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答应我好吗

　　从芳华酒楼出来之后，桑华俯身欲抱小云桑，这才发现小云桑拉着居叠儿的手，心觉冒昧，正打算作罢之时小云桑松开母亲的手小步往前向他张开了手。不止桑华，居叠儿跟天录见了都是一愣，这孩子倒会照顾大人情绪。

　　桑华并没有伸手去抱他，平淡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在前面。居叠儿见小云桑双手僵在冷空气里，俯身将他从地上捡了起来，毕竟要跟着桑华，凭小家伙自己走是跟不上大人的步子的。

　　“母亲，儿臣泄露南王爷的行踪，他是不是很生气？”

　　居叠儿脚下紧跟着天录的步子，瞥眸看向怀里的人，道:“桑儿喜欢同南王爷一起吗？”

　　小家伙不作声了，他心里喜欢桑华，可不能同自己的母亲说，怕她生气，总归是桑华将他从王宫里掳走的。

　　天录随手拍了拍小家伙身上的雪花，望着前面漠然的背影道:“王爷当然很生气，可能以后都不会理你这个小家伙了!”

　　小云桑望着桑华凛然的背影，好看的眉头蹙成了一团，他只是不想跟他们去南溟，不想成为父王的累赘，桑华要是真的不愿意再搭理他了……

　　他心里有些难过。

　　“桑儿别听他胡说，桑儿很晓事，南王爷不会生你气的!”居叠儿撇头瞪了天录一眼，天录看她眼神吓人，索性闭上了嘴。

　　女人真是不好惹。

　　尤其是这个女人，又凶又暴力。

　　桑华对于居叠儿的同行没有做什么表示，天录便认为他是默认了居叠儿的护送，叫来马车，一队人马便很快往南而去。

　　小云桑还小，未出北镜，天寒地冻，怕骑马冻坏他，叫马车是桑华嘱咐天录去做的，负责赶马车的是天录。本来天录考虑到居叠儿是个女子，让她乘坐马车舒适些，却又遭到一记冷漠的白眼。

　　居叠儿既答应云般来护桑华，自然不敢徒自己舒适，在马上视野开阔，能第一时间观察到身边的异况，由此才能及时作以防备，保证桑华安然。

　　夜里到达沙堂，队伍入住大观客栈，居叠儿吩咐属下彻夜值岗，安排好小云桑睡下之后，她亦出来亲自督岗。天录坐在桑华房前的梁子上嗑瓜子儿，也不算刻意，夜里起风，那瓜子皮顺风就顺到了居叠儿肩上。

　　居叠儿转头看向房梁上面的人，他紧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双脚却还在晃晃，这装睡装得未免太不像了些。

　　“有人!”天录突然睁开了眼睛，他变得警觉起来，随即跳到楼板上，拿起了搁靠在雕花墙上的银枪，与居叠儿并肩而立。

　　居叠儿瞪了他一眼，立即抬手示意潜在各处的弟兄，确实有一队人往这边来了，听着步子还很急，步伐沉重而统一，像是训练有素的队伍。

　　来了有百来名夜士，身穿黑衣，头裹黑布，面着黑巾，个个武功上乘，手持诡异而锋利的武器，出手招招凶狠。两队人马立即混杂了起来，楼院里刀光剑影，刀剑相撞的声响在夜空下回荡着，引人发慎。

　　客栈里暂住的客人纷纷惊醒过来，躲到门缝后面往下院探视，心里虽是害怕，却无人敢就此出逃而行。

　　突然瓦顶上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这是轻功上乘的高手才能压制的微小动静，桑华推门而出，天录已经同房顶上降足的几个黑衣人交上了手。他赶紧冲进旁边的房间，房里没有掌灯，一片漆黑他什么也看不见，根据客栈每个房间的一致定位，他走到了从窗户缝里撒有微光的床边。

　　床上没有人，小家伙去哪儿了？桑华立即变得紧张起来，他开始四下一通好找，均没能找到小家伙的影子，莫不是已经落到了那帮贼人手里？

　　“小家伙……!”桑华颓丧，轻唤了一声，随即抬脚准备离开，房梁上突然散落下来一丝灰尘，飘进了他的眼里，他心下一喜，眨了眨眼睛朝房梁上面唤道:“小家伙，是你在那里吗？”

　　小云桑知道身下找自己的人是桑华之后，准备爬下去，却不想灯黑难着，他一头撞在了柱子上，从房梁上掉了下来，桑华凭着感应，微挪位置，出手接住了他。

　　“你跑到房梁上面去干嘛？”桑华一边问着，一边抱着他往屋外走去。

　　小云桑小声说道:“我见外面那帮人很是厉害，不敢出来，就顺着柱子爬到了房梁上，想着他们就算冲进来，也可能因为粗心无法找到我。”

　　桑华扶在他后背上的左手顺势拍了拍他的背，对于这个孩子的聪明程度，他完全能想到他要躲起来的原因，他定是以为自己能力微弱，不想落入坏人手中而成为他们的牵制。

　　云般那么一个不堪的人，他怎么会有如此一个晓事的儿子？无解。

　　“王爷您别上前!危险!”小云桑急唤道，他心下以为桑华生得秀气，不会武功，上去只会是他母亲跟天录的负担。

　　桑华停了下来，淡然问道:“怕吗？”

　　借着楼道里的灯光，小云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他认真说道:“不怕，但王爷身份特殊，不当涉险!”

　　“抱紧本王!”桑华言毕，腾出右手拔下腰间的折扇，轻点楼板，便抱着小家伙纵身飞下了楼廊。

　　桑华起的匆忙，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锦服，他的身影在黑压压的人群里尤为突兀，小云桑紧紧趴在他的左肩上，看他在刀光剑影中游刃有余，嘴巴惊讶到难以闭合。

　　院子里伤亡了很多人，因为夜色朦胧，看不清地上的血迹，但刺骨的空气中，能嗅到浓重的血腥。

　　居叠儿武功卓然，成为黑衣人的重点击杀目标，她被十来名夜士前后夹击了，高挥右手，她手里的软鞭“扑腾”鞭打下去，有三名夜士被击中，待她想及时顾及自己身后的时候，天录手持银枪出现了，若非他的及时，她免不了要被砍伤。

　　眼下的情形容不得缓慢，她同天录背靠而立，各守一面，各破一方，很快杀出了重围。当他们来到桑华面前，看他以一敌众却依旧轻松，居叠儿被震惊到了，她都忘了要上前帮忙。

　　此人……

　　还是当年那个南溟王吗？

　　本以为派出来的侍卫已经算是精锐的了，突袭来的夜士武功更是了得，一场厮杀比拼下来，居叠儿的属下亡者多余伤者。天录不禁调侃了她，说她的护送部队也不过如此，气得居叠儿说不出话来。

　　这帮人没有留下一个活口，见计划落空，也不逃走，而是纷纷选择自尽，由此倒更显得他们身份可疑了。

　　“王爷快放下我吧！”小云桑见风平浪静了，松塌了扣着桑华衣襟跟左肩的小手。

　　桑华将折扇别回了腰间，他将右手抚上小家伙的腿弯，垂目问道:“怎么了？”

　　小云桑伸手为他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暖心道:“王爷对付恶人，已经很累了。”

　　桑华撇了撇自己的头，躲开了小家伙的手，他没有放下他，地上都是血，他怕弄脏了小家伙的白袜白衫。

　　“这里太乱，换处入住。”桑华说着，抱着小家伙往客栈外面走去。

　　天录瞧了一眼居叠儿，道:“你跟着王爷，我回房给他取件衣裳!”

　　“将桑儿的外衣鞋子一并取来。”居叠儿说完带着几个残存的侍卫跟了上去。

　　宫里传来急报，老王妃病危，恐时日无多，云般将手头要务交代给手下干将莫廖青之后，连夜快马赶往王宫，于次日夜里抵达。

　　王宫这几日来日夜点着烛火，夜里的王宫更是被笼上了一层金辉。这是宫里的规矩，以灯为鸣，日夜不息，向天祈祷，普度慈悲。

　　一抹黑影从宫门之外跑上长长的石梯，踏过积深的雪园，奔至安和宫前伫定。安和宫外已经点了三层白烛，以此说明，回天乏术……

　　她嘴里喘着粗气，眼前是一团又一团的白雾，她大睁着凤眼，却望不清宫梁上的牌匾。

　　云般一步一步走上了安和宫前的台阶，守在殿外的两个宫女应时为她推开了两扇朱红大门，她迈步艰难，犹豫小许，才跨入门槛里面。

　　殿外灯火通明，殿内只掌有一盏青灯，安置在老人床头，床上的人瘦骨嶙峋，脸上充满了皱褶，那是岁月烙下的沧桑。她微闭的眼睛呆滞地望着上方，鼻尖已经没有了生气。

　　俞戚今年不过50岁。

　　云般走到床边，她缓缓跪了下去，将手抚上老人的白发苍苍，老人适时艰难地撑开了双眸。

　　“母亲，儿臣来晚了……。”

　　俞戚牵扯了一下自己干瘪的唇角，想要示意安慰，未能完成，她的声音很小，她说:“我的烟儿，你，回来了……!”

　　这是老人十多年来第一次如此叫她，让她莫名心痛，如针毡扎心。

　　“母亲，是儿臣不孝……!”

　　“烟儿……!烟儿，烟儿……”

　　“母亲，烟儿在!烟儿在这里……!”她握上了老人枯瘦的双手，将冰凉的脸贴了上去。

　　“烟儿……，人又人命，女子有女子命……，天下自有天下命，强求不得…….答应母亲，放下吧……！你该去过属于你自己的生活，你不欠北镜的，也别苦了你自己……!”

　　“母亲……!”云般的眼泪终是滚落了出来，她想在老人面前伪装的坚强瞬间崩塌，匍匐在老人身上，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老人眼角也有清泪不断滑出，她抬了抬无力的右手，抚摸着女儿的头，虚弱的声音打颤得越发厉害:“烟儿……，答应母亲……!答应母亲好吗……？”

　　云般抬起头，压了压滚烫的喉咙，因为喉咙大肆颤动，那贴附的假喉结突然脱落下来，沿着下巴滑落的眼泪瞬时淹没她脖颈的光洁。

　　她说:“母亲，女儿答应您，答应您，您别抛下儿臣好吗？别抛下儿臣，求求您……!”

　　“烟儿……，怎么不见桑儿呀……？这些天……都不见他来瞧瞧我这个老婆子……，是不是又被你罚去书苑抄书了……!”

　　云般哭诉道:“母亲，儿臣没有罚他……!没有罚他……!”

　　俞戚撇了撇唇，佯装不悦道:“以后母亲不在了，可不许欺负我的外孙!……要是我知道了，便托梦回来，好好说道说道你……!”

　　“是!母亲，儿臣不敢……!儿臣不敢……!”

　　“那便好……，那便好……”说完老人的眼珠不再动了，纹路分明的眼角僵持了下来，眼泪枯涸。

　　云般痛哭无声，她将母亲紧紧地抱在怀里，张大着嘴巴想要哭泄，越加牵强却越难作声。

　　她在安和宫抱着母亲的尸体哭了一夜，待宫中最后一场烛灯熄灭，她才缓缓松开老人。

　　“母亲安心……。”云般伸手将老人失神的双目合上，随即冲着殿外大呼一声:“老王妃寿终……”

　　殿外尖锐的声音依次往外传递，从清晰到模糊:

　　老王妃寿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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