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谁家儿共女,庆端阳
楼下一开始喧闹时,宋夫人怕闹出事来,已经叫了小丫头去问。小丫头还没回来,青娘眼力好,先认了出来。报了夫人说:是那日夜间替她针灸的蒋家小娘子。青娘说,因那蒋家小娘子颜色惊人,那夜又露了手神技,所以记得牢固。宋夫人也想了会,实是当夜诸事烦心,没顾上那小娘子,此时听了青娘所言却有些意动。自官家迁都以来,这泗水城就成了边城,人烟稀少。有个好样貌,还懂医术的小娘子,宋夫人也是头回听闻。
想了片刻,就让青娘去把那小娘子请了来。青娘应了,转身就向楼下去。谁知楼下妇人小子围了蒋左卫七嘴八舌只顾嘻闹,嚷了半天也挤不进去,臭汗倒是挤出了一身。直到楼上吹响了牛角号准备开始祭河神,大珠那丫头又开了嗓喊,那群浑人这才散了开。
青娘心里真是再三谢过大珠那小丫头,那小丫头真是太管用了。此时见道路让开,青娘忙理理挤散的发髻衣衫,走上前去。曲身,冲着两位小娘子福了一福,清清嗓子与道。
“我是宋将军府上夫人身边的管事,小娘子可以唤我声青娘。我家夫人请蒋家小娘子们一同去东祭台,酬祭河神,送龙舟入水。上次泗水桥边多有劳烦小娘子,夫人很是感谢。”
说完便侧身候在一旁,高台上的牛角长号这时吹响了第二声。紫苏见了青娘也立刻认了就是那夜的胖妇人。时下以瘦为美,有个这般丰腴的妇人也是少见。忙拉了妹妹近前,曲身回了个礼说:“医者救人,那本是我爹爹应做的。紫苏只是听爹吩咐下针,千万别再言谢。夫人有请,我们这就来,还要麻烦青娘婶婶给引路。”
蒋大郎一边听了急忙上前做了个揖,说:“小人给青娘子请安!我是蒋大夫家的大郎君,我这两个妹妹少不经事,言语不状,恐污了贵人耳目,还请青娘婶婶允了小人一起面见夫人!”
青娘打量了蒋大郎一眼,笑着回道,“我家夫人是女眷,怎好随便与生男相见。我观蒋家大郎也是个读书人,应知道这理。想必蒋家大郎恐是担心你家妹妹们,才有此说。且安心让崔左卫陪你看这龙舟戏,见完了夫人,我会完完整整把你的妹妹们送回。”
说完再不多言,只抬手对着两位小娘子做了个“请”。蒋大郎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崔虎生拽住。紫苏便牵了妹妹在青娘指引下,下楼去了。崔虎生叫过跟随青娘的府卫,交待了几句,才放人离开。
紫草没有担心,反倒一脸兴致的观赏四周的景致。五月是恶月,又因这龙舟竟渡,大半个泗水城的人都出来了。两岸富贵人家都搭了看台,小娘子们个个也都穿红着绿,钗环满头。拎篮的小贩沿岸吆喝,热闹的很。紫苏却因着夫人召唤失了心情,只牢牢抓紧妹妹的手。几次把探出身看周边摊贩的妹妹拉回来。
那夜过后,紫苏连做了几夜恶梦,蒋大娘还带着家里几个小的去给她叫黑,说怕是被夜游神给惊了。可娘哪里知道,紫苏是被那些贵人惊了。她生平第一次知道,在那些的贵人眼里,她们的性命如芥草。
青娘看了那位年纪稍小的小娘子眼珠子骨碌碌的左右顾盼,什么东西都要拿手上摸上一摸。短短一条道,走了大半响。她也只笑不语,间或等上一等,并不催促。待到了东祭台紫苏才发现将军与将军夫人早已祭拜完毕,那话原是客气。紫苏还怕迟了,心内暗嘲,贵人怎么可能等她们来一同祭神
。
青娘不解释,只带着两个小娘子跟着人群依序祭拜。因摸不清宋夫人心思,紫苏的满心困惑也只好压下。
难能有机会祭拜河神,索性静下心来,安心祈福。
轮到她们时,青娘燃了香递来,紫苏虔诚接过,三叩首。
一求家人平安,爹娘添寿。
二求哥哥们心想事成,学业进益。
三求……三求自己的亲事能顺顺利利吧……
紫苏拜完很有些羞涩,好在紫草也在专心叩首,没问她祈福内容。
祭拜完,青娘又带着紫苏她们绕着青帷帐,拐进附近一个朱红色的大帐篷。
帐篷搭得很高,怕是能比过泗水城内的酒楼。从篷顶垂下六根五色流苏,顺着帐角垂着。那帐篷也不知用的甚么面料,阳光下隐有暗纹,灼灼生辉。帐篷的入口处,两侧各插了面青缎虎面大旗,上书“宋”字。
青娘先入帐禀告,紫苏和妹妹候了好一会,才出来个小丫头领了她们进去。便是适前在观景台喊话的那个小丫头。
紫苏原以为帐内必是阴暗的,谁知帐内光线却很好。抬头一看,才知道顶上是中空的。帐内沿边站了两排青衣粉襦的小丫头,地上铺的是五福祥纹的毛毯。刚才引了她们来的青娘现时立在了宋夫人身边,弯了腰给夫人捏背。
宋夫人则侧歪了躺在在一张褐红色雕花鸟纹的罗汉床上。
一个小丫头,跪在床前,正给那宋夫人捶腿。
见两个小娘子进了帐,便有人拿了两个棉垫,在罗汉床前摆好,宋夫人身后的青娘,不停的她们使眼色。紫苏看了半天不晓其义,以为是让她们坐那儿,便带着妹妹坐下了。而紫草只顾着打量四周摆设,居然还小声对她说什么“帐帘漂亮”的话,一脸懵懂。
好吧!紫苏也承认,宋夫人背后的那副帐帘确实漂亮。说是绣品却更像一副画,画中芙蓉花似乎触手能摸,那只鸟儿也是活灵活现。
“算了,两个乡下丫头,哪懂这些虚礼,别折腾了。”
宋夫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懒懒的挥挥手,说:“青娘去搬两个圆凳,让她们近前陪我说会儿话。光看着这些鲜嫩的小丫头,我精神都似好些了。”
宋夫人比上次见时脸色已好很多,只是神情中难掩疲倦,面色也太过苍白。扑了些脂粉反显得脸色更差。额上上匝了个紫色的额带,想必是有头风之疾。见凳子搬来,紫苏敛眉低目的小心坐下。紫草却盯着宋夫人,眼神里都是羡慕。
“边上这位小娘子有些眼生,瞧着样眉眼与蒋娘子相仿佛,可是小娘子的妹妹?”
“正是我的妹妹,我叫紫苏。妹妹比我小四岁,名唤紫草。夫人直接唤我们名字就好。”
宋夫人想了想又问:“蒋大夫竟给你们取了名?这倒是少见。紫苏……好像是菜名?”说着宋夫人调头问身后的青娘。
青娘笑着答道,“夫人所言极是,朝食夫人还进了些紫苏做的汤羹。”
“紫苏……紫草……,蒋大夫给你们取这名字,可有深意”
“爹爹开着生药铺,紫苏紫草都是药材。紫苏果实和梗可入药,通心经,益脾胃。”紫苏小心说完,又扯了扯妹妹示意接着说。
“嗯……紫草,入心包络,肝经,凉血,清热,解毒。”
见妹妹也算流利的答出紫草的药性归经,紫苏松了口气。当即给了妹妹一个赞许的眼神,妹妹却得意的挑了挑眉。
今天也不知这宋夫人为何传唤,紫苏心里不安,又想不出缘由。难道还在记恨爹爹不曾帮她保下胎儿?此刻只深恐得罪眼前贵人,盼自己和妹妹多给这位夫人留些个好印象,少些恶感。便有什么惩处,也能减轻几分。
宋夫人听了拍手笑道:“青娘快看看,今日,我倒是见着了两个小药娘子!”
青娘一旁笑着应喝,“托夫人的福,青娘今天也是跟着夫人开了眼界!”
宋夫人坐起身,饶有兴致的追问:“平时,你们都能诊些什么病?快都说来与我听听!”
紫草顿时有些蠢蠢欲动,紫苏一把按住。
“紫苏与妹妹只是帮着爹娘收拾些药材,稍通些药理药性。因着家里开了生药铺,难免平日跟着爹爹学点医理,闲时自家人治些小病,既不敢当药娘子,也不敢与人诊治。”
“就是这般已是很不错了,寻常小娘子哪会懂这些。我倒是没想着,这荒凉地里也能生出这般的人才。说到这里我倒是想了起来……”宋夫人冲着青娘招招手。
“上次夜里匆忙,想必你也知道,忙乱中倒把你们的诊金给误了。回来后我这身子也一直不见大好,我家将军又是个粗人,对这些小事不上心。好在今日遇上,也是缘份。我还另备了两块料子,你与你妹妹拿了去,那颜色正合你们用。这般好的年纪就该扮得如花儿般,看了也让人高兴。”
说话间青娘抱了个蓝色缎子面的包袱,并一个锦囊。因连着说了这许多话,宋夫人有些轻喘。就有小丫端个白瓷茶盅上来,宋夫接过喝了两口,又抚了半天胸口,才又接着说。
“我这身子经了那次事,也算是不中用了。本还想与你们多聊两句,算了!还是让青娘送你们回去。待我精神好一些,再寻了小娘子说话。”
知道这是要她们走,紫苏拉着妹妹起身,向宋夫人道了谢,行了礼,这才跟着青娘出了帐篷。
出了帐篷才知道帐篷外已人声鼎沸,因这块大约是清了场,所以能清晰看见泗水河上有六只龙舟,一大五小。最大的那艘龙头扎红铺金,还立了面红漆大鼓,鼓前有名身形极其壮硕的男子正光了膀子用力擂鼓。另五只小龙舟上也立了小鼓,大鼓响,小鼓应,各舟上号子震天,锦旗飞舞。听了只觉热血沸腾。
妹妹看迷了眼,紫苏拉了也不肯走。
青娘见了紫草看入了神,很是自豪的说,“小娘子站在这边看不大清楚。其实那主船上击鼓的便是我家将军,最是威武。”又说,“观景台最适合看龙舟戏,若想看仔细了还请两位小娘子且随我来,再者,你们的哥哥和崔左卫还在观景台候着。”
“那青娘婶婶快些走,我觉这龙舟戏有意思极了。”妹妹抬了包子脸,央求道。紫苏见了有些头痛,因着外人在,也不好多话,只能低头静静跟了。
自帐篷里出来,紫苏心里就有些不安稳。这宋夫人话中似有深意,可她却理不出头绪,只好提醒自己需时时留意,处处留心。妹妹淘气,要强打精神看住妹妹不出大错。
只是她这些年也是被爹娘哥哥们拿主意惯了,少有需用心思考的地方,脑袋里装满了糨糊,越搅越粘。眼见观景台近了,哥哥与那崔虎生正在楼口探头张望,才心下稍安。这事待回去再和家人相商,总能弄明白。
到得楼前,青娘把包袱和锦囊递到哥哥手里,又把宋夫人的话重复了一遍,就回帐篷那边。紫草立刻兴致勃勃的拉着崔虎生要上二楼,崔虎生只好一边上楼一边回头看紫苏。蒋大郎棒了包袱也没多问,也护了妹妹跟着上楼。见大哥没问,紫苏只好咽下话来,跟着众人看那龙舟戏。
青娘说的果然没错,站在观景台上,六个龙舟看得一目了然。其中有只龙舟已拿到红缎球开始回转,剩余四舟奋力直追。眼见离终点还有一半水程,竟然五舟并行,互相开打。那红缎球也不知用什么做的,落水了也不沉,只漂在水面。
“阿苏快看那只黑衣队的龙舟,这回必定是他们夺这头彩!”
崔虎生转到紫苏旁边讲解,见三人都疑惑的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得意的接着说道。
“黑衣龙舟上领队的是何中卫,此人臂力惊人,善泳。元晋弟弟,你看!那黑衣龙舟离其余四舟最远,所受波及最小,颇有隔岸观火之意。待何中卫取了缎球必能一举夺魁。”
紫苏并不明白何中卫是什么人,只见水面确如崔虎生所言。除却黑衣龙舟,只损失了几人,其余四舟上一半人群都飘在水里,打得水花四溅,你争我抢。
突然,水“哗”得乱响,一个黑影从河里猛得跳出二尺来高,顶起红缎球,用力向前抛去,前面三丈开外早有黑衣小将候着接球。另一边,无人注意,黑衣队的龙舟已经有意无意飘离其它四舟一个半船身。眼见抢到手,那船顿如离弦之箭,直扑终点。那接球的黑衣小将,业已翻身上了龙舟。舟后一片叫骂声,只是悔之晚矣。
蒋大郎见了连声喝“好!”二楼也是一片叫好声。
岸边观众多是妇人小儿,此刻皆拼命尖叫着向到达终点的龙舟投掷鲜花蔬果。舟上将士本赢了比赛,可这刻却被鲜花蔬果挂了满身,好不滑稽。这多人也分不清哪个是那位臂力惊人的何中卫。一旁的妹妹高兴的不得了,掏出怀里前天刚做好的荷包也向那龙舟掷去。只是距离太远,荷包又轻,没落龙舟上,倒落在岸边一个光膀子的男子头顶。
崔虎生见了,忙冲楼下拱拱手说,“何中卫有礼!今天赢得真是精彩!”
(https://www.tyvxw.cc/ty17732/1261523.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