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死亡
曲蜇是在一阵刺痛中醒来的,窗外惨白的月光透过窗户缝洒在地上,身边是邱陵平静绵长的呼吸。他来不及多想,一个翻身从床上跳下来,咚的一声落到地上,身后传来邱陵的一声梦呓,之后,屋内再次恢复安静。
曲蜇站在床边大气不敢出,攥着拳头摸摸忍受着弥漫全身的痛楚,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疼痛渐渐散去,曲蜇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肌肉。
低下头,眼前是他熟悉的那具身体,那副用了二十八年的人的身体,不是猫。
他恢复过来了。
看看时间,现在是凌晨五点刚过,屋内静悄悄的一片,只有邱陵清浅的呼吸,熟睡的她少了平日里的冷清,多了一丝难得的人气。
曲蜇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幽深,神情恍惚,片刻后,终于转身离去。
初秋时节,清晨的街道上冷冷清清,微风拂过脸庞,裹挟着凉意向曲蜇袭来,紧了紧外套,他加快脚步,向两个街区外的家中走去。
这两天的经历就像一场梦一般,一个诡异奇特的梦,深深的印刻在他的脑海里。
曲蜇想,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场梦。
包括梦里那个女孩。
也不知道她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养了才没两天的猫不见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可是,他毕竟是个人,他是曲蜇,不是她的阿呆。
夜里发生的事,邱陵一无所知,此刻,她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四周一览无余,简单空阔,没有什么适合藏身的地方。
她找了整整一个小时,小区楼下晨练的大爷大妈她也问了,没有一人见过她的猫。
邱陵颓然的瘫在沙发上,温暖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她却觉得寒意料峭。
枯坐在这也是无济于事,邱陵收拾好,还是出门上班去了,也许阿呆只是突然怀念起了流浪的日子,出去体验下生活也说不准,晚上回来说不定他就已经回家了。
周一的早晨,办公室里跟往常没什么两样,见到邱陵进来,徐明丽立马跟了上去。
邱陵从衣架上拿下自己的白大褂,瞅了她一眼,问道:“有事吗?”
徐明丽双手抱胸,一脸严肃:“你今天怎么来这么迟?”
邱陵:“没什么,睡过了。”
徐明丽不信,追问道:“骗人,咱们一块进医院几个月了,我从来没见你来这么迟过,是不是因为方烨,你们分手了吧?”
邱陵无奈:“分了,回去就分了,但今早跟他没关系。”
徐明丽:“那是因为什么?”
邱陵扣上最后一颗扣子,转过身拍了拍她的脑袋:“家里有点事,别问了,我跟你保证,跟方烨一点关系也没有。”
徐明丽这才瘪瘪嘴,放过了她:“知道啦,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啊。”
邱陵笑着揉揉她的脑袋,不说话。
那边秦珩也凑了过来,嚷嚷:“大清早的,你们俩在这嘀咕什么呢?”
徐明丽一把推开他:“去去去,一边儿去,女人的事是你能听的吗!”
“干什么,怎么就不能听了,男女平等知道吗!”
“切,什么时候你也能生孩子了再来跟我探讨这个问题!”
邱陵看着他们俩打打闹闹的,突然觉得压抑了一路的心情变得舒畅的许多
“走吧,该查房了。”
一早上相安无事,查完房后跟她的实习老师何医生聊了会,之后邱陵便一直坐在办公室里分析病例。
时间滴滴答答走过,很快指向了十二点,对面的秦珩站起身招呼邱陵:“一起去食堂吗,邱陵。”
邱陵正准备拒绝,正在这时,徐明丽冲进了办公室,气喘吁吁的喊:“走啦,刘医生准备进手术室了,让我过来喊你们!”
邱陵赶紧站起身跟上她,边走边问:“怎么回事?”
徐明丽:“二十六床的孕妇要生了,就是上星期五收进来那个。”
邱陵还没说话,一旁的秦珩直接抱怨起来:“就是生产嘛,你一副上赶着要投胎的样子干嘛,吓死人了!”
邱陵点头,深表赞同。
徐明丽不好意思:“哎呀,我这不是怕来晚了你们去吃饭了吗,体谅体谅。”
……
三人到了手术室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快进去完了,邱陵赶紧消毒灭菌换上手术服跟了上去。
手术室里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强势的压过了消毒水的气味钻进了邱陵的鼻子里,产妇痛极了的嘶喊不绝于耳,邱陵似无所感,面无表情的站到了一边。
刘医生抬起头来看到她,招呼她站到自己身边,指指器械台,又指指自己,意思是让她一会给他递器械。
邱陵明白了他的意思,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这也不是她第一次承担这样的工作了,心里很平静。
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邱陵都在产房里度过,一块块沾了血的纱布从她手中经过,无菌帽下的脑袋已经是热气蒸腾满头大汗。
产妇的产道口已经扩大到了极限,隐隐可见胎儿的颅顶,邱陵有条不紊的继续着手中的动作,比这更艰难的生产过程她都参与过,手术过程中最重要的是要冷静。
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产妇已经声音嘶哑得再也发不出声音,只是靠着一股意志力逼着自己使劲,旁边的护士不断的给她鼓劲。
然而,出乎意料的,产妇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双腿不受控制地踢蹬,双眼圆瞪着呼吸急促。
病房顿时混乱起来,上呼吸机的,往门外通知病人家属的,刘医生快速的指挥着众人。
邱陵赶紧拿过手术刀上好刀片递过去,产妇已经失去了意识,胎儿还卡在产道里,这个时候顺产是不可能了,只能剖腹产。
邱陵抽空抬头看了面色僵硬发绀的产妇一眼,心里有个隐隐的预感,更大的可能是最后只能留下一个。
胎儿很快取出,面色微微发紫,一旁的护士赶紧接了过去送去保温箱。
而这时,产妇的情况已经很糟糕了,甚至等不及他们做进一步的实验室检查就已经彻底停止了呼吸。
心脏起搏器接入,病人的身体在产床上剧烈的弹动,反复几次过后,毫无反应。
盆腔还打开着,人却已经永久的闭上了双眼。
邱陵沉默的垂下双手,已经用不上了。
事实就是这么残酷,一个生命的消逝换来另一个生命的降临。来医院实习已经几个月了,这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
邱陵跟在何医生身后到手术间外室,将身上的无菌服脱下,站在洗手台边,挤了洗手液,一遍遍不厌其烦的重复洗着手,每根手指的指缝,边缘,面色空茫。
关上水龙头,抬起手。面前的一双手,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没有超出指头,也没有涂指甲油,像身边的每一个医护人员一样,干净整洁。
这是他们治病救人的工具。
可那又如何?
注定救不回来的生命不会因此而被挽留,他们的失败也不会因此就被掩盖。
一旁的刘医生叹了口气,走过来直接拽过邱陵,把纸巾塞到她手里:“邱陵,你认为,一个医学生的宗旨应该是什么?”
“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邱陵抬头静静的看着刘医生,目光沉寂。
刘医生温和的拍拍她的肩膀:“你也明白的,是常常治愈,临床工作千变万化,病人的病情可能每时每刻都在恶化。我们要面对的病人很多,他们每一个人将生命放到我们的手里,我们理应慎而重之。但是,很多事情不是我们努力了就一定会有一个好的结果的。更何况,事实就是,现在的很多疾病以我们目前的医疗技术根本无法彻底的治愈,我们能做的,只是尽可能的减轻他们的痛苦,给他们生的希望,这才是我们工作真正的意义。”
“我能明白你的心情,我当年刚接触临床工作的时候并不比你现在好多少。你能有这样一颗赤子之心,我很感动,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看得更开一些,这样你将来才能够真正的胜任这份工作。”
“其实产科的死亡率已经很低的了,你说万一你以后要去了心血管那边可怎么得行。所以,赶紧给我打起精神来!”
邱陵久久不语,半晌,低下头,掩住发酸干涩的眼睛:“我明白了,谢谢老师。”
刘医生欣慰一笑,再次拍了拍她的肩膀:“明白就好,跟我出去吧,一会去病理科那边通知一声,说明情况,给病人做个病理检查。”
正说着,那边徐明丽就跑了过来,满脸焦急:“刘医生!快出去吧,病人家属情绪很激动,赵老师他们已经快拦不住了!”
刘医生等不及她说完,就快步出了手术室,徐明丽拉过邱陵赶紧跟上。
出了手术室,邱陵才知道外面的情况有多严重,病人家属彻底堵住了手术室门口,每个人面上都充满了愤怒,神情激动,把赵医生在内的几个听到消息赶过来的医护人员死死的拦在了手术室门口。
“主刀医生呢!你们快让他出来!什么叫病人情况危急,你们把我妹妹怎么样了!”
“先生你先不要激动,医生马上就出来,有什么问题咱们好好商量行吗?”秦珩无奈地架住男人使劲想要往手术室里冲的动作,对方壮硕的身子把他撞得苦不堪言。
“商量?有什么好商量的!我妹妹命都快没了!还有我侄儿,你们把我侄儿怎么样了!你们是不是把我侄儿给偷偷拿去卖了!新闻上都说了,你们这些黑心医院!”
“先生,你也说了这里是医院,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刘医生肯定会尽全力抢救孕妇的,胎儿如果顺利产下肯定也会给你们送出来,你们讲点道理好吗?”秦珩被他说得火气也上来了,想也不想的就给怼了回去。
“我呸!你什么口气!你们就是这样对待病人家属的吗!”男人怒火更盛,伸手指着秦珩的鼻子,一副随时都要动手的样子。
赵医生见情况不对,赶紧使劲把秦珩拉到身后,担心待会他忍不住真的跟人动起手来,转头神色尽可能平静的跟病人家属道歉:“不好意思,我们绝对不会做你所说的那些事的,请相信我们,刘医生还在努力抢救病人,有了消息会马上出来的,请你们稍安勿躁,不要影响到其他病人好吗?”
男人瞥了他一眼,想了想终于不说话了,只是依然和其他家属一起纹丝不动的站在手术室门口。
刘医生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剑拔弩张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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