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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逼迫


  

  开关被按下的那一刻,整个房间骤然变得明亮,棚顶的圆灯里洒下的白光漫到屋子里的每个角落,人的心也跟着通透清明起来。

  祈原隐知乔润英是要他做什么,当即拒绝道:“您的忙我恐怕帮不了。”

  “你知道我要你做什么吗?”乔润英挑眉问。

  “不想知道。”祈原开始冷脸对人,他缓步走向门口,意在送客。

  乔润英站在原地,忽然发问:“你真的是慕嫣和张君璈的孩子吗?”他的言外之意很明显,因为不想冒犯方慕嫣,所以不明确说出。

  祈原回过头去,眸光粼粼跳动,他不敢相信乔润英竟问出这种话来。

  他冷冷回道:“我与近藤义则没有血缘关系。”

  乔润英几步冲至祈原跟前,铿锵道:“那你便是中国人!”

  “是又如何?”祈原毫无善意的目光横向眼前人。

  乔润英深吸了口气,道:“国家需要你。”这五个字极和缓地从乔润英口中送出,但却字字千钧。

  “不要逼我。”祈原语调冰冷,强硬拒绝。

  乔润英诚恳道:“我不逼你,我只是要你想一想,如果敌军军部有我们安插.进去的人,那他能给我们传来多少日军战略部署的消息,他能挽救多少前线中国人的性命。”

  “走开!”祈原猛然一挥手,像是要将乔润英推出他的视野。

  “你知道的,对不对?”乔润英用温和的语气询问祈原,话的内容却压得他透不过气。

  “您不要逼我回去,我不会回去。”祈原摇着头,后退几步,靠在墙壁上,他几乎站立不稳。

  祈原的良知在做着同乔润英一样的事,也在逼迫着他,让他去做间谍,让他去传递消息,让他投身到那龙潭虎穴中去,去做一个行走在地下的人,为地面上出生入死的人指路。

  虽然下面亦是出生入死,然而祈原不是怕死,他只是没有办法以背叛者的身份去面对从前至亲至爱之人。

  乔润英问:“你怕死?”

  “我不怕死。”

  “那你是舍不得灵儿?”

  “我是舍不得她,但是……”

  “但是什么?”

  “您可知道你是让我去谁为敌?”祈原挺拔身躯倏地立直,反过来逼视着乔润英。

  乔润英尽量表示出理解,说:“我知道近藤义则是你养父……”

  祈原一口截断他的话:“他对我视如己出,若不是母亲告诉我真相,我其实当他是我亲生父亲的。还有美穗,她明知我已经死了,却还是不顾一切地嫁给我,如果我回去,她便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您叫我如何每日对着他们说谎!”

  这竟然是他的理由!

  乔润英怔了半晌,随即扬手扇了祈原一个耳光,怒斥道:“如果近藤义则是你父亲,那张君璈又是你什么人?如果江口美穗是你妻子,那徐敬灵又是你什么人?你竟敢认贼作父,认娼作妻!”

  乔润英过于愤怒,竟不分青红皂白地说出脏话来。

  祈原缓缓转回头来,擦去嘴角一丝血迹,道:“请您不要侮辱美穗。”他虽然从未爱过江口美穗,但他却是拿她当妹妹看的,此时他自然忍不住要出言维护。

  “好呀。”乔润英冷笑道,“看来她才是你的爱人,我看灵儿对你来说,不过就是一颗可利用的棋子。你根本没爱过她!”

  祈原一把推开乔润英,怒吼道:“您不要随意看低我对她的感情。除了我母亲,她便是我最重要的人!”

  乔润英转变策略,道:“那好,就算不为了这个国家,只为了灵儿,你不肯回去吗?你可听过‘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如果没有人流血牺牲去守住这个国,那么所有的家将都不复存在,灵儿会死,她的父母亲人会死,你也会死,你们不可能有你想象中的安宁结局,一切的一切都将幻灭。”

  祈原仍是故作坚定地摇头,道:“我不会改变心意,不会轻易动摇。”但其实他的内心已经动摇。

  乔润英虽然一直依依不饶地逼迫着祈原,可看着祈原痛苦纠结的模样,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方慕嫣舍掉性命才让祈原摆脱近藤诚之这个身份,可是自己却要将他推回到那个身份上去,而且当祈原恢复身份后,为取得日本人的信任,他难免要做一些当初慕嫣不愿让他做的事。将来自己死了之后,在地下与她相会,那时自己要如何向她解释呢?或者干脆先死的人是祈原,做那么危险的事,活着的日子都是一分一秒数过来的,他是极有可能死在自己前头的,那样自己死了以后更是无法面对至爱的慕嫣了。

  “我给你时间考虑,我也要好好想想。”乔润英终于肯让祈原喘息一下,也让自己喘息一下。

  他推门走出了方慕嫣曾经住过的这栋房子。但是他知道,他还会再回来的,会带着更决绝的态度,回来实现他的目的。

  夜深人静,只是偶有风声呼啸着卷过窗外的枝叶。

  祈原躺在床上,陷进深深的冥思之中。

  乔润英的话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他开始想,他畏畏缩缩地苟活于世,是否对得起母亲舍命为他换来的自由。母亲的初衷是不要他杀中国人,那自己是不是应该做得更多,不仅仅是不杀,也要救,救中国百姓于水火。

  带着对自己的这般拷问,祈原恍惚入梦。

  次日清晨,灿烂的阳光打在沾了露水的花花草草上,折射出点点金芒,一派明媚耀眼的动人景象。

  徐敬灵来到贝特朗路134号,来给祈原换药。

  祈原当初坚定了要走的决心已经动摇,几番欲言又止之后,终是没能说出他要离开去往美国的决定。

  徐敬灵一面缠着纱布,一面问祈原昨天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伤口疼不疼。祈原回答一切安好,让她放心。

  祈原感受着徐敬灵为自己做的一切,心中涌起阵阵感动。他有强烈的愿望,想把对徐敬灵的谢意爱意一次全表达出来。可是现在他的心在摇摆,漂若浮萍,他已经不知何去何从,他不能再对她暗示什么。突如其来的表白只会叫她徒然担忧。况且她又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似乎觉得她做的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祈原正感念着,忽听徐敬灵问:“对了,你知道那批西药后来被人劫走了吗?”

  “不知道。”祈原这两日几乎断了与外间的联系,听见这个消息不由地地有引起惊讶,连声问,“在哪被劫走的?劫到哪去了?”

  “就在南州前线被劫的,好像是共.产.党的人干的,他们特意利用日本人一路过卡哨,等那批西药到了前线,才动的手,然后秘密地把药送到中国人的阵地去了。”徐敬灵停顿了一下,拿起另一只药水瓶,然后继续说,“听说双方都死了很多人,共.产.党的人差不多都牺牲了,若不是后来又有人去接应,我们是拿不到那批药的。”

  “他们很爱国。”祈原由衷感叹着,声音却是低低的。

  “是呀!”徐敬灵剪断最后一条纱布,附和道,“中国人都是很有血性的。”

  祈原苦笑着点了点头,沉默了许久。他忽而想起什么,忙问:“日本人买的西药被人抢了,你和方祖良那天又去闹过,日本人会怀疑到你们头上吗?”

  “正相反!”徐敬灵帮祈原理好衣服后,与他促膝对坐,说,“如果我们是知道有人要利用日本人运药,就不会千方百计地阻止日本人买药,所以我们那天瞎胡闹反倒能证明我们与此次行动无关。方二爷说只要我们跟日本人认定的抗日分子没有牵连,那便一切好说。”

  祈原微觉振奋,问:“那你们现在便是完全安全了,是吗?”

  “还不是,方二爷说必须跟日本人见上一面,走走过场,双方当面化干戈为玉帛。”徐敬灵不自觉地拉住祈原的手,说,“方二爷找了一个叫井上雄辉的人,今天下午由他引荐,带着方二爷、方祖良和我去见一见江口美穗,有可能还会见到近藤义则,因为毕竟方二爷都到场了。”

  祈原回握住她的手,问:“你害怕吗?”

  徐敬灵吐吐舌,缓解紧张的心绪,道:“按理说有方二爷在场,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可是想起那天方祖良挨打,我还是害怕。”

  祈原抓起她的手,放在心上,向她承诺说:“如果你还是出了意外,我还是会去救你,我不会让你有事。”

  徐敬灵身子向前探去,头靠在祈原肩上,轻声说:“好。”

  祈原送徐敬灵出去,两人一路走出去好远好远,几乎要到了闹市中心,徐敬灵几次催促祈原回去,祈原却像是舍不得她似的,无论如何也不肯回去,只想一直送着她。

  终于还是要分别,徐敬灵叫了两辆黄包车,与祈原分坐其上,终于一南一北地远离了彼此。

  回去的路上,有小报童跟着祈原的车跑,一迭声地问:“先生,买报吗?买一份吧,路上看看,免得无趣。”

  车夫回头唬了他几句,他却只是不屈不挠地跟着。祈原甩不脱他,只好付钱买了一份报纸。

  祈原抻开报纸,本是随意翻看,上面的文字图片却是触目惊心——

  “十一月十五日夜间,日本侵略军架起几十挺机枪,对准拘禁在江岸的数千难民,以密集的子弹进行集体枪杀,血流成河,骨堆如山。惨绝人寰。”1

  接下来的几则报导皆是有关此类惨事。

  脚下的这片土地已是这般哀鸿遍野,残破不堪,自己却还是想要独求安宁,祈原觉得自己当真是不配做一个中国人。

  车夫飞奔的脚步终于停下,祈原浑浑噩噩地下了车,进了家门。他沉沉地陷进椅子里,开始认真地审视自己原本的决定,思考将来的去留……

  房间四角挂着白纸糊就的方灯,灯的四面皆有镂空的花纹,是辨不清字样的汉字式样,这种挂灯通常不作照明用,只是装饰,灯光微弱得很,像是萤火虫尾部发出的飘渺的光。

  榻榻米上摆着一张长桌,上置各式精品日式佳肴。木格拉门一开一合之间,走进来六七人,一番推让过后,分别落座。

  方培谋、方祖良、徐敬灵三人坐在长桌一侧,近藤义则、江口美穗、井上雄辉坐于另一侧,另有一位侍者为这六人布菜。

  “方家在沪西的纺织厂近来生意如何?”近藤义则先行礼貌发问,方培谋小心地回复着,随后他又问起近藤义则近来身体如何,两人就此一来一往地寒暄起来。

  见方二爷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徐敬灵原本还算安稳的心又不免悬了起来,生怕方二爷一句话惹恼了近藤义则,他一声令下将他们三人都抓起来,正如当日江口美穗那般雷厉风行,不留余地。

  徐敬灵一会看看方培谋,一会又偷瞄一眼近藤义则,她发现近藤义则虽然时刻嘴角噙笑,眼里却遍布杀机,而且他根本不屑于隐藏这种杀机,任凭这份杀机肆意侵袭对手。

  笑里藏刀,绵里藏针,只怕是方二爷最畏惧他的地方。

  徐敬灵不敢再盯着近藤义则,怕被他发觉,便看向另一边的江口美穗,发现此刻她正恶狠狠地瞪着对座的方祖良。

  方祖良如今有方二爷撑腰,底气十足地一眼瞪了回去,甚至还以胜似寒芒的凌厉目光死盯着她。

  徐敬灵无兴参与两人的眼神厮杀,只转回头来正视自己前方,却见坐她对面的井上雄辉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徐敬灵连忙瞥开目光,因为她预感井上雄辉是要对她说什么了,正想着若是他真的发问该如何回应,忽听近藤义则道:“美穗,还不快给方少爷道歉?”

  正对视着的江口美穗和方祖良都愣了一瞬,随即江口美穗脸色阴沉下来,方祖良嘴角却跃上丝丝得意之色。

  方祖良双手交叠,胳膊肘搭在桌沿上,歪着脑袋瞅着江口美穗,一副玩世不恭的公子哥模样。

  江口美穗瞪他一眼,忽然站起身,把腰间别着的鞭子扯下来,往桌子上一摔,凛然道:“我不会跟你道歉!你就还我两鞭子吧。”

  眼前居高临下的这个女人竟如此要强,方祖良心里不免要生出一分敬佩之感。不过鞭笞之仇不可忘!还有自己的手指,到现在还缠着纱布,活动不便。

  方祖良于是举起自己的双手,冷声问:“那我这手指头怎么算?你给我踩成这样。”说着,他晃了晃自己的十指。

  女人最爱惜自己的手指,江口美穗也不例外,她这回可没法洒脱地说出让方祖良以眼还眼的话了。

  江口美穗将双手背到身后,本能地防护起来。她仍旧不肯示弱,倨傲地扬着脸,不看桌边的任何一个人。气氛一时便这么僵着,众人皆是沉默。

  “美穗!”近藤义则轻喝一声。

  纵然命令自己的人是父亲兼顶头长官,江口美穗仍是不为所动。

  方培谋便打圆场道:“算了吧,只是他们小孩子闹着玩,玩得过火了些,不碍事。”

  方祖良此时亦变得很有眼色,知晓他二叔其实是在给他找台阶下,便抬眼看向江口美穗,故作潇洒地说:“本少爷大人不计小人过,饶过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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