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山 15
密山西边竹林子旁的几株梨树撑开莹白的花,含烟带雨,如飞雪般在春日和煦的阳光下招展。
离笙坐在被竹林围住的一方双层六角凉亭里,正支着脑袋看着一只伸展进亭子里的嫩绿枝桠上缓缓爬行的小黑蚂蚁,一缕阳光透过密密的竹林垂了下来,正洒在她粉白的指尖。
昨夜那婆罗绒开花,她到底还是没有看着。照邝师兄的话来说便是“乌漆吗黑的有什么好看,即便是开花了也看不清楚”,她撇撇嘴,婆罗绒通体皆是雪白,她即便看不清一二,也能看见个三四五。
昨夜她正心情大好的抱着胳膊缩在冷风里等着婆罗绒开花,一阵熟悉的声音自头顶上传来,邝师兄早不来寻她,晚不来寻她,偏偏在婆罗绒含苞待放的前一刻站在她脑袋顶上的崖子边儿一个劲的喊着她的名字。她本想任邝师兄喊一阵子,奈何身旁还有个邝骐的大师兄。
离笙不晓得这大师兄是个什么脾气,却知道他武艺了得。万一日后帮着邝骐来声讨她,她可打不过他们。
她气的捡起地上一个小石子使劲往上一扔,崖子顶上传来一阵惨叫,紧接着一个歇斯底里的声音喊道:“穆离笙!”片刻后,一根麻绳被人从上面甩了下来,邝师兄的声音幽幽的传来:“上来。”
密山上那大师兄似是像她这边看了一眼,待离笙拽着绳子看向他时,他已专心护着手中的婆罗绒,离笙问道:“你不上去?”
他趺坐着反问道:“一会儿婆罗绒便开花了,你不打算再坐一坐?”
陆景程从前逼着她抄写过几遍《神女十几年如一日走遍名山之精华草本收名录》,里面提到过不少名贵的药材,后面内容她记不清楚了,但开篇的几句话婆罗绒……可解百毒,可延年益寿她还是能记得真真切切的。
想到邝师兄提起过在西山受那大师兄照料的女子,离笙心中叹了一叹:好一个痴情的大师兄,竟为了心上人半夜跑到悬崖上以血养花,叫她好生佩服。
离笙淡淡回了句:“邝师兄还在上边儿。”遂拽着绳子恋恋不舍的慢慢往上爬,不知为什么,看着崖子下那抹孤傲的身影,她竟有些失落。
昨夜自她掉下崖后,邝骐寻了她一晚上,奈何密山西面太大,他先是跑到最远处的溪水边上,又足足绕着竹子林转了一圈才在竹楼旁的悬崖底下找到她。至于他好奇的那个女子,半分也没有看见。
“明日巳时以切磋武艺的名义再来,顺便叫师兄炒两个小菜。”
离笙刚从崖子下面爬上来,头上扎着一根稻草,靠着一颗竹子站着,将头晃成了拨浪鼓。邝师兄眼里含着丝狡诈,抱臂笑着:“也不晓得是谁一脚踩空,掉下山崖,还得劳我来救,不知陆吾师叔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离笙想了想,乖巧的站直了身体,点了点头。
离笙随手摆弄着面前的那株嫩绿枝桠,靠在凉亭二楼的围栏旁抻着脖子向远处望去。四围密密的竹林已将她大半个视野遮住,目之所及之处却半个人影也没有。啧啧,离笙在心中叹息,邝师兄一点也不靠谱。在这方寸之地,约好的巳时见面,这都巳时三刻了他还没从怀旭亭晃悠过来。
幸好这凉亭是名副其实的凉亭,亭子四围都通透的很,尽管被竹子围着,却仍时不时的从竹子缝儿里吹过来一阵携着芳草清香的小风。离笙在这里坐了许久竟坐的有些困倦,随手摘了两片叶子盖在眼睛上,倚着柱子眯着眯着便眯着了。
离笙眯的并不踏实,不过半刻的功夫,竹子林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她拿开覆在眼上的两片叶子,抻了个懒腰,以为是邝师兄到了,于是她扶着围栏正欲起身,奈何方才睡觉时为了将自己蜷在围栏与木柱子间的角落里,她靠离围栏太近,此刻全身的力量又都压在扶着围栏的那只手上,“嘎吱”一声,离笙脑子还浸在惺忪的睡意里,身体却已经抱着断裂的围栏从亭子二层掉了下来。
西山果然是个不祥之地,与她五行处处相克。
这一跤,摔的她瞬时清醒了许多,乖乖,幸好这亭子建的矮,不然……她这几日怕是都要下不了床了。她疼得龇牙咧嘴,侧坐在地上对着屁股好一顿揉。面前的竹林子里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等了邝师兄大半日不见他人影,还害她从凉亭二层掉了下来,此刻他却仍在竹林里面晃悠半天都不出来。离笙一阵火气上来,坐在地上对着面前的竹林扯着嗓子大声喊道:“还在林子里磨蹭什么不出来!莫不是林子太大害的师兄在自家后山迷了路!”
“哗啦”一声,竹林子被拨开的声音响起,一个颀长的身影投在竹林与亭子前的一片空地上,离笙仍坐在那里揉搓着浑身的筋骨。沉稳的脚步声落在她面前,片刻,那人影便覆在她身上遮去了她面前的许多光亮。
一双墨绿色云靴在她面前站定,玉石般的声音不紧不慢道:“这亭子年久失修,二层尤甚,去年就让二师弟重新翻修一下,他却说不会有人爬到二楼去纳凉。今日一见,果真还是有几分必要。”那身影顿了顿,许是弯下了身,落在她身上的影子缩短了些,道,“不过那二楼上面长了不少杂草,我倒是好奇你为什么跑上去。”
云层此时将太阳挡在了后面,那映在地上的影子也顷刻不见,方才那人的声音在离笙脑袋上响起,起初她觉得甚是好听,听了一阵儿又觉得有些熟悉,直到那人最后一句话落地,她脑海里炸了锅一般瞬间蹦出两个大字:洛轩。
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尽管不想相信,但她不得不承认的是洛轩五年前便已经化为一具枯骨。她坐在地上顺着那双墨绿色云靴向上看去,那人藏青色的袍子将靴子掩住了一半。她再向上看,一只水葱色的玉坠子仿佛要滴出水般挂在那人腰间。她使劲扬着脖儿继续往上看……一张剑眉星目的俊俏脸庞……洛轩……果真是洛轩,洛轩此刻正背着手弯着腰低头看着她。
难道他是邝骐的大师兄,那昨夜……她果真愚钝得很,昨夜与他在一起待了那么久竟没发现他就是洛轩。
可她没认出是他,那他呢,可还记得不周山上的这个比他小几岁的师姐?
离笙头上尚顶着那两片方才覆在眼睛上的竹叶,讶异的大张着嘴巴盯着他看了许久。许是昨夜喂了婆罗绒太多血,他脸色今日看起来不大好。
洛轩挺直了背蹲了下来,一双深邃的眼睛里漾着些她从前未见过的东西,她也说不上来那眼神里含了些什么,或许是关切,或许是专注,只是他那眼神……落在她身上后停了那么一瞬便又擦着她落向了她身侧。
她仍沉浸在无限的诧异之中,稍微缓过些神来后,一双眉眼悄然弯成了个月牙。与此同时,她又深吸了一口气,将鼻尖的酸涩压了下去。
离笙甩掉头上的竹子叶,却见被她盯着的洛轩蹙了蹙眉,看着她身侧的一小块绿色,对着她说道:“能否让一让,你坐在我上午采的草药上了。”
“三殿下!”一个纤细的嗓音自离笙身后响起,“殿下草药可采完了,方才我已将青菜淘洗干净,将肉切好,只等殿下回去呢。”
洛轩衣摆擦着她的肩膀走了过去,行至那女子身边时停了下来。离笙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想象得出洛轩此时定然是一脸关切。紧接着,离笙脑海里洛轩关切的模样配上他略有些清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风大,以后不必出来迎我。”
那女子软软诺诺的声音又道:“是梦鸢累的殿下出来采草药,我身子已大好,于情于理,总该出门迎一迎殿下。”
离笙眼中噙着的笑意渐渐散去,她怔了一怔,身体有些僵硬的站在竹林前,听着身后两人的谈话,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
呵,洛轩与她之间,永远横亘着不止一个梦鸢的距离。若说他与梦鸢,是缘,那他与她,又是什么?
或许,他与自己,根本谈不上情缘深浅。
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还活着。
她放下手中的围栏,拍落身上的树叶,理了理裙子,唇边含着抹笑意款款走到洛轩与梦鸢之间道:“修亭子的事情我去与邝师兄说,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她正欲转身,却听身后梦鸢尖细的嗓子噙着笑对她说道:“离笙,还没报答你这些年同五王子照顾我的事情呢,来都来了,前面便是三殿下的院子,我前几日央着殿下教我做饭,殿下怕我身子受不了,好不容易才同意了,你今日便尝尝我的手艺,吃顿饭再走吧。”
离笙背对着洛轩与梦鸢挤出一个笑来,转过身去正欲推辞,却听见竹子林里面又是一阵沙沙的响动,邝师兄拎着两打酒,摇着扇子走了过来:“我珍藏的几坛酒昨天被小六偷喝了,现下山去打了两坛,这才晚了一步。”邝骐看看离笙,“今日特地带你来尝一尝大师兄的手艺。上次你回绝了我,今天你保证后悔没早同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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