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愤愤

　　

　　杨筠在看到走马灯的时候，忍不住就想站起来，王内官马上拉住了这位小祖宗。

　　他压低了声音，凑到杨筠耳边哀求道：“殿下，我的好殿下，可不敢闹，这是陛下寿宴！”

　　杨筠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挣的过大人的力道，他被按在位置上，听着翁婆对阿耶献上的寿礼赞不绝口，心里的憋屈让他牙关咬的死紧，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吼出不该说的话来。

　　阿耶阿耶，你知道三娘子有多喜爱你，崇敬你吗？

　　你知道她今天进殿之前，还跟我说她的寿礼是一个灯笼，上面的小人会动，保准让我大开眼界。

　　你为什么能做出强占女儿功劳的事情呢？

　　王内官看到自家主子眼珠子红的好似要滴血一般，忍不住叹了口气，上前为他倒来一盏酪浆，轻声劝慰道：“殿下舒口气。且不说父为子纲，就说太子殿下好了，几位殿下才会好啊。你看，弋阳殿下还在笑呢，她懂这个理儿，没有计较。”

　　杨筠想摇头，说：不是的，阿妹不是不介意，她是寒了心！

　　这个妹妹是他带大的，他从来都知道，阿妹是个冷情又重情之人，如果你给她十分情，她会还你十二分；如果你把给她的情又拿回去一些，她就会把对你的情全部收回去，一点也不留。

　　阿耶啊阿耶，看妹妹进殿前说的那番话，可见她是不知道你的作为，你也不曾与她商量，就自作主张了罢。你知道吗，妹妹从来都是喜爱你的，只要你跟她说了，无论是什么，她都愿意给你。可你不该瞒着她，先斩后奏，到现在，哪怕你把整个明德殿内库都送给她，她也不会稀罕的。

　　阿耶，你大错矣！

　　杨筠感觉屁|股底下扎着针，总觉得今日这宴席上的美味一点也没有吸引力，这宴会又臭又长。他想赶紧结束眼前这让他尴尬又难过的一切，去安慰三娘，让她别哭，别伤心。

　　王内官看着主子这坐立不安的样子，微微斜了身子，挡住高座在上的圣人和皇后的视线。

　　自家的主子什么都好，对侍人们从不动辄打骂，对几个手足也很是温柔爱护，这样一个上孝亲长，下悌手足的孩子若是生在普通人家，那必定能得父母大人欢心，可是，我的小殿下啊，你是皇孙龙子，你活着的地方是皇宫，皇宫里的孩子除非傻子，否则是不能有天真，不能有怜悯，不能有宽怀的啊！

　　杨筠坐在皇孙这席，他的模样上头人看不清楚，杨俨和杨裕就在不远处，看的是一清二楚。杨俨给杨裕使了个眼色，杨裕会意地点点头。

　　好不容易参加完寿宴，杨渵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笑的僵掉了，小孩子本身口水发达，她一直维持一个表情，口水那是哗啦啦往出涌，为了面子也为了不能失仪，她只能不停把口水咽下去。当宴会结束，拜谢皇恩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口水都快把自己喂饱了。

　　平日为了锻炼身体，杨渵自打会走路，从来都是自己走的。可是她今天觉得真是太累了，累的好像全身的肌肉都不听指挥了似的。她第一次主动要求阿禾把她抱回甘露殿去，因为阿禾见小主子一脸疲乏，走的比较快，杨渵也就不知道，在她走了之后，六兄想追上她，却被长兄和次兄携裹带走了。

　　杨筠本来急着去安抚阿妹，却被两位兄长一前一后包围过来，连抱带拉的弄去了他们的宫殿。

　　“说吧，长兄和次兄，是不是事先就知道今日之事？”杨筠气呼呼的坐在那里，一副不给我个交代，我今天就要掀了你们的屋顶的样子。

　　杨裕张口就想说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就被杨俨拦住了。对于次弟的口无遮拦和暴躁他是知道的，而六弟对待几位兄弟姐妹，尤其是对弋阳的态度，他更是一清二楚。

　　这个时候，不能让次弟激怒他，自己以后想要上去，还需要几位同母兄弟好好扶持，不能因为一个小丫头片子，就把六弟得罪了。

　　杨俨温柔的拍了拍杨筠的脑袋，“今日我若不拉住你，你可是就要去找弋阳了？”

　　“什么弋阳，兄妹之间怎么还叫封号？豚奴跟我说你不喜她，我还不信。原来你对她真的疏远至此！别人也就罢了，可豚奴是我们的同胞妹子，咱们做兄长的，怎么能不护着她？”杨筠瞬间蹦了起来，整个人气的眉毛都竖起来了。

　　杨俨不小心失了口，还未来得及补救，杨裕就先跳出来了，他粗声嘎气嗡声道：“叫她一声弋阳又如何？除了你，她拿我们当过兄长吗？你看看她那副谁都看不上眼的模样，三寸丁的小儿，总是神神叨叨的，阿耶还说她是星君下凡，我看就是妖孽投胎，来克我们一家的。自她出生，阿翁对阿耶是越来越冷淡，阿婆再也没有见过阿娘的面。就连朝野上下关于储位不稳的流言，也是她出生以后传出来的。她就是个灾星！”

　　杨裕越说越生气，牙齿咬的咯咯响：“我看长兄当初说的对，她落草没多久天下就大旱三月，咱们家又越来越不好，都是她带来的灾，就该把她祭了天，灾星就该送回天上去！”

　　杨筠第一次听到次兄竟然是这样想的，也是第一次知道，长兄居然真的说过要把阿妹祭天的话。他原本以为，那就是宫人们闲来无事嚼舌|头而已，因为担心这群人传流言会败坏长兄名声，从不打骂下人的他，还专程找了刑司黄门官，把嚼舌|头的那几个人拉去行了割舌以儆效尤。

　　可是，现在次兄说了什么？

　　杨筠觉得自己的内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杨俨一看杨筠表情不好，转身就瞪了杨裕一眼，看的他愤愤走开，才柔声安抚杨筠：“你次兄刚刚说的都是玩笑话，你不要和他计较，你也知他从来都是有口无心的。不过，六弟，为兄还是要劝你一句，我去太史监问过了，阿妹的命相确实有异，她本该早夭，却在将将咽气之时又活了过来，这本就是妖异之相。长安城有一神婆非常灵验，她随我入宫后悄悄看过弋阳的面相，之后跟我说她有牝鸡司晨的不臣之相。六弟，你还是离她远着些罢，说不得哪天就被她带累了。”

　　杨筠一边摇头一边后退，他不信。

　　为什么今日的突变如此之多？

　　为什么在他心里至高无上的阿耶居然能做出暗夺人功的事情？

　　为什么在他心里崇拜又一直效仿的长兄会听信神婆的胡言乱语，居然曾经想要把幼妹祭天？

　　为什么次兄一直都知道这些，却从来都是一副认同的模样？

　　原本他今日来，是想质问两位兄长，明明知道阿耶要干什么，却没有提前和阿妹说一声，反而推波助澜，他们知道不知道，不问自取是为贼也！

　　可是，他现在脑子里一片哄乱，根本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踉跄着跑走了。

　　眼看杨筠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跑开，杨俨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如果这个兄弟以后要为了弋阳那个妖孽和他作对，那就不要怪他不顾念手足之情了。

　　杨裕从屏风后走出来，愤愤说道：“阿兄，你何必跟这个毛头小子说这些，若他跑去跟弋阳说了可如何是好？那位可真是荧惑下降，万一要是记恨于你，那可……”

　　杨俨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微微冷笑道：“荧惑者，赤星也，主旱灾、饥疾、兵乱、死丧、妖孽。可她再妖孽，也不过一不足膝长的黄口小儿而已。现如今，阿耶对她心中有愧，定会更加宠溺。待阿耶顺利上去，他必会忙于政事，到那时，就是我们送这位赤星上天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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