扯徐敬灵的力道。
见此情状,周围的亲日记者一拥上前,相机的咔嚓声响个不停,饶是三流记者也嗅到了爆炸性桃色新闻的味道。
井上雄辉目光冷凛地射向近藤诚之,轻蔑却不失客气地说:“近藤公子,我带自己的女朋友回家,您也要插手吗?”
近藤诚之分明有少将军衔,他却偏要叫他“近藤公子”,摆明了是讽刺他借助家族势力平步青云。
井上雄辉还在等近藤诚之如何反呛自己,近藤诚之却直接无视了他,只用近乎命令的口吻对徐敬灵说:“灵儿,跟我走。”说着他转过身,很自然地迈开一步,他以为她还会向从前一样,问也不问便听从他的话。
“放开!”徐敬灵毫不给近藤诚之情面。他被她狠硬又决然的声音震得一怔。
徐敬灵用力甩手,近藤诚之却只抓得更紧,坚决道:“不行,你必须跟我走。”
近藤诚之方才跳舞的时候就在想,徐敬灵很痛恨日本人,她不会无缘无故地接近井上雄辉,她与他交往必然别有目的。依她的性子以及发生在徐宅的血案,她最可能的目的便是利用井上接近江口,找机会为她惨死的家人报仇。可是既然她有这样的计划,那为什么不早些实施,而偏要等到一年半多以后呢?
这一年半多的时间里她踪影全无,一个大活人不可能毫无征兆地消失,除非她是被带进了某种训练营地进行秘密训练,被人当做特工秘密培养。近藤诚之知道中国有这样的地方,比如军统局设置的特工训练学校。他看徐敬灵一副信心十足,从容镇定的样子,便知道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软弱无力的女孩子,这一年多里她应当长了许多本事。
如果是这样,那她接近井上雄辉会不会也是因为某个特别任务,同夏含瑛一样的任务,也是盗取军火库分布图纸呢?或者说,其实井上雄辉根本未能察觉夏含瑛的行动,毕竟他与她没接触过,他的一切部署都是给徐敬灵准备的,他真正要抓的人是徐敬灵!
徐敬灵有任务在身,不想节外生枝,便仍是狂劲扭手,但却死活挣脱不开,就在井上雄辉要出手帮她之时,她警告似地叫了一声:“祈原!”
听着这一声“祈原”,近藤诚之恍惚觉得自己像是走了许多年的夜路,蓦然间看见幽径前方闪烁着一豆灯火,他熟悉的声音遥遥响起,他顺着那声音望过去,正是自己朝思暮念的人。
近藤诚之一时间的失神,徐敬灵已经将手从他手里抽出,同时拿回自己的手包,挽了井上雄辉走开。
近藤诚之望着两人俪影双双,心里想着徐敬灵今晚可能是有去无回,他惶恐地以为他又要失去她了。
忽然,他惊怕的目光变得阴森起来,他想,既然井上雄辉必须死,那么是谁动手都无所谓了。
近藤诚之脑筋飞转,想出杀人后为自己开脱的对策后,再次大步跑向两人。
他追上他们,猛地将徐敬灵拉进自己怀里,让她一侧耳朵贴在他胸膛上,他自己则用手捂住她的另一侧耳朵,然后夺过徐敬灵的手包抛向空中。
井上雄辉被手包吸引了注意力的瞬间,近藤诚之迅疾出枪,抵在他的心脏上……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井上雄辉应声倒地。
他双目圆睁,像是不相信自己竟然会死在近藤诚之的手里。他表情狰狞,抽搐了两下,极不甘心地死去了。
井上雄辉原本以为要杀他的人是徐敬灵,所以他一面喜欢着徐敬灵,一面又矛盾重重地防着她,他本来还要带她回家去验证她话的真假,可是还没走出这里他便突兀地死去了。
他悲凉地躺在地止,胸口的血似乎是流不完,不停地往外渗着。
记者们都凑近前来,相机按得更加频繁。
尽管有近藤诚之堵住她耳朵,近在耳畔的枪声还是震得徐敬灵耳里嗡嗡直响,半晌后,她回缓过来,看着近藤诚之,惊惶地说:“祈原,你疯了!”
近藤诚之不回应她的话,只拽着她往他的别克汽车方向走去。记者们都追上去拍照,近藤诚之回头怒喝一声“走开”,他们便又都老老实实地退开了。
徐敬灵站在车边,近藤诚之已经为她打开了车门,她却手推车门框,不愿进去。近藤诚之只好按着她的头,将她塞进车里,然后自己绕到另一边上了车,发动汽车扬长而去。
江口美穗看着近藤诚之做的这一切,心如刀割,方才她还是满腔怨气、怒气,现在却只剩下伤心了。血一滴一滴从她心里落下,全是寒凉的血,流往她周身,她便全身发冷。
他竟愿意为她杀人,杀的还是自己人,他什么都不顾了吗?
夏含瑛被近藤诚之的所作所为惊得瞠目结舌:近藤诚之,这就是你说的配合?!你不怕暴露间谍身份吗?
疾驰的汽车里,徐敬灵目不斜视,只盯着前方路灯投下的一团团光晕,冷漠地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近藤诚之从后视镜里抬眸看她,并不答话,只管问:“你今晚的任务成功或失败,你背后的组织会分别为你做怎样的安排?”
近藤诚之本来以为只要他假装不在乎徐敬灵,江口美穗便会放过她,一年多以前他便是这样做的,但是因为他不经意间流露了心意,竟导致江口美穗对徐敬灵痛下杀手。这一年多以来,他也尝试过对江口美穗更好,比在日本的时候还要好,可事实证明无济于事。江口美穗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徐敬灵没死的消息,她便一直秘密派人搜寻她的下落,而且下了立杀令,有种不杀她誓不为人的架势。
近藤诚之从前熟悉的江口美穗最多不过是专横独断,可自从她来到中国后,便像是上了毒瘾一般嗜好杀人,好像是潜藏在她身体里的魔鬼被释放出来,然后便再也不受控制,那只魔鬼支配着江口美穗的一举一动,把她彻底打造成了一个杀人机器。他再也不了解这个女人了。
近藤诚之有时便在想,也许有一天,他不能再顾及青梅竹马的情份,不能再顾及她对他的深爱,他应当为民除害。
近藤诚之知道,徐敬灵这一次回到平沪,江口美穗还是会想尽办法杀了她。当初的他因为不够了解江口美穗,因为不小心流露出了对徐敬灵的爱,所以才给徐敬灵招去那样大的祸事。如今他必须要做些什么来保护她,决不能再像当初那样弃她于不顾了。
他以为如果徐敬灵因为完成今晚的任务而暴露了特工身份,那她背后的组织也许会将她彻底转入地下工作,不再让她到明面上活动,也许那个组织同时还会出力保护她,或者将她转移,那她受到江口美穗伤害的机率便会大大降低。所以他现在要向她求证,她如果暴露究竟会得到怎样的安排。
徐敬灵不知自己又是怎样被近藤诚之看穿身份的,只装作不明其言,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近藤诚之目光专注在路况上,声音却充满逼迫性地说:“别装傻,回答我!我知道你今晚是要做什么。”
徐敬灵双臂抱胸,靠在椅背上,满不在乎地说:“那你便说说看。”她想探知近藤诚之对她了解多少。
近藤诚之简短有力地说:“杀井上,偷图纸。”
徐敬灵继续装傻,“你的想法还真是……”
近藤诚之一口截断她的话,说:“我已经替你完成了一半的任务,图纸也可以为你拿到,但是你必须告诉我实话,不然我没办法保证你我平安无事。”
舞会开始前,近藤诚之与夏含瑛沟通过,得知乔润英并没有改变计划,他只是相应地增派了人手,并做了一系列调虎离山的部署。现在井上雄辉已死,乔润英那边应该已经动手盗取图纸,他明天可以向乔润英要来一份复制图纸给徐敬灵。反正不论是哪一方的人,拿图纸的目的无非是炸毁军火库。
近藤诚之兀自替徐敬灵打算着,却从没有想过她的心思。她心里怨他欺骗她,恨他害死她全家,他却还能如此心安理得将她与他连一起说成“你我”?!
徐敬灵冷声道:“我平安与否与你无关,你平安与否我也毫不在乎。”
近藤诚之心里霎时寒凉透底,她心里果然有恨。他凄楚又坚定地说:“你不在乎我没有关系,但是我真的在乎你的安危。”
“我的安全似乎并不会受到威胁。”徐敬灵轻扯嘴角,冷清一笑,讥讽道,“所有人都看见了,我本来要与井上少将回去的,是你突然拦下我们,是你开枪杀了井上少将,不关我的事。”
尽管还在开着车,近藤诚之却还是惊讶地扭头看着徐敬灵,他不曾想过有一天她会把她的辩口利辞用在他身上。
近藤诚之无言以对,只又转回头看向前方。他必须要问出徐敬灵暴露之后能否平安无事,因为这件事不仅关系到他如何保护她,也关系到他能否利用她抗日分子的身份为他成功开脱,让近藤义则不起疑心。
近藤诚之正思虑着如何套问出徐敬灵的答案,又听她冷嘲道:“不过话说回来,近藤先生又为什么要杀井上少将呢?他不是你们自己人吗?”
近藤诚之沉吟片刻,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杀井上雄辉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为了保护你。井上雄辉早就怀疑有人惦记着他的图纸,他已经在他家里设下陷阱,一旦你今晚对他下手,死的人不会是他,而是你!”
近藤诚之面朝着徐敬灵,一字一顿地说出最后三个字。
尽管有心理准备,但是真正听到这样的定论,徐敬灵心里还是不由地一紧。其实她知道她今晚杀井上雄辉之行凶多吉少,只是任务在身,军统局的规矩又那样严,她完不成任务也不会有好下场,所以才不得已硬着头皮尝试。
因为不知道近藤诚之的间谍身份,所以徐敬灵不会想到他杀井上雄辉也是为了协助乔润英完成计划。她真的以为近藤诚之杀人是为了保护她,心里竟不自觉地泛起淡淡的感动之情,不过旋即又为此感到羞耻。
徐敬灵收整了自己的复杂情感,跟近藤诚之谈起了条件,说:“除非你先告诉我你的计划,不然我什么也不会说的。”身为特工,该有的警觉不可少,她不能轻易地向外人透露自己的身份。
近藤诚之犹豫了下,说:“好,我告诉你。我杀了井上雄辉,解释成争风吃醋只怕难以令人信服,这顶多算是导火索,我必须要举出一项到他所犯的必死之罪,而这个必死之罪就在于你。”
“我?”
“井上雄辉与你交往应当不足一个礼拜吧?”
“是,他之前都跟一个三流歌星打得火热。”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姑且当你是军统。井上雄辉甩了跟他感情正浓的小歌星,转而去追求你,一个军统女特工。”说到这里,近藤诚之深沉地看了一眼徐敬灵。
近藤诚之看清前路,打了方向盘,接着说:“而且井上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目前所有的行动都未请示过任何人,他所有的部署都是在私下进行的,除了他安排的人,没有任何外人知道,而他安排的那些人……”应当都会死于乔润英今晚的行动,近藤诚之想到此,随口编了瞎话,说,“……不足为惧,他们很好收买。也就是说,现在所有人看到的事实只是井上雄辉与你过从甚密,而你,是军统局的人,这个理由足够他以死谢罪了。”
近藤诚之停顿一下,给徐敬灵思考的时间,然后又说:“当然,我还要再制造一些其他假证据,这样才更容易为自己脱罪。”
徐敬灵一直默不做声地听着,她不是在理解近藤诚之的计划,她只是在想一点,她胸口起伏着,心里似有火焰燃烧,她问他:“所以你是打算告诉近藤义则说我是军统,以此来为自己开脱?”
近藤诚之没留意到徐敬灵的情绪变化,只随意答道:“对。”
徐敬灵不敢置信地看着近藤诚之,眸光里像是舞着火星儿,咤声道:“你太自私了!亏我方才还为你为我杀人感动,如今你为了给自己脱罪,竟要让我身陷险境!你难道不知道一旦日本人认定我是抗日分子,我便要永远躲躲藏藏不见天日吗?如此你还不如不为我杀人!”
听了这话,近藤诚之仿若遭人当胸一击,他憋闷得喘不过气来,他把车急停到路边,重重捶了一下方向盘,气得大吼一声:“啊!”
徐敬灵不理会他,直接抠开车门锁,欲下车去,近藤诚之见状立刻探身过来拉紧车门。他想自己既然为她考虑了那么多,便要让她知道,他凭什么平白无故受她喝斥,被她误会。
因为心里窝火,近藤诚之讥讽地说:“你以为不暴露身份就不用躲躲藏藏吗?江口美穗已经知道你还活着,她会放过你吗?在平沪,她是光明正大的日军大佐,手下有百千人可供调动。你呢?你在平沪只是见不得光的特工,你手下最多有一两人可用,也可能根本无人可用,你自己本身便是听人差遣的卒子,你拿什么跟江口美穗对抗。如果你这次完成了任务却不小心暴露的话,你也许能被彻底转入地下工作,而且因为任务成功,你们的人或许还会出力保护你,或者直接将你转移,不会放任你自生自灭。那样你才更安全,你明白吗?灵儿。”
近藤诚之语声里的恼火与冷冽一直在消减,说到最后,他的话里已只剩下温柔,他用那样温柔的声音,再一次叫响那个曾令她心动不已的两个字,那个从他口中说出才让她心动的名字——“灵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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