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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周山 14


  

  今夜不宜出门,因为,月色有些暗淡。

  密山上,万籁俱寂,唯有虫鸣时时入耳,几粒碎石滚落,听不到丝毫落地的声响。离笙一袭白裙挂在一颗悬崖边的老树上,同周围黑乎乎的一片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脚下便是万丈深渊。阵阵疾风吹来,老树抖动着浑身的枝桠,放在平时,月上柳梢,满天的飞花携着醉人的香气坠落,离笙或许会觉得这场景十分浪漫,但此时此刻,老树每晃动一次,离笙便扯着嗓子呼喊一次,豆大的汗珠便滚落一滴,手脚便不受控的在空中画着圆圈。

  离笙喊的口干舌燥,可那一声声“邝师兄”在山野间回荡片刻后便如泥牛入海一般,再没了动静。她只好挫败的垂着头,任由山崖间的劲风将她两鬓的碎发吹得七零八乱。内心的懊恼油然而生。

  西山这方鸟不生蛋的地方,如何能有人听到她的呼喊。

  她方才就不该拒绝邝师兄,不对不对,她根本就不该答应邝骐与他来这么个鬼地方。若是不来西山,她不会爬山爬的累散一身骨头,不会趴在凉亭里,不会独自一人摸黑向那幢独楼前去,更加不会一脚踩空,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挂在悬崖边上的一株老树枝上。

  看来密山的大师兄果然是个怪人,密山那么多风水宝地都装不下他,竟跑来西山这么一个鬼地方盖了栋竹楼。离笙不敢乱动,头稍稍一偏,慢慢向下望去,崖子下面黑压压的,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脚下是嶙峋的峭壁还是万丈的深渊,反正不论是什么,她今夜怕是都难逃一劫。她头顶上的月色实在是扫兴得很,远远的躲在天边,半点光亮也照不到崖子上来。万般无奈,离笙只好解开腰间绑着的白色腰带,一头握紧,另一头死死绑在树枝儿上。

  这一绑不要紧,百年的老树抖了三抖,终于承受不住她的重量,“叭哒”一声,树枝断裂的声音传来,离笙愣了一下,尖叫着掉了下去。

  离笙这一嗓子,惊醒了山上栖息的众多飞鸟,然最后那个尾音还未来得及收,她便已经结结实实的坐在了地上。断裂的树枝从她身旁飞过,不知掉向了哪里。

  离笙缓了缓神,猜测着自己大概是落在了悬崖下面的一块台子上,而这块台子,许是位于她挂了许久的老树的正下方。四周黑黢黢的,她看不清台子有多大,亦看不清台子上有些什么,她心想着即便是此时有个什么人站在她面前,哪怕她将眼睛贴上去,也定然看不清那人长什么样子。

  可谁会同她一样大晚上的掉到这里?这可能性,就像是姬俊抄一盘菜不会炒糊一般。

  她正沉浸在独自一人深夜掉落石崖的悲伤之中,不远处什么人清了清嗓子,离笙一个踉跄,差点坠下崖去。

  这夜,碰巧十年一开的婆罗绒即将迎来短短半刻的花期,而这婆罗绒乃是祛除飞燕草毒素最具效果的一味药引子,这味药引子碰巧又只长在密山西面悬崖上背阴处的石缝里,邝骐的大师兄近几日正打算着采一些婆罗绒回去为他精心照料的那位女子入药。

  离笙险险的坐在山崖边上,两只手死死抵着石崖,心有余悸般长舒一口气。她定了定神,寻着声音望去,五米开外的距离,一个人影侧身对着她坐在那里,正垂头摆弄着什么。那人半束着头发,因是垂着头,又逆着零星的月光,因此仅对着她的半张脸也丝毫看不清楚。

  难道瞿如师叔的弟子们有在悬崖上赏月的习惯?怎么她来了密山这么久都不晓得。

  还是今夜谁也同她一样失足掉到了这里。在自家后山都能失足,那这个人……岂不是同五年前的自己一样在武艺上是个半吊子。

  离笙被风吹的有些发冷,边猜测着面前那男子是谁,一边蹭着石崖一点一点向他移动过去。离笙移动的极慢,她虽然不恐高,却极为怕黑,面前黑黢黢的一片,看不清石崖上有些什么,只好小心翼翼向前挪动。就这么挪了一会儿,面前男子清冷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那身影并未看她,仍旧垂着头道:“你再向前一点,怕是要掉下去喂鸟了。”

  她倏然停住,扭着身子探出半只脚去,果真是一片虚无。正疑惑着,那身影又道:“从前这块石崖被雷劈出过一个缺口,就横在你面前。”

  离笙点点头,若有所思,乖乖的停了下来。

  借着今夜这月色,她既靠近他不得,又无法看清楚他。看来,若想与他坐在一处取取暖是痴人说梦了。既是如此,那便只好像他打听打听回山的法子。想着自己是失足掉下来的,又想到师父与瞿如师叔每日拌嘴的样子,离笙担心此事传出去让师父在瞿如师叔面前失了面子,虽说师父向来和蔼,可此事牵扯上了师叔……那她便少不了被陆吾一顿教训,于是她看了一眼长空,感叹了一句:“皓月当空,不知是哪位师兄弟如此好兴致,也跑来此处赏月!”

  月色确实不错,星星也不错,就是太小了,几乎变成了一个小亮点,让人有些看不清楚。

  那人没有接话,离笙清了清嗓子,正踌躇着说些什么能将话题引向正轨,身旁的那具身影忽然饶有兴致的问道:“若说赏月,在山北面的矮坡岂不是看得更加真切,况且……今日初一,又有些阴天,何来赏月一说。”

  离笙干笑两声,绕过那人方才的话反问道:“不为赏月,那你……”

  山崖间的风有些凛冽,夹杂着嘶嘶尖鸣一股脑的像离笙涌来,她将身上的白色襦裙裹紧了些,吸着鼻子埋怨道:“听闻有才华的人脾气都有些古怪,你们大师兄定然是才华横溢,偌大的密山,偏要选一处这么荒凉的地方来住,害得我与邝……”说到这里,想到自己与邝师兄是偷偷摸过来辨一辨大师兄照料的那女子是谁的,她吐了吐舌头,戛然而止。

  她突兀的这么一句到是引起了身旁那人的兴致,那人抬起头,向她望了望,又低下头去问道:“邝什么?”

  离笙干咳两声,脑子里已兜兜转转了十八个弯,抚弄抚弄衣衫,接着方才那句话头道:“害的我与邝师兄想找他研习武艺还要翻山越岭,费劲得很。”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他,“小黑,你们这大师兄,当真习得一身出神入化的好武艺?”

  “……”

  “若真是如此,那几日之后我在密山的比试岂不是要输,岂不是要便宜了姬九。哎,虽说我晓得我赢不了他,可还未与他比试便抱着必输之心是不是有点没有出息。不过,我都没出息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回……哎!”

  远处几只鸱子抵着一颗老树正叫的欢实,那人微不可闻的皱了皱眉,语气微微上扬道:“小黑?”

  离笙靠着身后的一块石头,将头发拢到一侧:“是啊,你不喜欢这个名字,不过我倒是觉得名字这个东西不怎么重要,主要是你晓得我在叫你就好。”

  那人摆弄着面前的一株花草,又皱了一皱眉:“我长的,很黑吗?”

  离笙略一思索:“黑灯瞎火,我如何看得清你长什么样子,不过是见你穿了一件看不清楚颜色的深色衣服才那么叫你。”她扬起眉毛,“方才光想着回你的话,竟忘了说了,今夜遇见你,到是让我想起一个故人来。”

  离笙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圈,自问自答:“不过都陈芝麻烂谷子了,不说也罢。”吸进一口气,“西山这里种了梨树了吗,怎么梨花的香味这么浓。哎,问你你肯定也不知道,毕竟除了来找你们大师兄,常人谁会没事来这里。”手指顿了顿,语气微微上扬,“小黑,你还没回答我,你们这大师兄,当真习得一身出神入化的好武艺?”

  那人摆弄花草的双手僵在空中,低沉的声音混厚好听,刺破猎猎的风声,却只说了三个字:“不晓得。”想了想又加了四个字,“邝骐清楚。”

  残云打着卷儿在月亮前面聚拢,离笙吹开脸上的碎发,撑着地面坐直了身体指着身旁那人恍然道:“你是邝骐的……大师兄!”

  密山上除了师父和师叔还有她,谁还敢直呼邝师兄大名。

  想明白了这一点,离笙不禁有些气恼,他与她在一起待了这么半天,听她念叨了“大师兄”三个字这么多遍,竟不告诉她他便是瞿如师叔座下那脾气古怪的大师兄。离笙撇了撇嘴,嘀咕道:“果然脾气古怪得很。”她嘀咕完这一句,又探头看了看他,许是山崖子上夜风太大,她那一句又嘀咕的声音极小,面前那人没有半分反应,仍旧坐在那里摆弄着花草。

  半晌,身旁那人影疑问道:“小六没和你说今年的比试我不参加了吗?”

  离笙摇摇头:“从未听说,西山太过封闭,密山其他地方很少有这边的消息传过去,不过……”

  不过他若是不参加比试也好,反正无论如何她都赢不了他,就是可惜了没能将姬九的钱袋子掏空。

  离笙把玩着一缕衣角,随即将此事抛之脑后,一阵浓郁的芳香飘过,吸引住了她全部的神思,这香气甚浓,浓的甚至盖住了四周飘过的梨花香,她抱膝坐着,看他手中不停抚弄着什么,奇道:“婆罗绒?”

  传言,婆罗绒只长在密山上,十年一开花,开花时,花型浑圆,犹如满月,远远看去,白色的花朵便如千层白雪一般,一层覆着一层,煞是好看。婆罗绒的花不仅好看,而且好闻。据说婆罗绒的花香味尤为浓厚,婆罗绒每开一次花,香味便能聚在开花的地方半月不散。

  但这花有个毛病,它开花时矫情得很,开花前须有人算准了开花的时间,提前一个时辰喂之人血,直到花开。喂血之人早一分不行,晚一分也不行。

  因此,婆罗绒开花极为罕见,若有幸得见,实乃机缘巧合。

  离笙心里寻思,若真叫她遇到了婆罗绒开花,那这一晚上的冷风也算没有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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