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墨玉狐狸

　　

　　千教习勉为其难的上任了。黄县令给她安排的住处在临水阁，这是一个有着两层小楼的小院子。说是阁楼，其实也就上下两间房。千蕊身份不是家仆，算是聘请的先生，自然不可能跟着黄盈芝住在近水轩。她的住处也不能离黄盈芝太远，临水阁就在近水轩旁边点儿，步行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虽然给一个教习夫子单独的院子似乎不大合理，但黄县令和黄盈芝都觉得很合适，黄夫人更是觉得合适，她最希望千蕊独住，这样也方便她干点儿什么不是？

　　千教习也觉得合适啊，因为临水阁打开窗就能看到湖，此湖名为诺水湖，窗外的视野开阔极了。

　　黄盈芝身为官家小姐，以后又会随着黄县令常住安州城，想在安州城的贵人圈子里立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起码的条件。

　　黄盈芝每天的课程非常多，因此她这个教习只需要在每日卯时破晓时分带着黄盈芝练习些呼吸吐纳的养生功夫，做些最基础的练习，晚间再教她些练习耐力柔韧性的基本功就算完成任务了。黄盈芝平时不用她跟随，只需接送她上下课就可，所以，千蕊也乐得在紫滦县四处转转，继续寻找师父的踪迹。

　　不知道刘叔怎么安排的，反正黄县令派人到西京县调查了，证明她所说无虚，所以很放心她。黄县令体谅千蕊还要寻找“叔父”，加上看她对女儿的教习也认真上心，黄盈芝近日里身体也强健了些许。因此对千蕊诸多照顾。

　　千蕊觉得县令府邸很是风平浪静、一团和气，黄县令和各位夫人小妾公子小姐们很亲切善良、和蔼可亲。真是亲亲爱爱的一家人啊！嗯~~~起码表面上是这样的。

　　黄府的宅子格局有些奇怪，因为紫滦县地处山区，土地面积有限，即使是作为地方老大——县令的府邸占地也不大，但这个诺水湖却占了几乎县令府多一半儿的面积。

　　据说几十年前诺水湖非常宽广，是敞开和汉水江相连的，后来湖水被填平一些后圈起来建了县令府邸。不过现在的诺水湖也有近百亩之大。

　　一道高高的围墙隔开了家眷住所和办公的前院及待客的后院，家眷住所和客居绕着诺水湖而建，客居在湖岸东边，主家居所根据身份排布在西南两侧，北边居住着护院仆妇等下人，各个居所又用不同的植物林隔开。

　　近日客居的“悦水楼”住进了贵客，贵客不喜人打扰，因此湖东岸是千蕊住进来近半月唯一从未涉足过的地方。

　　闲暇的时候她喜欢靠在二楼的小窗前欣赏湖景，多年的独处让她习惯了安静的环境。小窗外初夏的湖面在微风吹动下荡起层层涟漪，几只野鸭子在湖面自由自在的划动着双蹼，看起来惬意极了。偶尔下人们经过湖边，有压低的嬉笑声传来。一切似乎都是宁静美好的。

　　千蕊练完剑，待擦洗完后又对易容做了些修整。再精湛的易容术毕竟也只是以假乱真，每日里必须做些修补，否则很容易让内行人看出破绽。师父说《千家子易容术》是天下至精，易容的材料也提取自动物的油脂皮肤和植物的汁液，相比较江湖上其他门派的易容术来说，千家的易容物品对皮肤伤害就比较小。

　　但半个多月的易容还是让千蕊觉得脸上皮肤难受极了，这几日夜深她试着除掉易容，早上再涂上，感觉比前几日稍好一些。修补完脸上的易容，她看看快到教习黄盈芝的时间，就缓步向近水轩走去。

　　黄盈芝还是没想起来那天落水的事情，但她身边那个叫翠梅的丫头不见了，据说黄夫人娘家有人看上了这个丫头，黄夫人征求黄盈芝的意见，小姑娘也认为丫头大了总要配人，菊梅似乎也愿意。

　　总之千蕊住进来后再没有见过这个丫头，那个护院就不知道怎样了。

　　半月来黄夫人好像完全没有对付她的意思，见了面也很客气。虽然不太明白是为什么，但千蕊的性子豁达开朗，别人不招惹她的话她也向来与人为善，因此大家表面一团和气。

　　不过千蕊没放下她的警惕心，所谓“君子易交，小人难防”。这位黄夫人怎么看着也不像是个心胸开朗光明磊落的君子。

　　到了近水轩，黄盈芝已经穿上了一套嫩黄色的短打套衫在院子里等着千蕊。看见千蕊进了院子门，她招手喊道:“千姐姐，这里这里”。

　　千蕊很喜欢黄盈芝，她从小没有玩伴，也没有接触过其他的姐妹。小姑娘在她的眼里像小妹妹一样。

　　黄盈芝长相甜美秀嫩，性格单纯憨直，她从小娇养，但贵在身上没有一丝骄横跋扈的官家小姐气息。小姑娘本想叫千蕊“师父”，可千蕊实在不愿年方十五就当了长辈，因此后来折中，黄盈芝就叫了千蕊“千姐姐”。

　　“盈芝，你今天怎么这么早？”按照惯例，黄盈芝应该上完书法课后休息半个时辰，然后再由千蕊教习功夫。她今日来的还早一些，此刻黄盈芝应该还在休息。

　　黄盈芝拽着千蕊的胳膊，嘟起嘴说道：“都是刘夫子那个老头儿，又拿我的字和二姐三姐比，说什么让她们向我学着点儿，二姐三姐脸色已经很难看了，那老头儿还在喋喋不休，我只好找个借口说有点儿头疼先回来了。要不继续坐在那儿，身上都能被二姐三姐的眼神儿戳几个窟窿。”

　　这个家里只有黄盈芝和她的哥哥是正牌夫人所生，不过那位正牌夫人在三年前就去世了。现在的黄夫人是去年才从姨娘抬起来做的夫人，也生了一子一女，女儿就是黄盈芝口里的二姐。三姐是另一位姨娘所生。

　　这就是男子妻妾成群的后果，生一大堆儿女，然后一家人互相看不顺眼，为利益尔虞我诈，斗的你死我活。千蕊想不明白为什么男子都要娶那么多女子，弄的一家人不像是一家人。表面上大家一团和气，暗地里却斗得昏天黑地。

　　千蕊以前看话本子的时候认为写书的人夸大其词，天下男子何其多，一个萝卜一个坑，为什么这些女子要一起抢一个萝卜呢？到了黄府她才知道原来书里所言非虚。

　　千蕊看黄盈芝心情不好，打趣到：“你的书法笔力劲秀，的确值得夸奖啊，也难怪夫子老夸你呢！我要是夫子也夸你啊！”

　　黄盈芝笑了起来：“姐姐少打趣我，我的字也就算娟秀罢了，你的字才是气韵生动、秀丽疏朗呢！”

　　任谁十几年如一日只能靠看书写字打发时间，这字都能写的像模像样啊！千蕊笑了笑，她拍拍黄盈芝的肩膀道：“昨日教你的气沉丹田可领会到了”。

　　黄盈芝却傻傻的看着她的脸没反应，千蕊愣了愣，以为易容出了状况，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没有问题啊。

　　“千姐姐，我跟你说，可别随便对着别人笑，你一笑眼睛就好美的！我要是男子冲你的眼睛也要娶你的。”黄盈芝还是有点儿傻傻的说话。

　　千蕊松了一口气。

　　她假装板着脸打岔道：“想要讨好我好偷懒啊，我可是个严厉的夫子。”

　　黄盈芝吐了吐舌头，笑嘻嘻的说：“我有千姐姐保护，就算偷偷懒也不打紧啊！”

　　千蕊看着小姑娘，因为自己救了她，所以黄盈芝对自己很信任，小姑娘又天真单纯，倒比自己这个万事都从书本上学来的人还要不知世事。虽然有黄县令这个疼爱女儿的父亲，但恐怕深宅后院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自己终究会离开这里，不可能总是保护她。只能将自己所学尽量多教一些给她。千蕊在心里斟酌了一下说道：

　　“盈芝，你真的想不起来那天怎么落得水吗？”

　　黄盈芝眨了眨杏眼，她的眼神有点儿躲避：“不知道啊，好像要到湖边做什么的，但后来就忘了。不过我总是有点儿迷糊，估计踩滑了掉下水的吧！”

　　千蕊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在自己没有绝对的实力以前，冲动的打抱不平只是为自己挖个埋尸坑罢了。所以她不会说出那天看到的事实。

　　她看了看旁边伺候的丫头，这个丫头是黄县令亲自拨过来顶替菊梅的。千蕊压低声音对黄盈芝叮咛了一句：

　　“深宅大院，人心总是复杂的，你有一个疼爱你的父亲，不过以后也要切记，只要出了近水轩，千万不能再一个人独处。”

　　黄盈芝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又抬头看着千蕊说道：“千姐姐，你对我好，我知道的。有些事情我也大约知道，不过不想爹爹为难，他已经够辛苦了，不想再让他为我操心。”

　　千蕊沉默了片刻。

　　果然从妻妾成群的后院里出来的女儿没有真的傻的。黄盈芝又突然说道：“千姐姐，你有没有见过悦水楼的那位公子啊，他长得俊极了！”

　　嗯?这话风转的真快。

　　“哦，就是那个贵客吗？你爹爹说那位贵客不喜被人打扰，所以湖东的客居处我没有去过呢。”

　　“是啊，哪位贵客比你早几天来的，爹爹说他是泺岘国一个大商家的公子。要在紫滦建一个很大很有特色的客栈。爹爹说他的政绩工程还得大大的依靠这位贵人。我还是他来的那天远远的看了一眼，真是好俊的公子，笑起来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似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人我有些害怕，其实那位公子看上去挺温和的。有点儿像我大哥。”

　　千蕊知道黄盈芝有一个亲大哥，和她一母所生，得了去年的武状元，是黄县令的长子，如今在外游历。大峪囯制，每年的文武状元需在民间游历一年，待撰写了游历见闻后今上会亲授官职。游历的一年需匿名，完全深入民间，了解百姓疾苦，有暗探明保护暗监视，如有违逆或作弊轻则取消功名，重则刑法伺候。

　　这个规定效仿的泺岘国，据说是泺岘国主采纳了一位皇子的建议所定的规则。

　　黄盈芝一脸的思念样儿，“我大哥去了快一年了，算算应该还有一月左右就能回来，也不知道这一年他去了哪儿，皇上都不许大哥跟家里联系呢。不知道他有没有遇到过危险，有没有吃苦，有没有累着。”

　　千蕊“扑哧”一笑，“盈芝，你的样子不像个妹妹，倒像个娘亲啊！”

　　黄盈芝看着千蕊又傻了，她愣愣的说：“好姐姐你别笑了，你等我大哥回来，干脆嫁给我大哥好了，你这么美可不能便宜别人家的。而且你人又善良，对我也真心。我哥哥肯定会喜欢你的。”

　　“小丫头瞎说什么呢，你真的是妹妹不是娘亲啊，连大哥的婚事都要操心。”千蕊看着呆呆的小姑娘心情很好，她很少有这么放松的时候。

　　一般女子听了这话大抵会羞臊，可她没在意，更不知道什么害羞。实际上她也真的不会为这句话害羞，因为是个懵懂的性子，加上自小没接触过几个人，所以也没有具体的男女之防。情窦初开少女怀春之类的情绪她压根儿没有。

　　“算了，姐姐，你记得我的话啊，我是真喜欢你的。你送我点儿随身的东西吧，我也送你。我把这个玉佩给你，你送我什么啊？”黄盈芝从脖子上取出来一块儿墨色的玉佩递到千蕊手里。

　　这是一块儿墨玉的狐狸形状玉佩，玉质细腻、黑如墨漆，手抚上去细如羊脂，油、润、透，狐狸承半蹲状，毛茸茸的大尾巴矗立在身子旁边，狐狸眼睛圆溜溜的，雕刻的十分逼真。

　　千蕊一看就很喜欢，她从小的吃用都是上乘，自然也知道这是块儿上品的墨玉。

　　但她逃出来时除了几本书其他什么也没带，自然没有能跟这块玉等值的东西能交换。而且这块玉被黄盈芝贴身收着，一定也是她极喜欢的物件。君子不夺人所爱，她不能收。

　　其实若是寻常的闺阁女子看了定会知道，这是一块儿男子戴的玉。可惜千蕊从小被禁养，自然无人教导她寻常女儿家应该知道的闺阁礼仪等，因此她只看出来这是一块儿雕刻了呆呆狐狸的上上品墨玉。

　　“盈芝，若要交换就换点儿别的吧，我可收不起这么贵重的东西，也没有贵重的东西能跟你交换的。”

　　“不要，姐姐，就这块儿玉送给你，至于你嘛——嗯，就这个给我吧！”说完黄盈芝伸手拔下了千蕊头上的青玉簪。

　　青玉簪是千蕊逃出来时头上带着的，价值上虽然不能跟这块儿墨玉比，但也不会差的太多。她有点儿奇怪黄盈芝的坚持，不过也只以为是黄盈芝耍小孩子脾气罢了。看看小姑娘坚持交换，就笑笑同意了。

　　千蕊不知道，在大峪、泺岘、天霖三国，簪子是专用的定情之物。她更没有注意，从刚才开始，黄盈芝就一直叫她“姐姐”而不是“千姐姐”。

　　就是这快墨玉狐狸和这只青玉簪，在往后给千蕊惹来了不少不大不小的大小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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